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往事不可追（一）
青昱、长和两洲的战事，近十年来，未曾停歇过。mqiweishuwu而处在两洲交界处的百姓，更是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一个月前，位于长和洲最西南端的玉都城迎来了他们的新城主。这位新城主据说乃是魔神降临，麾下有天兵数千，仅十天便大败了对方数十万军队，并一举击破了对方的大本营，苕华城。
数千对战数十万，这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据一些逃兵所述，这所谓的魔神手下有一位神武威猛的大祭司，拥有一种极怪异恐怖的魔功，可在数十里之外操控大地，能将敌方军队瞬间瓦解，加之层层刀枪不入、不惧死亡的天兵压山之势，可谓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而苕华城内的百姓，原以为平息了两洲之间的战争以后，能够迎来新的安宁生活，却不想，这位魔神居然是一位极凶残、暴虐、昏庸、奢靡之辈。自攻下苕华城并入主城中以来，不仅未着手改变城内匪盗强抢之风，更是时常下令抓捕城内外壮丁前往修建所谓祈福塔。而这些壮丁却仅限于普通百姓之家，那些高官显贵、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却依旧是夜夜笙歌，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却无人管束。
一时间，苕华城的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为了生计，劳作行商的多是妇孺老汉。而年轻一些的男子，多数时间却只能躲在家宅中不敢出门，若急需出门，则要乔装打扮一番，生怕被人认出自己的壮年之身。
……
“你可曾听闻苕华城之变？”
南风与胤昭站在车马旁，等待着拜别田彩云的茗城。那依山傍水之地，是她为田彩云建起的墓碑，其后还有一座小小衣冠冢。
胤昭颔首，望着度邑城上方的天空阴沉一片，却异常宁静，似有暴雨将至之兆：“悬钟明显是在护那万相镜之湖。”
回想起数日前，正在城外追捕阿琴的自己，被从天而降的阳溪拦了去路。他本是恼火于阳溪出现得不合时宜，却被其带来的消息所震惊。
万相镜的下落。
“你是如何得知此消息？”彼时，胤昭对阳溪能及时得到这种讯息感到疑惑。那万相镜早已丢失百年，却在此时被茗城碰到了其碎片，又被阳溪恰好得知了其方位，只怕是在一步步引他们入局。
“我按照你之前的嘱咐，在伏羲琴附近设下追踪术法，结果发现……”阳溪压低声音，面色沉重下来，“破军接触过伏羲琴。后来我便一直暗中跟着他，发现他偷偷与一位仙娥私下会面，并将一枚传音符交与她，令她将其带下界。”而后顿了顿：“后来我查阅云册发现，与那位仙娥下界时辰完全吻合的，整个九重天只有一人——玉霄宫的蝴蝶仙。”
胤昭只觉心中一震，忽地想起百年前，上生在伏羲琴旁发现的那根发丝，似乎也有了解释，必是这位助纣为虐的蝴蝶仙所为——当年，唯一一个能同时与茗城有所接触，其间还能在昆仑与九重天之间有所往来游走之人。
为了引出他们更多密谋之事与九重天藏于幕后之人的身份，阳溪并未打草惊蛇，而是在他们的谈话中，探听到了万相镜的具体方位，同时向天帝玄苍请命，匆匆带了数十天兵下界欲收回那魔界法器。
但那法器所出幻象着实祸乱人心，只片刻功夫便能使一个心智坚定之人忘却自身一切，陷入幻境中流连忘返。万般无奈下，阳溪只得赶来将此消息告知胤昭，并请他出手相助，救出被困天兵。
胤昭深知此时不是追究往事的时候。他浅思须臾之后，便依照阳溪的指引，来到了这传说中的万相镜之湖，正是位于青昱洲与长和洲领土接壤处的丛山之间，当地人称之为大野泽。并以湖泽姿态，藏身于数十个散落的湖泽之中。
所有人都以为万相之镜是一面镜子，却无人知晓，它如今其实是一片湖泽，一片能将人引入幻境的湖泽。
而这万相镜之所以会丢失，其实也与他和茗城有些许关系。
当二人一路腾云踏雾到达大野泽附近时，一直藏于胤昭袖中的碎片即刻便有了感应。他将碎片悬在掌心上，远处最中央的那一片水色灰暗的湖面微微腾起万丈迷雾。
“莫要冲动！”见阳溪将要冲过去，胤昭将他一把拦住。
“胤昭，此刻那些天兵们便是在那幻境之中，不踏入幻境中，便无法将他们救出！”阳溪终还是先一步跃了出去，远远传来他急切的声音：“本君心无畏惧，还能怕了一个幻境不成！”
胤昭惶恐，只能追上去。刚落到湖畔草地上时，他们被那些迷雾重重围困，瞬间便淹没了双方身影。他向阳溪所在之处纵出术法，却扑了个空，这寂静空旷之处，此刻除了他自己便再无他人。
在他寻找了许久之后，湖水中央处，逐渐显现出几个模糊的人影。他向前走了几步，那些人影慢慢展露出样貌，正是被困的天兵们。
胤昭抬手挥出几道金色仙索，缠绕到他们身上，在他们脚下湖水即将蓄起漩涡将他们吸入湖底之际，迅速将他们拉出幻境。
将天兵们拉回安全之地后，他向前踏出几步，又看到了被五花大绑吊在半空的阳溪，一动不动、有气无力。他欲上前去解救，刚一飞身，那湖水便生出了无数如鬼爪般的水浪紧紧扯住他下身，并一直往水里拉。他不断挥出术法攻击，那些水浪却一层又一层地出现，直到他的整个身体被死死缠绕住，被完全拖入水中。
在湖水中望出去，那水比远处看着还要黑暗，仿佛陷入一潭墨水之中。此时胤昭感觉身上已没有那些缠绕的水浪，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如无数细虫啃食骨肉的刺痛，令他下沉的身体逐渐没了气力。
在意识迷离之际，他的脑海里飘荡着许多念想，尘世的灾祸，天帝的嘱托，还有她的怨恨：
“胤昭……我恨你……”
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骤现。苍白的脸上横着几道血痕，她正泪眼婆娑、满眼幽怨地看着自己，原本赤红的长裙被身体各处伤口渗出的血水，染得斑驳刺目。
而那个声音不似往日的欢愉，也不似如今的平和，很陌生，陌生到那仿佛不是她的声音。
他只觉自己剧痛的身躯仍在下沉，在身体最终虚脱之时，逐渐放弃了抗争。想想如此沉睡湖底也好，她既恨他，倒不如，将这条命赔给她……
恍惚之中，他想起了她眉眼间的那份淡然：“胤昭君！”
心底生竟起一股莫名之力，使他睁开双眸。视线扫过之处，又发现几名沉在水中的天兵。他再次挥动仙索，在自己跃出湖底之际，将他们一并拉回岸边。
他看着平静的湖面与清爽的草地，方才的一切如同梦魇。而湖中央那个阳溪的模糊身影，似乎正在逐渐散去。
胤昭用力眨眼甩头，迫使自己将那身影再看得真切些，用尽全力纵身飞向他，在及近之际纵出袖中玉笛。
玉笛在阳溪周身旋了一圈，化出几道清丽的水波，那无形中将他吊起的锁链即断。胤昭趁势将其架到背上，脚尖在平静的湖面上沉沉一点，在水浪再次聚成鬼爪前跃出湖面，狠狠摔落在草地上，滚出数丈之远。
胤昭的意识逐渐模糊，连距自己仅一臂远的阳溪也难以寻见，他凭着感觉吃力向前爬了几步，才终于摸到那熟悉的衣角，在自己即将昏厥之前，纵出最后一分力，逃出了这危难之地。
如今数日已去，返回九重天的司禄仍未带来阳溪醒来的消息，而他所救出的天兵，也仅是阳溪带来的一半，他心中自是忧心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