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二人的过去（1）
但那一刻，温柔心里并没有感到一丝温暖，即使在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保留她的学费。
她的母亲是那样的复杂，明明从小到大对她都是非打即骂，却在最后三年里又如同一个普通母亲般关心呵护她。
她知道这一切的转变是由于她在进入高中的第一个月考上，也就是她十六岁的时候，考上了全校第一。
第一名，多么金光璀璨的词语，顾晚婷的十六岁，因为自甘堕落，她已经混迹在酒吧里，还怀上了温柔。
这些年，顾晚婷回去看望父母时，时不时能听见自家父母对她昔日同学近况的描述，呵，大名鼎鼎的大律师，大企业的高级白领，一个个都是坚强独立的女强人。
顾晚婷几乎每一次回家都能听见类似话语，随之而来的，便是父母对她人格上的羞辱。
是啊，可是说得真的没错啊，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废物，看着自己皲裂生茧的手，没有一次不后悔没有努力上学，不求风风光光，但求有资格也可以和父母聚在一起，像个平凡人一样讨论那些飞黄腾达的老同学。
而现在，她有了那么一点点骄傲的资本，瞧瞧，大家都瞧瞧，她那愚蠢木讷的女儿，考上了全校第一！
这是专属于她这个失败女儿以及母亲独一无二的荣光！
疯了似的，顾晚婷开始支持温柔的学业，她甚至不让温柔出去割草挖红薯，她将所有重担都压在自己还要去工厂做工的身上。
即便如此，她始终不过是个平凡人，高强度的劳作，加上丈夫源源不断的打骂掠夺，她没有多久就病倒了。
她躺在病床上，并没有去医院，说真的掏不出什么钱，她家有那样一个黑洞在，只有欠的钱，没有存下的钱。
那一刻，她多么无助，工厂可以请假不去，外边那一大群还嗷嗷待哺。
日暮时分，听见外边客厅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顾晚婷只以为那窝囊丈夫又回来翻箱倒柜找钱，忽地，院里的牲畜都嘎嘎叫着。
顾晚婷强撑着身子起床，扶着墙往院子里一看，比她还瘦上两分的温柔正提着一大桶米糠和饲料的混合物往牲畜的食槽里倾倒。
温柔回头，对她说：“妈妈，你休息吧，我可以一边照顾家里，一边好好学习的。”
只要能够在家看书，她就已经很知足了，在牌馆后边虽然也能看，可她得提起棍棒时刻提防着一些醉酒的糊涂蛋，所以不管怎么也会被分散注意力。
那一刻，顾晚婷心中被残酷生活掩盖压制的母爱，才重新发芽。
但温庭骁的剥削并不会因为母女关系的修复而结束，反而是更加变本加厉的，将不尽意的人生归结于母女二人身上。
其实啊，温柔已经对这种生活感到麻木了，就算学费被夺走，她大概也不会觉得意外，反而会逆来顺受地用其他方式填起这个深坑。
可是为什么连好不容易得到的母爱都被自己搞砸了？
她第一瞬间是思考，若是自己不考帝都大学，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外婆说，若不是因为妈妈怀上了她，说不定现在会过上虽然不算富裕，倒不至于贫困的生活，所以妈妈一切的不幸是因为她。
爸爸说，若不是因为他，他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温家大少爷，帝都权贵见了他全都得点头哈腰，所以爸爸的不幸也是因为她。
现在，妈妈为了保护学费，砍死了爸爸，因为她，让不幸的妈妈更加痛苦。
这个染满鲜血的梦想，窒息冰冷。
看吧，一只小白兔，又要被大哥溺死了，还不如他父亲，一开始就同意他的请求，让他来饲养这只小兔子。
他冷淡的双眸从她身上收回，淡冷地丢一下一句：
“走吧，我带你回家。”
……
温庭深长途跋涉，从帝都过来已经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了，现在他得找个地方休息。
“你家在哪儿？”
旁边绷着一张脸，专注开车的男人突然问了句。
靠在车玻璃上，温柔抬起那只皮肤青灰的手臂，指尖无力下垂着，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她的指引，车子最终在一栋前边空地上满是牲畜粪便的黄泥大瓦房前缓缓停下。
连空地前的泥泞小路上，都是粪便。
望着那破破旧旧的瓦房，温庭深那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深沉。
“这就是你家？”
温柔讷讷地点了点头。
“谢谢小叔叔送我回来。”
她低声道了谢，便开门下车了，并没有邀请温庭深回家坐坐。
被黑色大伞上漏下的雨水淋湿的额发全都贴在额头上，连身上的黑色衣裙都在车上因为抱着带水的黑伞而浸湿，现在的她，像从水中打捞起来的一缕游魂。
温庭深并没有说什么，将车停在了隔壁邻居砖房前的干净空地里。
这边温柔刚打开门锁，推开门走进了厨房里。
刚才小叔叔打断了她的计划，现在的她只能用菜刀将一切结束。
能见他一面，温柔已经觉得这是上天给她暗淡人生送上的最后一份礼物了。
拿起刀狠狠朝手上一划，深可见骨，连珠线似的鲜血顺着她青灰色的手腕倾泻而下。
温庭深刚找到她，就看见那个如同幽魂般的女孩呆呆地看着自己正在滴血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她没有任何反应，就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他大步上前，脱下西装外套将她的手臂包住，那双淬满寒意的双眸紧盯着她，大声责问道：“你在做什么？”
几乎是头一次，他直接朝谁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以往的温庭深不管在碰到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都能以平静的态度对待，然而看见温柔的举动，愤怒就直接冲昏了他的头脑。
“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吗？”
温柔的远山眉蹙起，整张脸上是更让人揪心的悲哀。
温庭深没说话，拽着她朝车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