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手串
萧彻等祢纯稍稍镇定,擦了擦他脸颊上的血泪,安抚道:“我们先去安葬她可好。”祢纯点了点头,随后被萧彻扶起。
一路上到处都是祢家人的尸体,车内财物被洗劫一空,整个族中除了祢纯,其余的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
祢纯向一众萧家人打听自己的妹妹祢宝儿。萧家人似乎不太喜欢祢纯,黑着脸不怎么搭理。只说没见过祢宝儿,便将他打发了。
祢纯流着泪一具一具的翻动尸体,好在尸体堆里没有祢宝儿。最后力竭的祢纯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萧家人帮忙埋尸体 。萧家人处理尸体很草率,只挖了一个沟壑,一次性将他们的前任上司祢氏族人全部埋掉。
曾经再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死了也不过一摊烂泥。萧彻看着萧家士兵,有些嫌恶地将祢氏族长一脚踢下沟壑 ,心中不由的感慨万分。昔日祢家权倾朝野,而萧家是祢家一众下属之一。萧家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当祢家的亲卫,可以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祢家需要保护时,萧家人是亲卫。祢家需要人顶罪时,萧家人便要去赴死。在祢家人眼中,他们姓萧养马的人命不是命。
萧彻从亲属那里拉来一辆马车,趁着大家都在忙活,便悄悄将王夫人抬上了马车。
“祢纯!上车!”萧彻坐上马车,对着发呆的祢纯道。
祢纯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跟上。
萧彻在前面驾车,祢纯坐在车里用自己的衣袖,不停擦拭着王夫人的脸颊。
“母亲,我就说不该回来吧,”祢纯一边擦一边似在埋怨,“尸堆里没有宝儿,你放心我会找到她的。”
萧彻从早晨驾车到了近傍晚,最终停在了一座小山腰。他从车里拿出铁具就开挖,见祢纯盯着自己挖地一副呆呆的样子,便大声道:“干啥呢,还不来帮忙!”
祢纯意识到了什么,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直接跪坐在地上用手刨。萧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祢纯听见这笑声,红着眼看了一眼他。
萧彻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说了声抱歉。便拔出自己的佩剑,丢给了还在疯狂刨地的祢纯说:“你的手流血了,不要挖,去给王夫人刻碑吧。我的字不好看,你的手要是废了,这世界怕是无人再能给她刻碑了。”
夜间,王夫人伴随着简易的木棺,一身还算好看的新衣裳下葬了。棺木衣裳都是萧彻在路过山下买来的,衣服由祢纯亲自给王夫人穿上。最后祢纯亲自填上土,竖上碑。
萧彻向空中撒了一把纸钱后,弯下腰将身上的外衣披在跪在地上的祢纯背后,贴着他的面颊喃喃道:“这附近有我的一处宅子。跟我去那里生活一段时间可好。”
祢纯拢了拢萧彻的外衫说了声好。
永宁十六年,十一月。
山中一个小院里。
祢纯穿着一身浅蓝粗布短袍,在院子里浇花。按道理说他应当穿孝服,可是萧彻似乎不太喜欢,便只好做罢。
自从埋葬王夫人后,祢纯就生了病,断断续续病了一月有余。平日连下床都困难,也就最近几天身体好转勉强能做些简单的家务。
听见推门声,祢纯放下手中的木瓢激动的赶到门口。
“萧彻 ,有宝儿的消息了没。”祢纯问。
萧彻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祢纯有些失望,但见到萧彻风尘仆仆忙活了这么久,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于是小心翼翼试探:“萧彻,我想下山自己去找妹妹。你看,要不就。”就自此别过吧。后半句话祢纯没敢说出来。
萧彻一听黑着脸:“祢纯,我已经派出我在萧家能出动的所有人在找了。我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你一个人就更不可能。”说罢萧彻用手整理了一下祢纯鬓边飘散的几缕碎发。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又一直病着。好好在这里养病好不好。”萧彻又说。
祢纯似乎是怕惹萧彻不高兴,只得点了点头。
萧彻这次回来带了很多干粮和小菜还带来许多街上的新奇玩意。
萧彻坐在屋檐下,看着祢纯戴着自己买的老虎帽子在摆弄着一盆盆花草,喝了口茶,心里琢磨着要是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晚上两个少年在一个房间睡。
山里条件并不好,两间卧室却只有一张床一张被子。夜里山风大,格外冷。两个人只得抱团取暖。
萧彻挑了两下碳盆,赶紧爬上床。用冰凉的手往祢纯的肚子上蹭。祢纯啪得一下打在了萧彻手上,瞪了一眼他。
萧彻轻笑了两声:“这么凶干嘛呀。我开玩笑啦。”
一到晚上萧彻的手就不老实,喜欢到处乱摸,祢纯对此十分郁闷。
两个人一齐躺在床上,萧彻看着屋顶,而祢纯则背对着萧彻。
“祢纯其实我这次下山找到你妹妹的踪迹了。”萧彻淡淡道。
祢纯翻了个身欣喜道:“那我们明天去山下找他吧。”
“我已经派属下去了,你身体没好透,下山只会耽误行程。我明天会走一趟。”萧彻看了一眼祢纯,不知为何心中愈发烦躁。
祢纯十分激动:“萧彻,没事,我身体可以的……”
还没等祢纯说完,萧彻打断道:“够了,你在山里待着吧。我困了我先睡了。”说罢萧彻翻了个身,背对着祢纯。
祢纯见状也只得闭嘴。说是困了,两人实则都一夜未眠。
天泛白之际,祢纯突然一阵犯困,便沉沉睡去。他本想一早悄悄跟随萧彻一同下山去找妹妹。没想到这一觉下去,已是傍晚,萧彻早已没了身影。
过了几日,正在厨房做黑暗料理的祢纯,听见院子里有鸽子叫。
到院落里一看,发现是只信鸽,祢纯打开信鸽脚上绑的信件。
信件里,萧彻说已经找到了祢宝儿,祢宝儿被一农户收留,后因生病已经夭折。
祢纯看到这里时捂着信件,跌坐在院子里痛哭。他不信祢宝儿就这么死了。祢宝儿出生以来就没怎么生过病,算命先生还说祢宝儿将来会长命百岁,怎么会说夭折就夭折。
信里萧彻说要处理些事情,让祢纯等他两天。祢纯将信件撕碎,洒在地上,他决定等萧彻回来问个清楚。
两天后,祢纯听见敲门声,匆忙开门。
萧彻黑了瘦了,走路的时候脚一瘸一拐的。可惜这些祢纯并没有注意,只急着问祢宝儿的事情。
萧彻从兜里掏出一个金手串递给了祢纯。那是祢宝儿的手串。
“祢纯,我们见着宝儿的时候,她已经准备下葬了,”萧彻擦了擦祢纯眼角的泪,“那对夫妇说,祢宝儿是他们捡回来的。来的时候头发散乱,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手上戴着这个金手串。他们本想养着当自家闺女,没想到才养了俩月就夭折了。”
祢纯哽咽问:“他们对宝儿好吗?”
“对宝儿很好,宝儿走得时候还是白白胖胖的。”
“帮我谢谢他们。”祢纯说完擦了擦眼角,低着头,摇摇晃晃走到屋檐边坐下。
萧彻也跟着走到他身旁坐下,眼里一片阴郁。只看见一个手串就不行了。那你知道我见着我父亲的头颅,挂在城门的时候,是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