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往事不可追（三）
那一日的誉华宫内，是数十万年来唯一一次的慌乱。nianweige
长青天尊将茗城自九重天带回绝尘堂后，便再未出来过。而其他带着不同程度伤势的师兄弟们，亦是忍着痛楚进进出出无数次，不是呈着各种法器，便是翻阅着各种经书典籍、端着各色丹药，皆是为了那仙体已开始飞散的师妹茗城。
追寻而来的胤昭忍着身上的伤痛，眼见天尊与南风、云时正在施法稳住她元神，欲上前相助，却被誉华宫的其他弟子死死拦在门外。
“胤昭帝君好本事！”三师兄祥云怒不可遏，周身尽是累累伤痕，“我们这个十一师妹，生来便未受过委屈，与你相识不过数月，便能被你害成这般模样，如今你还穷追不舍，是看我誉华宫好欺负么！”
“这些我都可以解释，但是能不能让我看看她？”胤昭殷切上前，泪光莹莹。
“不要再假惺惺了！”其他弟子们也都纷纷围上来，“若非我们追着茗城赶去九重天支援，恐怕至今都不会知晓，你九重天对她居然做过这么多见不得人之事！亏得师妹还要替你们封了神庭！”
“全当我们誉华宫上下有眼无珠，错信了你胤昭帝君，才会将师妹草草交给你，任你这般肆意践踏她的真心！”
“胤昭帝君请回吧！”六弟子燕然颤抖着面颊缓缓而至，“噬杀无情如神庭，亦未曾对她下过这般狠手……如今她元神不保，你还想亲眼看着她香消玉殒才肯罢休么！”
胤昭在他们的七嘴八舌的指责声中，越发悔恨痛苦。目光穿过人影之间，眼看云时因重伤而无力继续施法，瘫坐到地上，而南风则快速跑出屋外招呼其余弟子去请西王母。
在他们应声之前，胤昭先一步踏了出去。而当他赶到瑶池之处时，西王母早已命人准备好了这上天入地唯一一棵成了形的九色灵芝。
“九色灵芝十万年才会成形。”西王母缓缓道，“凡人用之可升仙，神仙用之可升阶。但是眼下茗城用之……只能保元神。”
“胤昭明白。”他看着手中迎着日光色彩斑斓的灵芝，负伤之痛仍令他呼吸混乱。
西王母将一颗丹药送给他，并告诉他：“这九色灵芝需要以地狱冥火炼成丹药，才可为茗城服下。但冥火乃十殿阎王转轮王之物，欲借冥火而没有天界授令，怕是只能硬闯强取。”
胤昭毫不犹豫服下那颗能暂时护住他心脉的丹药，拜谢过西王母后便转身离去，匆匆赶往那黄泉之下的地府冥界。
因没有天界授令，胤昭一路打伤上百冥差才赶到肃英宫，并以转轮王性命相要挟，令其交出了冥火。
“堂堂九重天帝君，竟如此鲁莽行事，你不怕我上表天界，治你个祸乱地府之罪么？”彼时转轮王宫中，已是混乱一片，冥差们纷纷将胤昭围住，自知不是其对手，只能站在他几丈远处，战战兢兢举着武器。
“事出从急，请转轮王见谅。”胤昭先是轻轻俯身，看了一眼手中的幽幽冥火，“我取冥火乃是为救一人性命，十万火急，只能出此下策。转轮王若仍觉受屈，大可上奏天帝，胤昭绝无怨言。”说罢便化身而去。
回到绝尘堂的胤昭，迫不及待催动起冥火炼丹。
冥火不同于六丁神火，炼制丹药无须九九八十一日之久，因此这天地间的至阴之物，灼人之烈也是万物不及，无论何等仙神沾染，皆会灼伤仙身。同时，这冥火还需耗费大量修为才能供其燃烧。
当南风走出房间欲稍作休憩，却发现了坐在赋闲亭中有气无力的胤昭：“胤昭帝君。”
他的手中，正紧握着一颗赤红色丹药。
在察觉南风走近时，他慢慢平顺气息缓缓起身，尽力不露出虚弱，将丹药递给南风，深深望了一眼悄无声息的房门之内：“帮我把这个交给她服下……能护住她元神……”
“你为何……不亲自去？”南风没有去接，面上半是冷淡半是惊讶。
胤昭却是凄然一笑：“她……不会想见我……”他垂下头，桌上的冥火火焰已尽，只剩一点蓝光：“待她醒来，不要告诉她……丹药是我所赠……”
“为何？”
胤昭转身，掩住自己身上的颤抖与汗水淋漓的脸：“这是我欠她的……”
放眼整个五界，众人只知长青天尊为救爱徒，耗费了自己近三成修为，却唯有一人知晓，那绝尘堂外的胤昭，亦是燃尽了自己过半的修为，才换来了那颗珍贵的丹药。
在南风接过丹药送入房中时，一冥差匆忙赶到。据其所述，转轮王绕过冥王直接向天帝上奏弹劾胤昭，因顾念昔日帝君相助抓捕朱厌之恩德，冥王特派其来提前报信，以提醒他早作打算。
而那冥差前脚才走，后脚度厄便来到誉华宫寻他，告知天帝下令命他即刻返回九重天。
破败的凌霄殿上，跪满了伤痕遍累的冥差，最前方的转轮王正一脸委屈，迫切等待天帝作出裁决。
“陛下，胤昭帝君私闯地府、强抢冥火，还打伤上百冥差，此罪若不惩处，如何安抚我冥界众生之心！”胤昭到时，转轮王越发激动地挺直了身体。
玄苍不似往日的雍容，脸上仍有大战后的疲倦。他的目光在胤昭铁青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未说出一个字。
“陛下，”胤昭抬手作揖，“胤昭愿认罪领罚。”
此言一出，大殿上唏嘘一片。
玄苍抬手安抚众人，沉声道：“胤昭，你既已认罪，那便即刻前去天雷谷领罚——天降六道雷刑，以示惩戒！”
“陛下！”转轮王见玄苍欲草草了事，不依不饶，“胤昭帝君何等身份修为？区区六道雷刑何以抵消此等重罪，莫不是真要寒了我们冥界众生之心！”
玄苍面露不悦：“你想如何？”
“九重天重罚，当以紫霄神雷为首……”
“陛下，九重天才遭大难，怎可在此时降下此等重罚！”一旁，阳溪上前俯身。
“陛下，胤昭帝君此番擅闯地府是错，可也是事出有因……”在胤昭凛厉的目光中，司命星君停下话头。
胤昭再次揖手，向上行礼：“胤昭愿受紫霄神雷之刑——”转而看向地上的转轮王：“便依转轮王所愿，将六道雷刑，换成神雷。”
那时的天雷谷，是这数十万年来，第一次连续两日降下神雷。
一次是为她，一次是为他。
当胤昭站在叱云柱前，身上被锁链死死缠绕捆住时，他仿佛也从那个方位看到了昨日，前方那个无动于衷的自己。
才短短两日，这九重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围绕在天雷谷的众仙，如今却连一半都不到。
他已不太记得那神雷劈在身体上的感觉，身上再痛，也敌不过一个心死。
所以他才敢毫不犹豫领下这神雷的刑罚。
待他再度睁开眼，已是一个月后，在他的玉霄宫寝殿。而他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赶去誉华宫探知她的消息。
但身体依旧虚弱，他不过才走出几步，便无力倒地。被匆忙赶来的上生扶起后，也得知了一个令他欣喜的消息。
茗城上神已于半月前苏醒。
带着这份喜悦和对重逢的期待，他在玉霄宫中又休养了数日，眼看着破败的宫墙玉壁慢慢恢复如初，他的心底也随之逐渐燃起希望。
可当他兴冲冲来到誉华宫门外欲见她时，隔着大门，他却看到了一个陌生又冷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划过，脑海里最后剩下的，只有那个逐渐远去的碧蓝色背影。
之后便是誉华宫无情的驱逐。
以及祥云带来的那个，她已封存过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