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往事不可追（二）
往苕华城的路上，一直走得很慢。yywenxuan
胤昭、云时与南风三人虽面上未明说，一路上却始终心照不宣地放慢了前行的脚步。一方面是不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她那已极尽孱弱的身躯受不了路途颠簸，和低到接近极限的法力，快无法压制无相玄冰，若是受到玄冰反噬，将会有神灵具散的风险。
“看来他们已经掌握了控制活死人的方法。”马车中，茗城来回打量着手里的三颗棋子，一颗来自璇华殿，一颗来自小鬼阿琴，一颗来自赵老板其三人，“他们那日凭一颗棋子只可控制一人，今日又能凭一颗棋子控制三人，那么明日，他们便能仅凭一颗棋子控制成百上千人。”
这棋子虽是灵炁星君桃花阵所留，可这可操控活死人的力量，却不是魔界任何一人会使用的术法。她忽地想起万相镜，那号称拥有无尽幻像的魔界法器，若能配合上桃花阵的力量，便能将那些既死的灵魂收入其中，操控其身躯，以达到身体不腐不败，坚不可摧且不惧痛苦。
“所以他们才要不惜远去长和洲，再横渡东海，平息了青昱、长和两洲长达十年的战争，只是为了一个大野泽？”白玉尘想起这几天，胤昭告知他们关于万相镜真实形态与其方位之事。
浔之洲与青昱洲之间，隔着一整个魔界大荒之地，如今身为凡躯的神庭必不能借魔界之道而过，只能绕去东边的长和洲，一路南下径去青昱与长和的接壤之地，苕华城。而他们又能在短短十日结束两洲之间十年的战争，想必这操控活死人之术，已是炉火纯青了。
茗城不免忧心，这凡间大地上，又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生灵。
“若真如此，便如此任由万相镜那般幕天席地地摊在那，不怕被人发现？”
“普天之下，除了我们几个会千里迢迢去寻它，还有谁会将它放在眼里呢？”茗城的声音依旧平静。
“不是说……万相镜乃是魔界至尊法器么？”
“再至尊的法器，也要会使用、能使用才行。”茗城拉开窗幔向外望去，“想来，他们已是准备好战场，只等我们到达了。”她在天雷谷所捡到的那块碎片，并不是巧合，是他们刻意所留，为的便是引她找到万相镜。
只是有一点仍令她困惑，誉华宫藏经阁内的典籍书册，她早已烂熟于心。尤其是那本《宝光万法录·大荒记》中那句关于万相镜与无相玄冰的描述。
万物有形，是以万相，万物有道，是以无相。
思忖之间，马车停了下来。算算时间，此时并不像到苕华城的时辰。
在茗城跳下马车时，白玉尘与南风早已没了踪影，倒是云时一路小跑着凑上来，将水袋递给她，还一脸的殷切：“赶了近一天的路，还吃得消么？”
她先是看了一眼前方四下张望又默不作声的胤昭，再看一眼一反常态殷勤的云时，接过水袋，对这两位一路上的互不对付甚是好奇：“说说你们以前……是不是有过节？”
“和他？”云时略显不屑，“没有。”要说过节，当数百年前那件大事了。
“那便是你二人……”她想起凡间一些有意思的戏本来，“莫不是同时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所以才互相不对付吧？”
此话一出，说得云时猝不及防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那胤昭，死板着一张脸，也慢悠悠走上前：“我对计蒙可不感兴趣。”说话时，与云时还相互瞥了一眼。
说起计蒙，茗城再次想起云时与其所谓的那个约定。虽然她曾多次问起，云时却总是避而不答。
“我有话问你。”话音落了半晌后，胤昭见二人都没领悟到自己的意思，又高声补充，“那我们便在此处好好聊聊，你那日醉酒后都对我做了什么吧！”
茗城忙不迭地跳起堵上胤昭的嘴，险些将他扑倒，并在云时的目瞪口呆中将其推到远处树林中，直到确认其他人都听不到二人谈话为止。
望着马车前仍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甩手负气的云时，白玉尘的嘴角扬起一抹了然于心的笑。
“看你最近气色不错，想来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吧？”南风在她身后，静静看着躲入树林深处的茗城与胤昭二人。
白玉尘收回目光点点头。
“神庭一事结束后……你有何打算？”
她被南风的这一问，搞得有些疑惑：“打算？我曾说过，要一直陪着茗城游走凡间，自然是继续跟随她。”
南风却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投向树林中的二人：“她以后恐怕是不需要你相随的。”
白玉尘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眉宇先是一抖，又紧锁了下去。
“你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有人也是这样一直陪着你的。”南风的语气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
“看来你什么都记得。”
树林里，当茗城松开手时，胤昭忍不住又是一阵戏谑。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怕大家误会罢了……”她只觉心跳很乱，那些模糊的记忆又开始冲击她的理智。这几日她一直刻意避开他，让自己不去想他的脸，可那双栗色眸子却会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她反复告诫自己，这段时间该念一念《清静经》了。
胤昭依然不慌不忙，一脸成竹在胸之笑俯到她耳边：“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他低沉的声音便如柔滑细腻的丝绸，幽幽入耳，细细绵长，引得她更加慌乱无措，终是将他一推，离去数尺距离：“你……不是有话要问我么？”
胤昭不再拿她打趣，而是清了清嗓子，正声道：“再有半天的路程，我们便能到达苕华城——你身上的法力已逐渐无法压制无相玄冰，若找到万相镜，便要借其力对付玄冰中的神庭之力，你可做好准备了？”
茗城迟疑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苦笑起来：“没想到我做这凡人才短短数月，便要面临选择……不过想来，我已过了一百年的逍遥自在生活，也算值了。”
胤昭却凝重着脸，虽仍是担忧：“我可以帮你，但请你信我！”
她重新抬头看他，却仿佛对这个坚决的表情无比熟悉。随即心头一阵抽痛，如锥刺般难耐，她死死抓紧衣襟，霎时间冷汗涔涔，耳畔荡起一阵错乱的说话声：“我只信你……”
此刻的苕华城城主宅邸，红莲正手持毒刺，狠狠刺中柳致知后背，鲜血顿涌，柳致知痛苦佝偻着身体逐渐倒下去，颤抖着回头看一眼从面无表情到逐渐兴奋的红莲，面色苍白，嘴唇黑紫。身旁的桌上，一只洒落着青色弱水水滴的茶盏倒向一旁。
“柳先生，委屈你了。”红莲发出得意的尖锐笑声，随着柳致知渐渐停止的呼吸，向后退了几步。
不过俄顷，他周身燃起一团黑烟，如火焰般将这凡人之躯完全融化，直至那团黑烟重新聚拢成一个人形，生生挺立在她面前。
依是那身白衣，他却如重获新生般，长长吐纳，发出细细绵长的桀笑：“本尊……终于重生了。”
而柳致知，时隔三年，当他终于再次回到这片故土时，也终究死在了这片故土上。
“茗城！”树林中，胤昭见她面色煞白，痛苦不堪，快速蓄起术法欲平抚她的痛楚，而她周身却如同凝起一道坚固的屏障一般，令他难以靠近，术法也被隔绝在外。
南风、白玉尘与云时忽闻林中异动，纷纷赶过来，茗城的意识已陷入混乱之中，根本听不到他们的任何呼唤。
誉华宫的小仙，果然很没规矩……
原来你喜欢吃螃蟹啊……
我娘子向来如此风趣……
我胤昭自诩纵横世间数万载，不曾为这俗尘任何一事一人，动过这凡尘之心，如今……
当那些与胤昭极相似的声音在她耳边停止下来时，她忽地张大双眸，惊恐又极怒地瞪着胤昭，转而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整个身躯止不住地抖了许久，才终于在一片急促呼吸中，发出沉沉低吼：“胤昭……为何……你还要出现……”
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悸惧，瞠目看向定在原地面色如土的胤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