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葱一场梦
纪睿离开的那天下午，她安静地坐在机场外的草坪上，看着飞机起起落落发呆，眼神里什么也没有，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并不是完全空白，莫名会让人感到虚无的悲伤。
自从在安检门嚎啕大哭后，已经过去一周，苏文再也没流过一滴眼泪。只是在夜晚，她会躺在病房的行军床上辗转反侧，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她明明看见纪睿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他笑着回头，朝她伸出手，却看见另一个女孩牵起了他的手，他们开心地说笑着越走越远。
纪睿再也没联系过她。
她尝试给他发消息没有回复，她不敢再打搅，担心他刚到国外有许多事要操心和适应。
留给她的只有等待。
她继续准备高考、照顾老苏，偶尔会绕路经过纪睿的老房子，驻留片刻后离开。
苏明辉看到一天天消瘦，和行尸走肉没区别的苏文唉声叹气，
他恨不得跳起来打她一顿，让她清醒清醒。
有一次，苏明辉实在忍不住，拉着苏文在自己的病床前罚站：“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人都走了，你整天摆着上坟脸给谁看？还指望着飞出去的鸟能回来？麻烦你醒醒，这小子不会回来了，你就断了念想吧。从今天起，该吃吃该喝喝，该读书就好好读，读出名堂来，还怕找不到比他好的男人？就这点出息！”
苏文只是点头应和，这些道理她都懂，但心是最控制不住的东西，其实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在麻木放空的等待中，她始终相信他对她的感情不会变，只要他坚持，她就能挨过异地的煎熬。
只要他的一句话。
好在高考的备战把时间填充的满满的，老苏也进入了复健阶段，回到家中，他的腿已经能下地，只是多走几步就会满头大汗。
高考在即，文科班的复习氛围热火朝天，萧筱开玩笑说能闻到自己被浓烈的冲刺火焰烧出了孜然味。
苏文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学业中，那本封皮上写着两眼一睁，学到熄灯的笔记本里记载着满满的每天的学习计划。她的成绩从年级中流一跃年级前三，成为老师学生中的启明星。
课间，她依靠着走廊栏杆休息，眺望到对面理科1班门口正打打闹闹的于大林和江蔷薇，阳光洒在教室门口，她隐约能看见一副场景，穿着白衬衣的纪睿抱着一堆作业走出教室，那张扑克脸上挂着再不交作业你就死定的表情，迈着自信又稳健的步子走向走廊的尽头。
这天，她再次路过纪睿的老房子，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周淑慧正和房产中介说话，随后另一个中介领着客户走进他们的楼道。
多日的平静在这一刻被击碎，她心头发慌等到中介出来，凑过去就问：“这家的房子要卖吗？”
“是啊，急得很，说什么要移民。”中介以为她是潜在客户，热心道，“不过，已经卖了，比市场价还低了20万。”
后面的话她一句也没听清，只有“移民”两个字在她的耳膜激荡，他们家要移民了？那纪睿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刻绝望连同多日等待联系的焦灼像溃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蹲在地上掩面大哭，吓得身旁的中介手足无措，连忙说：“房子多的是呀，你别哭啊。”
那一晚，她反反复复听着纪睿临走前给她的u盘里的音乐，这里面的小提琴曲全是纪睿自己拉自己录下来的。苏明辉几次敲门让她声音轻点，她都无动于衷，最后一次苏明辉推门进去，看见她正埋头奋笔疾书地写卷子，那疯劲头就像打了鸡血。
苏明辉摇摇头关上门：“又抽风了！”
熬红了眼的苏文，哈欠连天地走出小区，发现纪睿家的司机王炳根开着出租车停在门口，乘客下了车，车子启动，苏文冲出去，追赶车子。
距离越来越远，但是苏文的脚步没有停下来，直到下一个路口红灯亮起，她才气喘吁吁地赶上去拍了拍车窗。
王炳根吃惊地拉下窗户：“呀，是文文啊？我说谁在后头一路狂奔，怎么上学要迟到了是哇？”
“王叔，我找你有事。”苏文气不顺说得断断续续。
出租车停在了马路边，苏文坐进副驾驶室，王炳根拿出油条烧饼准备吃早饭。
“你吃过早饭了吗？”王炳根递给她一根油条。
苏文摆摆手说：“我吃过了，王叔，你现在不给纪长峰开车了？”
“哎，不开了，上个礼拜都结清了，难得碰到个有人情味的老板，工资开得高过年过节还发红包。所以啊，好人生意是做不长的。人要狠才能长久的赚大钱。”王炳根说得激动唾沫四飞。
“那，他的公司也不做了？”苏文追问。
“做什么啦，差点倒闭，幸亏被宋，宋什么，就是现在我们市的首富，收购了，不然，我这点工资都结不了。”王炳根摇头。
“他们要移民，你知道吗？”苏文紧接着问。
“这个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就是听他们家的阿姨说过一嘴，带着国内的钱想到美国东山再起，啧啧，赚美国人的钱也难的，现在的世道，经济大环境这么差，上哪里都一样。”王炳根喝了口茶，想继续和苏文唠世界经济问题。
刚抬起头，发现人不见了。
苏文一路飞奔，她停不下来，一停下来，眼泪就会掉下来，她答应过苏明辉不会再哭，可是，她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担心，就会心痛，他曾经说过，他一定会回来，他说过要等他。
骗子！
为什么不联系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他的境遇，为什么要给她虚无的希望？
她真想飞到美国，抓着他问清楚。
美国！一个荒唐又大胆的念头闪过她的脑中，她慢慢地停下了脚步，眼睛看向前方，坚定的。
“什么？你现在要申请美国的大学？”文科班主任老李被她惊得吞下一颗枸杞，“苏文啊，苏文，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再这么有一出没一出的，我就……哎，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不到了，别说你这时候申请来不及，就是你家里的情况……你心里清楚，出国读书需要多少钱？不要总想着没边的事，好好复习，等考上好大学，还是有机会出国的。”
“真的？”苏文瞪着大眼睛。
“我哪句话是假的？”
“我只想知道，考上好大学就可以出国这一句，是真的吗？多久可以？”苏文激动的捏皱了老李桌上的一张试卷。
老李被她气得直翻白眼，喝了口枸杞水才平复道：“废话，好的大学和国外交流的机会多啊，比如b大，那大一都有出国交流的，甚至直接转到国外的大学学习，拿那里的文凭的也是有的。”
苏文的眼睛顿时亮了，好像夜行汪洋大海中失去方向的小船突然看到了灯塔。
“我要考b大。”
原来这句话的动力在纪睿，想和他呆在一个城市，现在这句话的动力还是纪睿，她要去美国。
老李一听来劲了，随即塞给她厚厚一沓冲刺试卷，并鼓励道：“我看好你哦。”
终于熬到了六月初夏，考生一同奔赴考场应战。苏文书包上的小狗钥匙扣随着她稳健脚步迈进了考场。
开考铃声响起，苏文提笔疾书的样子，和当时坐在最后一排埋头做题的纪睿一样，她终于因为他的出现而没有放弃自己。
高考终于结束，别人都开心地开始规划出游计划，而苏文找来了梅玉谈判钱的事。
“没钱！”梅玉坐在餐桌前指着苏文喊，“你是判给你爸的，凭什么要我出钱！”
苏明辉拄着拐杖去厨房倒了一杯茶，似乎少了以往的剑拔弩张，多了几分忍让。
“好嘞，喊得嘴巴也渴了，喝口茶再叫。”苏明辉把茶放到她面前说，“医疗费的事还是要谢你，要不是你的5万块我现在可能也下不了地。”
“知道就好，还算你有良心。”梅玉喝了口茶，“但是，她的学费我可没本事管了。”
苏文坐在另一边剥了个桔子，递给她：“妈，再吃个桔子，可甜了。”
“你们父女俩，少来这一套，又想榨我的钱，门都没有。”话说得狠，桔子也是一口一半。
“我记得我可是写了借条给你的，10万哦。”苏文说，“你没忘吧，医药费5万，还有5万呢，我给你算利息，比银行利息高怎么样？”
梅玉垂着眼半天没说话，估计在心里盘算这笔账划算不划算。
突然，她抬眼看着苏文：“万一你考不上大学呢？”
苏文“噗呲”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不可能！”
“那好，如果你能考上你说的什么b大，我可以再借你五万，如果考不上，读个什么野鸡大学，毕业等于失业，那你也别上了，上了就是浪费钱。趁早找个工作算了。”梅玉挎上包打算走。
“好，一言为定。”
高考出成绩的那天，苏文早早就起床守着电脑，终于到了查分时间，她紧张地搓了搓手，闭上眼睛点击确认键，等到她再睁开眼一看：620分。
b大稳了！
她激动地原地跳跃，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就点了纪睿的电话，可是那头传来了此号为空号的机械女声。
良久，她还是对着电话说了一句：纪睿，我做到了！
暑假，她找了一个兼职，在乐器店打工，趁机软磨硬泡老师傅教她吉他，可是她在音乐方面的确没有天赋，被师傅批评的体无完肤，可是她仍然厚脸皮的坚持，她想也许有一天她也能录一盒她自己弹吉他的专辑给纪睿，学了整整一个暑假，手指上都摸出茧子了。
开学前的最后一周，苏文收拾行李，她将u盘、那本两眼一睁，学到熄灯的笔记本还有狐狸玩偶都放进了行李箱里。
收拾到满头大汗，她去厨房倒了一杯冰可乐加了一片柠檬，悠然地喝了一大口。
“叮叮叮”卧室里的手机叫起来，苏文被吓了一跳，呛了一口可乐，咳得不停。
可是，手机依然在唱歌，很吵。
苏文跑进卧室，拿起手机，一个陌生号码。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按下接听的那一刻，手是抖的。
“喂。”手机贴近耳朵，心脏怦怦狂跳。
“是我。”纪睿的声音传来。
半年了，他们有半年没联系过了。
听到他的声音，苏文应激性的鼻子发酸。
“哦。”苏文抑制住情绪。
“你过得好吗？”纪睿问。
他的声音平淡又陌生，她伸出手触摸狐狸玩偶：“挺好的。你呢？”
“我……”纪睿停顿了，仿佛还深吸了一口气，“我交了新女友，我们……分手吧。”
苏文半天说不出话，她只觉自己的心脏被捅了一刀，痛得甚至出现了幻听，纪睿那句我爱你好像就在耳边回荡，不可能的，怎么会才去美国半年就交了新的女友，苏文极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哦。她是谁？”
纪睿说：“你认识的，宋心雨。”
苏文感觉眼泪怎么就掉下来了，沾湿了小狐狸，她还来不及问为什么，纪睿迫不及待地继续捅她：“心雨，帮了我们家很多，我也渐渐地发现她成熟聪明，对我也很好，她很适合我，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联系了。”
苏文其实已经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但她竭力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压着舌头说：“好，祝你们百年好合。”
刚说完，就听到那头响起了“滴滴滴”的挂断音。
苏文全身无力，像被抽干了灵魂，跌坐到床上，她双眼空洞地盯着手机，不停地拨号，像中了邪。
那个号码已经无法接通，信息再也发不出去。
纪睿消失了，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那天，苏文高烧39度进了医院，在烧得双眼模糊时，她仿佛看到了纪睿，他笑得像个傻子，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晃荡，她刚伸手碰触他呼地一下消散了。
苏文突然一声笑。
去你的吧，我一定会忘了你。
初恋如梦一场，美好、纯真、让人甘之如饴，却始终都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