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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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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祢纯嘶了一声,歪着头,眼睛看向天花板,整个人放空如同一具木偶。 萧彻见祢纯这般,松开他的脖颈,拽着他已经散乱的头发,强制让他同自己对视。萧彻迎面对上祢纯那双倔强而又冷漠的双眼,心中不由恨意更浓。

    永宁七年夏,萧彻七岁。

    是夜。

    萧家大门被人踹开,一群人举着火把,直往萧彻父亲住处闯,父亲平静地被人带走。萧彻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人忠厚老实,究竟是得罪了谁。

    那天的暴雨如瀑,雷鸣阵阵。萧彻在走廊里追赶父亲的脚步,想提醒他不要忘了斗笠。却被怀孕的母亲一把拦在怀里,捂着嘴巴一个字都发不出。

    一道雷电落下,在电光中萧彻与回头的父亲对视,父亲的面容悲凄,眼里满是慈爱与柔情。电光消失,父亲便同那些人一起融入了无边的雨夜,自此再也没回来。

    萧彻曾问过爷爷舅舅姑姑叔叔他们,父亲去哪里了。他们只是咬着牙说了一句,“你的父亲替祢家人去死了,我们以后可能也会。”

    一日萧彻被爷爷领到城门处,城门上赫然挂着一个头颅。爷爷捏着萧彻的后脖颈说:“看到那个头颅了没,那是你父亲。”

    城门很高,萧彻看不真切,但依稀还是能从头骨上看到父亲昔日的面容。

    又是一个雨夜,母亲因为难产在房里哀嚎,产婆丫鬟们忙得不可开交。

    萧彻在门外急得不行,他不理解母亲为何这般痛苦,他只想进去看看她,可是一群人拦着不让他见。

    他们说母亲现在仪容不整,不适宜见人。

    萧彻哭着说:“我也不行吗?”

    长辈们说是。

    又过了许久萧彻的弟弟出生了,来来往往的产婆丫鬟更忙了。

    萧彻意识到什么不对,不顾众人阻拦疯了一般要进屋见母亲。姑姑,叔母见他可怜,只得让产婆给他母亲多盖一层被子,这才让他进。

    萧彻推开门越过屏风的时候,母亲还剩一口气,她看着萧彻满眼爱怜:“阿彻,靠近一点,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萧彻走上前,跪在床边默默看着母亲。

    母亲又说:“阿彻,我好疼,我可能要走了,帮我照顾好你的弟弟好吗?”

    萧彻握住母亲抬起的手不停点头。

    母亲闭上眼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嘴巴张了几下在说些什么,萧彻耳朵贴近去听,别的什么都没听清,只听清了父亲的名字。

    “母亲你在喊父亲吗?”萧彻有些疑惑道。

    母亲的手慢慢滑落到床沿,没有回答。

    永宁八年春,阳光明媚,祢府院外的紫藤花开得格外灿烂。只看一眼,人的心情便极好。

    只可惜祢府内却上下一片缟素,哭泣声哀哀。

    黑色的棺椁摆放在灵堂中央,祢纯穿着一身素服跪在棺椁前面无表情。而他的母亲王夫人身怀六甲,在一旁掩面哭泣。

    一众来客都在叹惋祢侍郎英年早逝,独留下孤儿寡母以及未出生的遗腹子。

    葬礼直至结束,祢纯都没有流下一滴泪,不少人都在悄悄讨论祢纯这一奇怪行为。

    八岁的萧彻越过层层人群第一次见到了八岁的祢纯。祢纯跟他同年生,族人没少在他跟前提起过祢纯,如今见着本人,心中竟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祢纯知道这些人在悄悄议论他,他毫不在意。待众人散去,独自去了后院,随地坐在锦鲤池边,抱着一把古琴,慢悠悠地调音。

    池里的鱼儿听着祢纯时不时弹奏的曲调,变得懒洋洋的不怎么动,好似定在了水中一般。

    忽然一阵巨大的水花溅起,吓得鱼儿四处逃窜。

    祢纯也被吓到,他用袖子擦了擦脸,回头怒瞪了一眼砸石头的男孩。

    “我还以为你是木头人,没有七情六欲。”萧彻当着祢纯的面又向水里扔了颗石头。

    祢纯不说话,抱起琴转身要走。

    “喂,祢侍郎的儿子!祢侍郎离世,你作为他的儿子不应该更难过吗?”萧彻上前扣住祢纯的肩膀。他跟祢纯同岁,力气却比大了许多。祢纯挣扎两下竟然没挣脱。

    “难过就应该哭吗?不哭两下不做点戏,就代表不孝是吗?”祢纯回过头,用浅色的眸子盯着萧彻。

    萧彻不知怎么了,平时最能叭叭的小嘴竟然开始结巴,红着脸道:“可是……可”

    “可是什么?我认识你吗?”祢纯低头看了眼扣在自己肩膀的手,“麻烦松手。”

    萧彻的手指似乎被热焰灼烧一般,赶紧放开祢纯的肩膀,别开脑袋不去看他,想掩盖尴尬。

    祢纯仔细打量了几眼萧彻。萧彻不同于祢纯头发一半挽起一半披散,规规矩矩梳了个留头。而是扎了对有些女气的小鹿角。配上萧彻那张英气而又稚嫩的脸,可爱中透着一丝丝傻气,祢纯没忍住,笑了一下。

    萧彻见状一脸懵,又见祢纯盯着自己的发型看,好似明白了什么 ,低着头跑了。

    他最讨厌这发型了,偏偏族中女性长辈们喜欢。没事就跟着丫鬟一起给自己梳这个发型。萧彻一边跑一边揉自己的头发。

    下次定不让舅母再碰我的头发了!萧彻想。

    永宁十一年,十一点岁萧彻长得很高,小小年纪武力非凡。爷爷把萧彻送进京城第一大儒开办的学堂里学习。萧彻知道他不是真正去学习,而是提前去适应祢家亲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大儒看着昏昏欲睡的萧彻轻轻敲了敲萧彻的案板,“萧彻,醒醒了!”

    萧彻从梦中惊醒,慌忙坐正。

    周围人笑声一片。

    “这家里养马的贱民可真大胆,李大儒的课也敢睡觉。”

    “那可不!”

    周围人在小声议论,萧彻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当做没听见,悄悄看向身旁的祢纯。祢纯是他的同桌,坐在桌案右侧,一只手托腮,安静地看着书。若不是长长的睫毛时不时抖动,萧彻真觉得那就就是一幅画。

    永宁十四年秋,十四岁的萧彻跟随萧家率先离开了京城,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见着祢纯。

    永宁十六年。统一了仅三十二年的大燕朝发生内乱。前朝后宫藩王多方势力互相内斗。一大批朝臣被夷灭三族。

    权倾朝野的祢家在这场政治斗争中败落,只得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带着全族一百五十余口人返乡。

    祢家的车队浩浩荡荡足足有八十多辆马车,车里装载着无数金银珠宝,以及各类书画古玩。马车两侧还有二百骑着马的亲卫保护。沿途见着的人无不感慨排场之大。

    祢纯同母亲王夫人,以及妹妹祢宝儿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他掀开马车车帘,看着沿途的风景,不知为何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凌晨,乌云厚地让人窒息,云层缝隙没有片点光渗出。祢家的车队停在一处山林里休整。

    明明是深秋,山林里的蚊虫却不见少。睡梦中,祢宝儿的肉手被虫子咬红了一大片。祢纯心疼,干脆不睡,用扇子为妹妹和母亲驱赶虫子。

    马车外守夜的亲卫们围着火堆取暖。火堆发出噼里啪啦木头燃烧的声音,亲卫们各个疲惫不堪,眼皮子上下直打架。

    山林深处,一双双贪婪而又狠戾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切。

    祢纯正扇着蚊虫,忽然他听见马车旁出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山里虫子小兽发出来的声音,未曾想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在火堆昏黄的火光映照下,祢纯看见了几个男人的影子正往自己所处的马车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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