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独处
纪睿迅速调整好情绪，将一道红烧肉转到苏文面前，笑着说道：“这里的红烧肉挺好吃的，你尝尝。”
苏文没动筷子，面无表情评价道：“吃过了，太甜，不喜欢。”
“哦，”纪睿放下筷子，笑了笑，“太甜是不好。”
苏文隔着桌子眼波不经意停留他的脸庞，五官轮廓没有变化，只是给人感觉更加冷峻，眉眼间少了稚气和倔强却多了沉着和从容。
不变的还有他紧张时涨红的耳根。
苏文不经意地嘴角微微上翘，既然两次不期而遇，那就像个久别相逢的老朋友叙叙旧吧，她打破尴尬问道。
“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天。”纪睿盛了一碗汤转到她面前，“我在美国创办了一个公司，正好国内有企业想和我们合作，我想借着这个机会试试拓展国内市场。”
苏文瞥见他的无名指上没有戴戒指，手腕上带着一块表带有点旧的手表。
她在心里闪过不该有的揣测，结婚了又离了？还是一直同居还没结？随即觉得自己荒唐可笑，骂自己多管闲事，接着聊他的话题：“我今天看到了你们公司的仿真机器人，挺有趣的。”
“你特地去了展会？我能夸你敬业吗？”纪睿笑得开心。
苏文也应和地笑了笑：“当然了，不然怎么替你们吹牛。”
纪睿看着她对着自己笑，微怔，笑得清淡却迷人。他不经意地瞟见她的手指上没有戴戒指，心里暗暗升起自欺欺人的妄念。
纪睿问：“丛新是你的笔名？”
当初，郗望提出方案邀请国内大v丛新给他们做网络宣传，他以为是哪个资深的媒体人或知名网红，根本没在意，只问了一句流量怎么样，如果早知道是她，他一定会更早回国，至少会在那场求婚之前。
“嗯，刚到北京那会儿，一切都重新开始，就给公众号取了这个名字。”苏文喝了一口茶水，闭口不谈当时的崩溃。
纪睿咂摸着“丛新”二字的意味，放下过去才能重新开始，而他就是那个过去，她一直都是坚强的女人，这也是他喜欢她的一部分。她不仅重新开始了，还一直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久的未来，她还会和，新的人结婚。
“你们……”纪睿脱口而出。
“嗯？”
纪睿顿了顿，还是咽下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苦涩的滋味遍布口腔。转而扯出一句“你们可得好好帮我宣传哦”。
苏文抬头一笑：“我会的。”
他们漫不经心地聊了学业、事业、创业，各自温柔礼貌，有默契地避开曾经的伤疤，有时提及往事也拿捏着分寸，保持着风度，谁也没想到这种尴尬的场面竟然可以变得云淡风轻。
两人相谈甚欢，纪睿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凑过去和苏文的茶杯碰杯，苏文挪开茶杯，拿起酒杯和纪睿碰杯：“我们十年不见，怎么能喝茶呢？”
苏文朝纪睿举起杯子，喝尽杯中酒。纪睿随即仰头一干而尽。
“是啊，十年了，没想到我一走就是十年。”纪睿苦笑，低下头声音低沉，“恨我吗？”
“恨！”苏文脱口而出，随即轻轻一笑，“但都过去了，我们都快奔三了，不再是幼稚少年了。”
纪睿又喝了一杯酒，喃喃自语：“你是该恨我的，我那时选择了牺牲我们的感情成全我的家庭。”
苏文为他盛了碗鸡汤：“喝点汤醒醒酒吧，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这次回来，她也一起回来了吗？”
纪睿喝了口汤，垂着眼眸说：“我们分开了。”
苏文“哦”一声，拿起筷子夹菜掩饰住心头颤动，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恐怕揭开伤疤，露出血淋淋的事实。她生硬地将话题切换到智能机器人。
纪睿深深地看着她，回应她生拉硬套的技术问题。
那些年在美国发生的故事他不愿也不堪和苏文提起，他们之间有太多痛点不能触碰，但是和苏文聊得越多他越想知道那空白的十年她是怎么过的？
他贪婪地想知道更多，仿佛这样就能弥补缺失的时间。
“你这次回来住哪里？”苏文随口问。
“酒店。”纪睿答，“不过，我已经在看房了。”
“看来你打算常住？”苏文笑着问。
纪睿凝着笑容看着她说：“嗯，如果项目推进顺利，我会待很长的时间，所以，你帮我好好推广，让我待得更久一点。”
苏文自觉略过他别有意味的话，美国人都这么直白对旧情人暗示的吗。
苏文为他们倒了最后的酒，她起身举起酒杯对着纪睿：“最后这杯酒敬我们逝去的青春，也敬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一口喝光，转身朝门口走去，在经过纪睿身侧时，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晚上控制良好的情绪在这一刻失控，他低沉但清晰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沉默了几秒，苏文红了眼眶说：“不管你的事。”
她拨开他的手，开门离去。
刚走到楼下，纪睿追了上来：“我送你回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用了，这里我熟悉，打个的很快到的。”苏文拒绝。
“可是，我不熟悉，我会迷路。”纪睿说得理直气壮。
苏文在心里气了个倒仰，在美国待久了脸皮真的会变厚。
“那我送你？”苏文开玩笑反问。
“谢谢！”纪睿毫不客气。
苏文无奈笑了笑，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她本想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但被纪睿抢先一步，他打开了车门，苏文只得坐到后座，只听到前面的车门“啪”一声关上了，但他没有上去，而是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坐到了苏文的旁边，就在苏文一脸吃惊时，纪睿对着司机说：“威尔士酒店。”
苏文真想跳下车，威尔士酒店在北面，而她家在南面，他一大男人做出租车也能迷路？她又被他迷惑了，就像十年前。
途中安静得尴尬，连司机都觉出异样，点开电台来点音乐缓解一下，是一首网络红歌《或许》：
我们的爱，落幕了，形同陌路了，不再熟悉了，或许已经注定，让你独自飞行在没我的世界里……
两人越听越别扭，像是专门为他们写的歌。
“师傅，能换个台吗？”苏文受不了。
师傅倒也上路，换了个脱口秀，自个边开边乐。
开了半小时，一路无言，终于到了威尔士酒店，纪睿没有马上下车，凑到前面对师傅说，请把这位女士送回家，车费由这位女士支付。
苏文都快被他气笑了，一个堂堂大老板硬要蹭这点车费，看来美国的老板能发财是从攒小钱开始的。
“我最近都会住在这里。”纪睿转头认真地对她说。
他的眼神似乎在补充后半句话：要找我到这里哦。
苏文包涵修养地答：“我最近都不会来这里。”
纪睿有些悻悻地哦一声转身似乎在拉车门，但随即他又转身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路上有什么事打给我。”
“然后会迷路的你再出来送我？慢走，不送！”苏文嘴上反讽，手已经接过名片。
可是，纪睿还没有下车，他好像在想什么主意。
苏文被他搞得不耐烦，按开他的安全带：“快点下车，计着费呢！”
“给我你的微信，我把车费转给你。”他拿出手机，苏文瞥见他的手机屏幕背景是蓝色的大海，洁白的沙滩。
这张照片应该是美国的某个海边，但她脑中却闪回了某个夏天的那片人工海。
“不用给我，”苏文苦笑，“你就别寒碜我了。”
“不行，一码归一码，我在美国别的学得不怎么样，但是aa制最深入我心，我不还给你，今晚睡不着！”纪睿的厚脸皮带着些许心虚，是人都能听出来他的用意。
苏文瞟了眼已经开始皱眉的司机，再和他纠缠下去，恐怕最终会迎来司机的爆发。
苏文只得拿出手机，“滴”一声他迅速扫上，苏文斜瞪他，示意他快下车，可是他仍没动作，幽幽来了一句：“我得看着你通过。”
她已经完全没脾气了，点完通过，某人才心满意足的下了车。
苏文望着酒店大门，人来人往，纪睿已经进去了。
司机启动车离开，他看了眼后视镜打趣道：“你这男友挺黏人啊。”
苏文只是笑笑，她没想和一个外人解释。
男友？太好笑了，他们现在连朋友都不是。
自从再次遇见他，她脑子一团糟，这种糟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但具体在意什么呢？
她也说不清。
她从包里拿出一盒薄荷糖，咔嚓咔嚓地咬碎，清凉的劲只窜天灵盖，清醒了。她想扔了手边的名片，几次将它拿出窗外最后都没有松开手。
一气之下揉成一团塞进包里。
在咬碎一盒薄荷糖之后，她突然笑了，苏文啊苏文，他是曾经捅你一刀的人，你到底在期望什么？让他再捅一刀，然后潇洒回美国吗？
走进小区时，她从包里拿出那团纸，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酒店套房内，纪睿窝在沙发里，点燃一根香烟，用力地吸了一口，他点开苏文的朋友圈，从最初开始一条条翻看。
她的朋友圈基本都是工作信息，有剧本围读现场一本正经的照片、有熬夜赶稿子吐槽吸血资本家的毒舌文字、有获奖剧本冷冰冰的商务信息……
翻到最近的一条信息是一张躺在飘窗上的吉他的照片，上面配了文字：文艺女青年的标配。
纪睿情不自禁笑了，她没变，还是那个一点就着、利口如刀的苏文。还记得物理课上她呛得蒋老太哑口无言，游泳比赛气得方泽怀疑人生……
但是，她也变了，编剧、文艺女青年、丛新这些都是这十年她为自己打下的标签，对于他来说这是苏文崭新的一面，他很想了解，但是他还有机会去了解吗？
纪睿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吸烟，求婚那天的那人是叫顾晨吧，他记得高中时见过一面，那时这四眼小子就觊觎苏文，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不过，现在人家才是官方认定的未婚夫，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了。
奇怪的是，为什么她的朋友圈里没有关于他们俩的记录？
他有些出神，直到香烟烧到了手指，急忙按灭在烟灰缸里。也许……他还有机会？
纪睿点开苏文的对话框，里面一片空白，他打下了第一行字：到家了吗？
过了很久也没有回复。
意料之中，他发了一个红包过去，备注打车费，收到请回复。
意料之外，她没有收钱，对话框里只有他一人的对话。
苏文坐在电脑前，手里拿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好几秒，最后按灭屏幕，反扣在桌上。
这一晚，他们像老同学重逢，大方得体地谈笑，没有责难没有红脸，留下的只有云淡风轻，也许这才是旧情人最好的重逢方式。
但那些被藏着、小心避开的、点到为止的心事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永远都迈不过去的深渊。
她喝下一杯冰镇柠檬可乐，迅速在电脑屏幕的剧本结尾敲上一行字：对于过去我可以原谅也可以释怀，但我做不到真正忘却爱恨，因为那是我活过的证明。
凌晨四点，苏文被冻醒，她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幽怨地望了眼手机，还停留在纪睿的对话框，她惊讶地发现纪睿的头像昨晚还是一个仿真机器人，现在变成了一只田园犬，还是十年前的那只。
该死的男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他以为他十年前抛弃的人十年后还等着他捡回去？
她愤怒地点出黑名单页面，刚想把田园犬拉入黑名单，屏幕上跳出备忘录提示着今日事项：剧本修改会，接老苏和顾晨父母。
苏文抹了把脸，按灭手机，田园犬幸运地逃过一劫。
觉也不睡了，干脆走进浴室洗澡，她边洗边在心中呐喊：今天又是榨干心血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