第96章 苕华城（二）
胤昭驾着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又过了四日，才到达苕华城之外。modaoge
为避免招摇，他将马车停在城墙边一棵杏树下。将气色稍有恢复的茗城小心扶下车：“这便是苕华城。”
这座古城坐落于荒野尽头，灰色石砖堆砌的城墙上，爬满青苔藤蔓。再向上，雄伟的城楼上镶嵌着一块巨大匾额，篆书的“苕华”二字赫然其间。顺着厚重的城门望进去，那城内并未如想象那般冷清，相反而言，它比风西城还要热闹，除了没有一个进出城门的人影以外，仅是靠近城门附近的几个铺子门前，也都是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
云时在二人身后较远一些距离停立，双臂被浮郄所伤之处，虽已由胤昭救治愈合大半，但由于伤口实在太深，至今仍觉沉痛，无法执剑。
回想那一日，三人所处地带，正是云时杀死浮郄之地。随着浓雾散去，他们也算是从幻境中走了出来，可幻境一散，云时手臂上的伤痛便铺天盖地袭来，痛得他险些昏厥。
也正因如此，茗城元神中的玄冰亦再次压制了她所有修为术法，甚至还对她本就虚弱的身躯，进行了反噬。
既是如此，便说明万相镜对无相玄冰是无解的，而指引她来到幻境，亦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是眼下，神庭的活死人军队已然形成，而他又与悬钟手握苕华、玉都两城数十万百姓安危，使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先行入城，重新商讨击退神庭之计。于是三人摇身一变，化作两位老翁与一位老妇，假意自城外劳作而归。
由于苕华城内只进不出，所以三人很轻松便过了守城巡兵的检查，顺利进入城内。
繁华喧嚣的街市上人流纷涌，热闹之相看着并不像刚经历过战争。两侧商铺屋舍林立，当铺杂货铺、酒肆饭庄、茶坊药铺还有沿街排开的胭脂水粉摊、杂耍摊、布匹摊等不胜繁多。也正因苕华城经历这十余年战乱，才会在这里见到别处都不曾见的各种新奇物件。
只不过，城中这些建筑大多已破败老旧，有的甚至摇摇欲坠，因此，街上修缮房屋的手艺人亦是往来不绝。
当三人终于在熙攘的人流中来到梅影客栈门前时，他们皆被厅堂中这男女纵情对酌、追欢卖笑的酒色生香之景惊呆了眼。而胤昭更是一脸阴沉地盯着前方那些色相尽现的公子哥们，半步也未挪一下。
倒是云时，只是嗤了一声，第一个踏了进去：“声色犬马、驰骋田猎，人间好不风流啊，胤昭君！”
在茗城也将踏入门内时，胤昭却将她向回一拉，露出个凛厉的眼神后，先她一步走了进去。
眼见这色媚春香的厅堂内进来三个为老不尊的老家伙，纵酒怡情的宾客们纷纷投来探究和鄙夷的目光，视线随着他们一路自进门，一直到掌柜恭敬引去任何人都不曾踏入的后院为止。
“帝君，小仙知错……但是……”庭院池塘边的观景台上，月见低着头，吞吞吐吐，声音也越来越小，“这苕华城多年未有外城之人落脚，所以整个城内可以盘下的客栈……也只有这一处了……”
“罢了！”胤昭摆了摆手，虽仍是一脸不悦，语气却温和，而后瞪圆眸子直直盯着已恢复容貌的茗城，“身为女子，还是要少去人多嘴杂之处。”
茗城摊着眉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难掩倦意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正欲思索下一步计划，却被白玉尘的惊叫声打断：“茗城！”
南风跟在白玉尘身后，依是往昔摇着扇子的镇定模样。
白玉尘从她后背直接搂上来，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在感受到她依旧虚弱的气息后，轻轻蹲到她身旁，趴在她腿上：“你终于回来了。”
茗城轻轻抚摸那张比自己还要憔悴的脸。照着白玉尘的性子，即使再疲倦，也会缠着自己讲这几天所经历之事，但这一次，她却只是这般安静趴在茗城腿上，紧紧握着那双皓白的手。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几日都发生什么事了？”
白玉尘的身体似是震了一震，而后是长长的沉默：“茗城……你回来便好……”
茗城轻抚着白玉尘的发髻，一个红色身影闯入众人视线。
红莲向胤昭微微欠了欠身，倾慕眷恋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他的脸：“帝君。”
对于红莲的到来，云时是惊而震怒，茗城虽不动声色眸中却寒光潋滟，倒是胤昭，看不出是震惊、厌恶还是不以为然，只淡淡问了句：“你为何在此？”目光落回到侧过脸去的茗城身上。
“我……”
“她救了我，”白玉尘迟疑着起身，“她救了我的命而身负重伤，又说自己无处落脚……我们只好收留了她。”
“帝君……”
“在凡间如此称呼恐怕不妥。”胤昭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公主身份尊贵，何以会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
红莲微微颔首：“公子，红莲是一路追随公子而来——”又看向茗城：“之前冒犯了上神，致使上神身负重伤，但红莲当时被魔界大祭司悬钟所胁迫，实属无奈，如今便向上神致歉。”说完又是一个欠身。
“郡华公主这番道歉，我实属担当不起。”边说边起身，一脸平静看着胤昭，“既然是寻着胤昭君来的，我们作为旁人一直看着，也是多有不自在——二位借着良辰美景，好生叙旧！”言毕便要离去，却被胤昭上前一把抓住了手腕。
在众人的疑惑与惊诧中，他旁若无人地将她拉到自己近处，与红莲之间，在探知到她平静表情下的嗔怒后，欣喜着对她微笑道：“上神真是爱说笑。既是良辰美景，又岂能轻易浪费？”
南风与白玉尘相互看看彼此，又看了一眼扭头而去的云时，还有满是落寞与尴尬的红莲，将要离去，被茗城叫住：“师兄，有些事我想问问你。”随后挣脱开胤昭的手，在他的凝视中随他们一同而去。
“郡华公主。”在众人纷纷离去之际，胤昭漠然开口，依旧不与她对视。
“公子还是称呼我红莲吧！”红莲低着头，脸上有着羞愧的红晕。
“红莲，你既已知晓我的心思，往后莫要再纠缠。”
“公子，”红莲不禁向前靠了几步，手指紧捏着他的长袖，“我对公子的倾慕已有数千年……在公子这里……如何便成了纠缠……”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都做过什么，如今又为何出现在这里！”胤昭沉着声音，狠狠看她，“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你，速速离去吧！”
红莲眼角微微泛红，定了定神，迫使自己忘记心痛：“公子当真忘了，当年自己在玉霄天宫中，对天帝的承诺了么？”在看到胤昭露出慌张与震惊神色之际，又向前凑了半步：“九重天费尽心思处置茗城，真的只是因为神庭之魄么？还是因为她本身便是威胁？”
胤昭的嘴角因为愤怒微有些抽动，他敛起眼角，冷冽的眼神如一把寒刃，死死逼向红莲。
“纵然如此，公子还要执意与那茗城同在一处么？堂堂帝君与妖女纠缠厮混，九重天会允许，天帝会允许么？”红莲的声音越发平静起来，眉心微微舒展开来，“帝君当真要为了她，与整个天界为敌么？”
“这些话……”胤昭阴沉的声音如一条连着火药的引线，“若是有半个字落入茗城耳中，我会立刻杀了你。”
“红莲不敢。”红莲垂目颔首，“红莲只盼能继续追随公子，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便好。”
五界内外皆传，九重天是因忌惮茗城的帝女身份，而不断打压甚至一度置其于死地。可唯有三人知晓，她必死的真正原因。
其中一人，便是胤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