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灭门
昏暗的马车内，祢纯轻轻放下扇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祢宝儿推到母亲身侧 ，又缓缓拔出腰间的匕首。他感觉自己浑身发软，心砰砰乱跳。
那群影中，其中一个影子的手在帘子外摸索了两下。正当祢纯随时做好与其同归于尽的准备之际，影子突然停住，然后将手放下。
伴随着马车外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影子们聚集在一起，悄悄商量着什么。
祢纯将耳朵贴着车壁，却硬是听不清半句话。
过了许久 ，车外传来声音：“夫人您还在睡吗？车队丢了几辆马车，大老爷说这边不安全。让大家一同离开这里。”
祢纯刚想说话，听见母亲冷漠道：“知道了，你们驾车吧，没什么事不要靠近马车。”
“属下不懂礼数冒犯夫人，还请见谅。”
祢纯听出是熟悉声音，手中的匕首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他松了口气。借着从车外传来的微光，祢纯看向母亲。母亲王夫人正紧抱着祢宝儿 ，满头是汗。他这才意识到母亲早就醒了。
一盏茶的时间，车队又开始行驶。。
祢纯打开马车车窗，看着东方泛白的天际线，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亮，可他却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车队驶到了一处山谷，本该慢行，车夫却行驶得愈发快。祢纯大喊道:“阿通，为何行驶得这般快。”
阿通没有答复，马车仍旧飞驰，祢宝儿被颠得瘪了个小嘴不停吭叽。
祢纯见状连忙又大喊了几声阿通，见无人回应，刚打开车窗准备看阿通什么情况。一支利箭顺着他的面颊擦过。
祢纯余光瞥了一眼车夫的方向。车夫的双手低垂，脚耷拉着，整个人看着十分僵硬。祢纯大气不敢喘，赶紧关上车窗。
霎时间，车外各种惨叫阵阵 。马的嘶鸣声，箭矢刺破空气声，听得人胆颤心惊。
祢宝儿已经吓傻了，正准备大嚎，祢纯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赶紧捂住祢宝儿的嘴巴。
与此同时，山谷上方 一块块大石向下快速滚来，马哀叫一声，双腿折断，跪在地上。车内王夫人母子三人死死抱在一起才没有摔倒。
祢氏族长的马车靠近前列，他打开车窗看着那些同山匪厮杀在一起的亲卫，又扫了眼车队末尾那七八辆受袭击的马车大喊：“所有人快速行驶！不要管那些人！”
祢纯听完心都凉了，他知道族长是打算舍弃自己同母亲妹妹以及其他亲族。
王夫人把怀里的祢宝儿放下，悄悄靠近车门，掀开了一点帘子往外看。
回头对着祢纯无声说了句：“带着你妹妹快跑。”
祢纯还没反应过来，王夫人扯掉了自己的裙摆，拿起小桌上的檀木盒，冲出马车
马车外在同亲卫打斗的山匪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王夫人举着一个木盒子一边跑，一边大喊：“族长不要抛弃我，我这里还有黄金百两！族长！等等我！”
然而祢氏族长的车队并没有为王夫人停留片刻。
原本在跟亲卫打斗的山匪一听黄金百两，各个停下动作，一窝蜂往王夫人的方向追去。留在原地拖住山匪的那十几个亲卫，见山匪们追击王夫人，也不再打斗，四散逃命。
祢纯眼泪濡湿了眼眶，哪里来的黄金百两，那只是祢宝儿嘴馋吃空的食盒。他对着祢宝儿轻声道：“宝儿，不要说话，也不要发出声音，等会儿你就往西边跑不要停，知道吗？”
祢宝儿惊恐地点了点头，她已经七岁了，由于平时挑食，只有五岁孩童的身高。王夫人和祢纯平日极其宠爱她。小小一个孩童穿戴得珠光宝气。头上戴着金冠，脖子上戴着镶嵌着珍珠红蓝宝石的金项链。手上还戴着金手串。
祢纯亲了一下祢宝儿的小肉脸，便冲出马车向母亲的方向跑。
祢宝儿也跟着跑出马车，闭着眼睛向西边跑。
小孩子身量小总是跑得很快，没几下便没了影子。
而久居内院的王夫人则恰恰相反，哪怕她拼尽全力最终还是一个劫匪追上，扑倒在地。
众劫匪看见摔倒在地上，面容美丽的王夫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拥而上。
祢纯距离王夫人就差十几米，看着被劫匪们吞没的王夫人，一时间天地失色。
他颤抖着从掏出腰间匕首，往人堆里冲。突然身后一个人锁住他的脖颈，祢纯疯狂挣扎使劲抠着身后那人的手。可无论怎么抠怎么挠仍旧无法摆脱。
“这娘们儿骗人，就一空盒子哪来的黄金百两！”一个山匪踢了踢王夫人手中掉落的食盒。
另一个山匪掐住王夫人的脖子青筋暴起，“臭娘们，居然敢骗我们！”
“臭娘们，今天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恼怒到了极点的众山匪齐声大喊。
王夫人，就静坐那里，透过山匪之间的缝隙，看着已经开始呼吸困难的祢纯。而祢纯则透过缝隙，看着宛若羔羊任人宰割的王夫人。
两人目光对视，只有无尽的绝望。
祢纯只觉得身后那人使出的力气越来越大，手脚并用挣扎仍旧无果。伴随着山匪的辱骂声，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双手低垂，最终因窒息和力竭，绝望地放弃了挣扎。
死了也好。晕倒前祢纯在心里想。至少他在天上同父母团圆了。
“驾！驾！”东方既白，一群战马疾奔，马上的人不停挥动马鞭。
濛城太守叛变，联合当地山匪突袭返乡的祢左司马。消息由祢左司马下的亲卫奔驰二十余里传到了萧家。萧家连夜派兵增援。
萧彻见到祢纯时，他躺在尸体堆里，头发凌乱，脸颊有不少划伤，脖颈上青紫一片 ，身上的锦袍沾满露水，泥土还有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萧彻小心试探了下祢纯的鼻息，见还有气，长舒一口气。
“醒醒！祢纯，醒醒！”萧彻使劲摇晃几下祢纯。
祢纯猛得睁开眼，疯狂咳嗽几下，赶紧往王夫人的方向看，然后痛哭着爬向王夫人。萧彻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王夫人是被一刀毙命的，或许是这些山匪急着收拾财物，没多停留，她生前倒也没受什么折磨，除了头发散乱耳垂撕裂。大概是这些人为了抢夺珠翠耳饰撕扯造成。
祢纯跪在王夫人身旁 ，合上她早已干涸的双眼，仔细用袖子擦拭着她脸颊上的血。笨拙地为王夫人挽了个不算太好看的发髻，然后拔出自己的发簪，任意自己头发披散，将簪子插在王夫人的头上。
萧彻站在祢纯身后，一时间手足无措，犹豫了半晌才道：“祢纯，节哀 。我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断气了。所以……”整个祢家除了你，再无他人生还。后半句萧彻没敢说出来，他怕刺激到祢纯。
萧彻见祢纯半天没反应，半蹲在祢纯身侧，想凑近安慰一下他。
祢纯看了一眼萧彻，一把拦住萧他的脖子大哭：“萧彻，我没有母亲了，我再也没有母亲了……”祢纯一边哭一边咳嗽，上气不接下气。
萧彻整个抱着祢纯，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还有我，别哭了。”萧彻想起祢纯八岁那年，面对父亲的死亡时的样子，心中不由感慨万分。祢纯啊祢纯，你这不就哭了吗？
萧彻看着祢纯因哭泣而不停扇动的蝴蝶骨，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无声地笑了。可惜祢纯看不见萧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