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雨神（一）
又东百三十里，曰光山，其上多碧，其下多木。mwangzaishuwu
碧色幌幌的光山上，阴雨连绵。云时一路爬过宝石多如尘的山腰，淌过沉寂平如镜的碧潭，终是来到了那藏于山木草盛之间的湖泽，漳水。
雨神计蒙向来喜欢化作龙相，翻游于水中。不过这漳水之泽不见边际，若等她出水，必然要天荒地老。云时二话不说，将袖中短剑纵出，浅水剑的剑身随即拉长，飞身疾往湖泽中央，剑锋自上而下直指湖面。临近之际，湖面霎时凝结成冰，绵绵细雨也成了细碎冰雹，哗啦啦落到冰面上。
云时屏息等待，惟见湖中央才过须臾时刻，砰然爆裂，一条白色巨龙冲出冰面腾空跃起，直达云端。
他召回浅水剑，那巨龙自云端降下，俯冲着朝他而来。怒气震慑整个天地，逼得云时连连后退，最终在退了数十丈远处，横起剑身，才靠剑气逼迫巨龙停下攻势。
巨龙突然挺起前身，甩甩高及三人的头颅，胡须微微摇曳。继而一圈白光围绕，巨龙不断缩小，化作一半老徐娘之身。
“小云时。”
计蒙一身粉艳花裙，开叉直到腰侧，修长美腿若隐若现其间。她慢悠悠走向云时，步态一颠一颠。看着他被自己怒气所冲的满身血痕、凌乱碎发，一对星眸快速眨了眨，额间的赤色花钿随柳眉拧成一团，烈焰红唇抿了又抿，随手化出一道七彩光晕，云时便觉伤痛不再。
云时挺直身躯，抱拳行礼：“雨神大人。”
计蒙满意地颔首，随手一挥，冰雹成雨，冰面成泽：“又是为了你那凡人师姐……”回头对他细细打量：“来求我办事？”
云时双手仍抱在半空，心思却已远去千里之外。
“先说说什么事吧！”计蒙轻身一转，裙摆飞腾成花瓣，斜坐到一块巨大碧玉上，曲指支颐斜睨他。
云时迟疑片刻，俯身颔首：“胤昭帝君将茗城带去了九重天，我想请雨神出面救她。”
计蒙身躯一震，放下手端看他：“你可知他二人昔日的关系？”
云时未答。
“普天之下有谁不知，当年茗城上神的神雷之刑，正是胤昭帝君授意。如今他再次带走茗城……谁敢掺和进去！”计蒙轻抚胸脯，胡乱吐着气。
“如今作为这凡躯，我回不了誉华宫，也上不了九重天，唯一能求的，只有雨神一人……”云时再次拜首，双眸噙着殷切，“若雨神此次能予以相助，云时愿付出任何代价！”
计蒙星眸一转，略生心动，却仍有犹疑：“我只是下界一处雨神，何来与帝君要人的能耐？”
“雨神可以。”云时放下手，郑重其事道，“您是司雨之神，所到之处，必然暴雨雷鸣。”
计蒙难以置信地坐直身体，被云时的想法所惊呆：“你可知，那是九重天！胆敢在九重天造次，你不怕被送入天雷谷？”
“区区普通天雷之刑，与她当年所受紫霄神雷想比，又有何惧！”说话间，似咬紧了牙，拧紧拳头，浑身颤抖，“我的命都是她救的，多活一天便都是欠她的……”
“你当真愿意为了救她，付出任何代价？”计蒙略有折服地起身，再次仔细打量他的表情。
“是。”简短回答，却掷地有声，坚定毅然。
“那好，事后……我要你在这光山继续陪着我下棋。”
“没问题，别说是三天，便是三个月我都答应！”云时紧锁的眉头略有松弛，嘴角慢慢浮上淡笑。
“是三百年。”
见他露出惊异之色，计蒙稍作安抚，“你不必此刻便陪我，日后待你与茗城解决了万相镜一事再来寻我也可。”
“那你不怕我过后反悔，不承认这个约定？”
“我相信云时上仙的为人——君子协定，一诺重千金。”
换好衣裳的茗城再次走出灵虚殿，犹是一身碧蓝丝绸的锦纱长裙。
她转身钻入楼侧土路，小心翼翼靠墙攀走，身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长长吸了口气，迫使自己不去向下望，碎步移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来到帝休树下。
这棵神树约有五六人相环的粗壮，其上树叶如杨，茂密成荫，金光花瓣零零散散，当中结满黑黢黢的果子。
茗城曾在《九天事录》中见过此树，据说这果子食下可平复烦闷、安抚心神。想着它却矗立在天雷谷之上，也是多有讽刺！
她绕着帝休树转了一圈，迎着绝壁悬崖一侧，有一处被翻过的土坑，想来应是昔日掩埋伏羲琴之处。她走近那处土坑，虽已过去百年，却仍有黑色焦土掺杂其中。
茗城忽觉眼前有一阵夺目亮光闪过，她还未来得及抬头看清其来路，便被那攻势迅猛决绝的突袭逼得脚下一滑，趔趄栽入无尽深渊。
她疾手纵出腰间天玺，剑光划过帝休树枝桠，一抹金光自树叶间滑落，随她一同下坠。她已无暇思索那光亮所为何物，疾速下落中召回天玺剑，并奋力握柄扬剑扎入崖壁。
天玺剑随着她下坠之势又滑落了数十丈后才逐渐停止，光滑的峭壁留下一道笔直狭长的剑痕。她喘着粗气吊在半空，四处寻找落脚之地，赫然发现身后下方竟有一处洁白胜雪的高柱。
如若她所猜无错，这宽及两人张臂的高柱，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叱云柱。
她分别向上向下望了望，阖目平息心底的紧张仓惶，屏住呼吸，紧盯叱云柱那平顶之端，凝力一跃，终是摇晃着落了上去。
站定之后，她长舒口气，再次召回剑，顺着高地探头向下望。
叱云柱身长九九八十一丈，她虽仍有微弱仙力加身，但如此高不见底，仍是令她胆寒无措。
茗城抬头仰望方才跌落之处，又看了看头顶黑暗虚无的苍穹尽头。百年前紫霄神雷自此降落，击中埋琴之处，才使得伏羲琴落入凡尘。
早先听闻，九重天雷刑大多只是用在诸如残害同僚、犯上作乱等极重大罪祸之处，数万年也不过一两次，至于那鼎鼎大名的紫霄神雷，更是绝无仅有。
若只是静等时机，那要等到天荒地老。可若是制造时机，那便是水到渠成。
茗城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沉，脸色凝重起来。她当年所受的神雷之刑，除了九重天，恐怕魔界也是推波助澜了一把！再加上前些日子，那个自称偷盗伏羲琴的仙吏被害。
能将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不着痕迹，想必这背后之人，早已布局多年。
此人在她受神雷之刑一事中究竟参与了何事，她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已然明了，这个九重天上与魔界暗通款曲之人，与神庭却并不同心。
神雷落下，等闲的仙神九道之下必会灰飞烟灭，封存于她元神中的那神庭一魄，自然也会随之陨灭。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茗城受了足足十六道却仍生龙活虎，还有余力将神庭封印。而过去这百年，想必他也没闲着，多番落到凡间寻找伏羲琴下落，恐怕正是在继续编织他的反叛巨网。
沉思间，她忽然想到了司命星君。各路仙神出入各天门，以及去往仙山凡间之处，皆会被他记载在云册之中。若想揭开此人身份谜团，或许藏书阁内会有答案。
豁然开朗之余，她却陷入了另一个窘境。如此高处，想要跳下去，着实是难为了她这个法力低微的凡人，摇着头叹了口气：“好吧，既然是圣女，也只能放手一试了！”
说罢，她挥开天玺剑，张开双臂，在长长吐纳几番后，纵身跃下。碧蓝的裙纱在叱云柱前化成一道绝长的蓝光，飞驰而下。她只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在及近地面时难以掌控身体平衡，迎着刺目的冷风紧闭双眸，等待着落地一瞬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