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玉霄天宫（三）
藏书阁内，四周沿墙壁向上直达穹顶的，是浩瀚如星尘的书海典籍。yywenxuan自墙壁一路向中间伫立着一排又一排高不见顶的书架，同样密密麻麻摆放了记载着五界所有大事小情的卷宗典籍。
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男人从中取出一本金色册子，翻阅片刻，手掌轻抚，之上的金色文字化烟而去。
“主人。”破军星君——肥头大耳络腮胡，一对丹凤长眸闪现奸诈。他压低声音，在斗篷男人身后，毕恭毕敬道，“那茗城已来了九重天。”
白斗篷下不屑地嗤了一声：“百年之前没死，如今法力低微，却还敢登上九重天……想必是忘了神雷的苦头！”
“我们要不要……”破军手上摆出一个斩杀的手势。
白斗篷摇了摇手：“不急……”他手掌重新抚过册子，金字逐渐重现，却更改了内容。
破军看了一眼昏倒在正中央书案上的藏书阁仙吏，“她此番随胤昭上天，怕是要追查伏羲琴一事。”
白斗篷又是不屑一哼，手指不停扭着下颔：“整个天界都知晓，那胤昭曾在誉华宫外苦等百年，也未能见到茗城一面，如今成了凡人，反倒能同进同出？”
破军露出诡谲之笑，两颗黄牙映着阴光：“听说那茗城此刻，已然忘记了百年前的那段过往。”
“嗯？”白斗篷之下，是一阵窃喜，随即合上手中册，放归书架中，“那便让她回顾一下……紫霄神雷之苦！”
那百年前藏在帝休树下的宝物，终会再一次发挥作用。
茗城泡在温热的清泉之中，逐渐生起了疲累之色。她能清楚感受到身体中那两处妖毒正被一股温暖的力量驱赶着，虽身体疲乏，却如有重获新生之明朗。她抬头望着不断流下的天清之水，碧泉耀着刺目的亮光，在赞叹这清泉的神奇之余，不免想起自玉霄宫一路而来的见闻。
这九重天着实如传言，呆板得很，上至天界至尊，下至微末小仙，个个面无喜色，木讷呆滞，让她这随性惯了之人，感觉极为压抑。
只是那位生在九重天九万多年的老神仙，却不似那般索然无味，虽时常也有刻板之相，却也不乏风趣，尤其是在凡间那庄庄件件的风流韵事。
想想天帝玄苍居然也能纵容他如此行事，也终是令她出乎意料。
约莫着也快到了时辰，茗城欲起身离开，但那泉水中央却突然倒映出一抹金色光斑，随即猛烈涌动，从中翻腾出许多黑水。茗城惊诧起身，却不知为何有种欲触碰它的冲动。她目不转睛地向黑水翻涌处慢慢靠近，指尖碰触的刹那，整个人被拉入水中。
她似是下沉了许久，在不见天日的水底，看到了一张与自己毫无二致的脸庞。一袭妖娆红衣在水中翩动，魅惑痴狂地看着自己，拉着嘴角肆意媚笑。她想游回水面，却被红衣女子死死扯住裙角狠狠拖回，直到二人四目相对。那女子空灵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也来自茗城心底。
“你还要继续做那无趣上神……多久？”
红衣女子的黑眸不断长大，最终整个化作黑水欲将她笼罩。
茗城只觉手腕处突然有个有力的手将她紧紧拉住，拖出水面。待站稳身体，她猛吸了几口气，看着也同样一身湿透、慌然无措的胤昭，仓惶、恐惧与无助在她脸上交织，脑海里仍是那红衣女子的身影。
“茗城！”胤昭抓住她双肩，用力摇晃她身体，将她唤回现实。随即立刻回身，一手将她揽在怀中，另一手纵力将黑水驱散。
她茫然看着胤昭做完这一切，慢慢平复心绪。清澈的泉水恢复平静，偶有涟漪散开，倒映着胤昭看回茗城的扭曲身影。
温热的水汽在空气中萦绕，染得人心荡漾，他的眼底噙着暖意，声音也越发柔和：“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是泉水浸得身体太过潮热，还是心底生出的其他情愫，使她面生红晕。她抬头看着他靠近的五官，火红的嘴唇和酒醉后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肆意拼接，她理智不再，言语也越发混乱：“那名女子……我和她……”
水珠在她发丝间流淌，又凝在长翎般的睫毛上，不觉间，令胤昭心底那头巨兽又几将逃出牢笼。
但是水中女子的红色身影在眼前骤现，终是令她猛地推开他，迅速展开池边摆放的袍子，罩在浴衣之外，头也不回地逃离出池子。
“我带你回玉霄宫！”隔着月影白纱，胤昭高声喊。
她用力裹紧袍子，全身颤抖，声音细微低沉：“我自己回去便可，不敢劳烦帝君大驾。”
胤昭自水中一跃落到她身后，身上的水渍瞬间干透。他抬手欲触碰她仍滴着水的长发，却停在半空。
“你不是要去宝光阁么？我们已经浪费太长时间了，你须要快去快回。我自己寻得到回去的路——更何况，还有你那些仙娥引路。”她看了一眼门外窃窃私语的仙娥们。
他最终还是放下手，攥成拳：“不行，你不能离开我身边。”九重天上想杀她的，还是大有人在。
“胤昭君，”茗城回头正视他，一字一句皆铿锵有力，“在这九重天上，如若没有你发话，谁敢妄动我一根寒毛？”
即使她不是天界的上神，仅作为长青天尊的爱徒，他们也是不敢轻易将她如何。
胤昭先是迟疑片刻，而后颔首嗟叹，只字未言地离去。
茗城望着他化云而去的身影，来到灵虚殿门外，向匆匆俯身行礼的几位仙娥浅声道：“几位仙子先行离去吧！待我换好衣裳，便自行回宫。”
仙娥们低头相望不敢应声，也不敢退去。
“去吧！”
眼见这位凡人上神短短两字，语气很柔和，态度却是坚决，不容反对，众仙娥只得俯首行礼，恭敬而去。
凡间已是过去了四日。
依照先前茗城嘱托，加之司禄、照海相助，芳庭书院的破败与疮痍，很快便在白玉尘和南风带领下，修整恢复了七八成有余。虽仍有几处残垣断壁，但终究也都可以慢慢修复，唯有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半胧溪月，如今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休憩饮茶之余，那彼时被玉烟吓得屁滚尿流的莫紫熙，正在人群中侃侃而谈，不外乎是那日茗城仅靠一根柳枝便打得筑宾满地找牙之威武。
“茗城天神真乃名副其实的圣女！”莫紫熙站在讲堂之上，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只见那一抹飒爽之姿悬身立于天地之间，快速挥出手中神剑，瞬间便将芳庭书院上下百余人护在屏障之内。而她自己，却只是飘飘然纵身跃起，接住一根由飞剑斩断的柳枝，面上带着不屑微笑，飞身驰往那妖怪所在之处，每每一抽，皆枝无虚出，打得那妖怪是连连后退，气都不敢出！才几招而已，那刚开始还嘲笑圣女离了神剑便没了神力的妖怪，被揍得是屁滚尿流、抱头直窜，脸都肿了好几圈！”
“师兄，你不该让我在此等候……应该让我随云时一同去找计蒙。”远处的玉兰树下，白玉尘趴在石桌上，虽伤痛已去，脸色却仍显铁青。
“你的真身已经暴露。”南风摇着折扇，不急不慢。
“让我在这里等着，不见得就安全啊！”白玉尘坐起身，焦急地捶着双腿，“要不我们直接硬闯九重天吧？”
南风折扇一合，冷着脸色自正堂转看她：“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够折腾的？”
白玉尘噤声，惴惴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南风仔细端详她的一举一动：“看看你如今脸色，已经过去数日，却依旧没有丝毫缓和！”
白玉尘垂下头。正堂之中，莫紫熙讲到了红莲：“只见圣女一个飞旋转身，将郡华公主稳稳护在身后，令那奸邪妖怪顿时无计可施，可那郡华公主——”
恰逢此刻，红莲带着数十侍卫气势汹汹闯入秋水堂庭院，略有苍白的脸上，是无尽的急切。
堂内众人及玉兰树下的白玉尘、南风纷纷起身行礼。
红莲上前走近白玉尘，虽浓施粉黛，却依旧苍白若无，娇弱之相不由令人心生怜爱：“胤昭君何在？”
这几日，她派遣侍卫寻遍了传音公子所有铺子都不见他身影，焦急中，只好亲自来书院一试。如今仍不见他踪迹，着急又失落。
“郡主大驾光临，真是令书院蓬荜生辉！至于胤昭下落，请恕我们也不知！”白玉尘撇过脸不看她，扬起下颔尖声回应。
红莲收起娇弱，眼角提起嫌恶：“本宫乃当朝公主，岂容你一介小小狐妖敢在此放肆！”
“狐妖”一言所出，秋水堂内哗然骤起。
在白玉尘欲上前再度理论时，南风将她拦在身后，向她微敛目光，令其不再言语：“公主关心胤昭君，自是他的福气。”随着他悠悠的话音，红莲的脸色舒缓得意起来，继续道：“但是我们也在找他的下落。”
红莲的脸色再次沉下来，扬起脸打量他，又瞄一眼他身后怒气冲冲的白玉尘，转身对着身后的侍卫高声敕令：“吩咐下去，自即日起，将芳庭书院里外死守起来，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出——直到传音公子归来！”而后愤袂而去。
白玉尘慢慢凑到南风身边，看着那些侍卫跑出秋水堂外整齐排开，低声问：“她和胤昭到底是什么关系？”
南风也学着她故意压低声音：“她是胤昭案前的那朵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