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变故
纪睿本想再想办法拖延一阵子再出国，甚至美好地想能陪苏文考完高考再走，但是，眼前的情景让他彻底明白“岌岌可危”四个字不是老爸唬他的。
纪婷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身上，纪睿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的，有哥哥陪着你呢。”
周淑慧转头看了眼眉头紧皱的纪长峰，微微探身哄了哄纪婷，也搂了一把纪睿，此时的周淑慧一改往日养尊处优、毫无主见的家庭贵妇形象，展现了顾全大局，为丈夫分忧，稳住儿女情绪的女主人姿态。
“睿睿，带婷婷上楼睡觉去，不要多想，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的。”周淑慧稳定的情绪感染到了纪婷，她扬起小脸看着大人们，收敛了哭态，乖乖地和纪睿上楼。
纪睿坐在纪婷的床边足足有一个小时，小姑娘已经开始说梦话了。
他经历过家里由贫到富，这些年他过得衣食无忧，少爷似的，早就将生活艰辛的底色忘却脑后。他忽视了父亲在残酷商场拼杀的如履薄冰，老爸操劳大半生积攒的事业，即使到危机关头也放不开手。他在变老，而自己在长大，家庭的责任迟早要落在他的身上。
他给纪婷盖好被子，轻轻合上门，朝楼下走去。
苏文回到病房，手忙脚乱地伺候起老苏，一会倒滚开的水给老苏吃药，一会拿错隔壁床的药膏就给老苏抹，有一刻她觉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老苏受伤的腿上，一晚上苏文差点就谋杀了老父亲，吓得老苏吼叫着让她滚回家。
苏文干脆蒙头躺下，默默地在被子里抽泣，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安静的夜晚足以让老苏听见。
老苏拉开她的被子，见她蜷缩的可怜样，嗔怪道：“没出息的样，和那小子吵架了？”
苏文没有回应，将身体蜷得更紧了。
“我看那小子脾气挺好的，肯定是你的牛脾气不依不饶的让人受不了，女孩没个女孩样，不过这点随我，我已经改不了了，你还年轻，脾气得改改了。”苏明辉伸手刚够到苏文的头，只能手指胡乱拨弄她的头发以示安慰。
“我困了，睡觉！”苏文拉起被子又蒙住了头。
她现在不想得到任何安慰，只想安安静静地让痛苦失落的情绪在身体里流淌，让身体的每个细胞记住这种痛苦的感受。
纪睿走到大厅，看到父母正在严肃地讨论着，吴秘书已经离开。周淑慧听到脚步声，扭头问他：“怎么还不去睡？婷婷睡了？”
“嗯，我睡不着，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纪睿说。
纪长峰“嗯”一声似乎满意地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他：“美国的学校和住宿的材料都在里面，你好好看看，你到那里好好学习，照顾好纪婷。”
纪睿接过文件袋打开，和父母一起坐下。
他先拿出一沓纸，是他的入学通知书，上面写着商学院，他翻动纸张，纪长峰不疾不徐地说：“我替你选了商科，没想到你能被美国最好的商学院录取，这些年你的努力是有价值的，到了那里都是全世界的精英，你还要继续努力啊。”
纪睿注意到学费一栏，捏得纸张边缘发皱：“这个学院的学费……很高。我们家……”
“公司的确遇到了资金断链的问题，但不是破产，学费你不用担心，我都为你们准备好了，但是，你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花钱大手大脚，要有规划有节制。”
纪长峰说话点到为止，他不想在孩子面前丧失一家之主的担当能力。
纪睿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他抬眼望向老爸，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感觉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大半，苍老了许多。字句卡在喉间，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周淑慧从包里拿出一张另一张银行卡。
“睿睿，这个你也带去，你们刚去那里人生地不熟的，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不要省啊。”
纪睿伸手去接，抖动着，他以前过得锦衣玉食的少爷日子，想要玩游戏就有游戏厅，喜欢车就拆大奔，想学什么就请最好的老师，殊不知没了物质的庇护，每向前迈出一步都需要费劲心力。
他突然理解了苏文，她的生活一直在为钱犯愁，所以她会考虑更多，会退缩，经历过生活的磨砺，容易失去向上飞的勇气，因为她能看到的天空只是眼前的一片，能守住头顶的蓝天已经很不容易。
“房子没了，你们住哪里？”纪睿担心。
“老房子还在，这两天我就过去收拾收拾，把东西也搬过去。”周淑慧说。
“我帮你，妈。”纪睿问，“我们……还回来吗？”
周淑慧红了眼眶，扭头看向纪长峰，她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四口什么时候能再生活在一起。
纪长峰拍拍纪睿的肩膀说：“我说了我们没有破产，这只是暂时的困难，如果……如果资金能接上，公司还能挺过去。不过要做好心里准备，可能一年甚至几年我们家会比较难过，没办法团聚，但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心聚在一起，这点困难早晚能克服。”
纪长峰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回不来，且不能再出乱子。
漫长的一个晚上，觉不出困乏，人醒着，脑子混沌着，纪睿坐在床边许久，直到天空泛起了白肚。
苏文蒙在被子里一晚上，眼睛瞪得铮亮，想了一晚上怎么办，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是她觉得不能让纪睿就这样离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到200天，但她要为这200天画上难忘的句号。
她坐起来，转身看着还在呼呼大睡的老苏。
“老苏，我有事和你说。”苏文拉了拉他的衣袖。
苏明辉手一挥，烦躁地说了一句“别吵我！”就想侧个身睡，哪晓得忘记了伤腿的存在，“嘶”一声压得他顿时清醒睁开了眼睛。
“小姑奶奶，我是病人，懂吗？我受伤了，需要多休息，大清早的你又抽什么风？”苏明辉瞪她。
“今天我有事不能照顾你了，不，是这两天都不能照顾你了，我给你找个护工，你先别问我为什么？反正就是有很重要的事，不办了，我这辈子都过不好。”苏文不等老苏回答，已经穿好外套，往外走。
“站住！”苏明辉气得拿起枕头朝她丢去，“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马上要高考了！为了个臭小子，把自己搞得神魂颠倒，学也不上，人家是有钱人，不读书也没事，你呢，你除了读书无路可走，你现在不要脑袋发昏，不知轻重，看看我的下场，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你还不清醒吗？”
苏明辉气的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
苏文抱着枕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平静中透着一丝伤感地说：“那个臭小子要出国了，爸。”
苏明辉不再说话，只是对她挥挥手道：“要走就走，在这挂着苦瓜脸看着心烦，还有……”
他顿了顿，好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不要越界，他……出国了，不要想当然以为他还会回来，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苏文将枕头放回老苏颈下，老苏拉住她的手生怕漏了交代：“这世上谁离开了谁都照样能过。”
苏文从来没有对什么人这么上心，哪怕是当年父母闹离婚，老妈这么决绝抛下她离开，她看着老妈远去的背影也没有那种心被挖空的感觉，依然顽强地生活。但现在她觉得她只要想到很快就看不到他了，她竟然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觉得什么都愿意付出，哪怕多看一眼。
当她再次站到别墅区门口时，她已经想好，不论未来怎么样，她要珍惜现在的每一刻，自尊也好高考也好都可以放下，唯独不能让自己后悔。
她在小张的注视下打通了纪睿的电话。
纪睿一抬头就看到苏文已经走到跟前，他抱起一个大箱子，苏文赶忙上前帮他托住底部。
“你们要搬家？”苏文有些吃惊。
“嗯，搬回老房子。离你们那不远。”纪睿看她黑眼圈很重，忍不住上手摸她的脸，“怎么不去上学？”
“你什么时候走？”苏文问。
“后天。”声音那么轻，纪睿不确定苏文有没有听见，但他只有说一遍地勇气。
“这么快？”苏文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鼻头忍不住地发酸。
跟在后面的纪婷，瞧见纪睿和苏文站在外头，哭唧唧地跑过去抱住了苏文：“我再也吃不到你包的小馄饨了，我会想你的。”
被纪婷一煽情，本就有些绷不住的苏文也抱住了她的小脑袋哭了出来，随后而来的纪长峰见到一个外人哭得这么伤心，以为他家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事，赶忙让纪睿去拉走这一大一小。
周淑慧倒是明白苏文的心情，走到她跟前鼓励了几句：“小苏，你们都还年轻，未来的事都没个定数，但如果你努力，你们还是能在美国相见的。”
苏文更难过，也就是纪睿不会再回来了！她现在看她和纪长峰就像是两个索命的妖魔鬼怪。
苏文不走，纪睿也不劝，他也有私心，能多待在一起一分钟也是好的。
搬东西的过程中，苏文一遍遍地问纪睿：“你还回来吗？”
纪睿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她：“我会回来。”
其实，他们明白这一问一答仅仅只是心里安慰，谁也不知道回来的期限在哪里。
苏文跟着他们把别墅一点点搬空，虽然她只是个外人，但她和纪睿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像雕刻似的刻进了她的脑子里，经过游泳池、纪睿的房间、厨房每个带着回忆的地方都让人感慨，她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能预料一年后？甚至是几年后？
纪睿故作坚强地不多做逗留，每次都是搬东西就走，苏文看在眼里，她趁无人注意，偷偷在他的脸上嘬了一口，在他耳边说：“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不是靠你爸，而是靠你自己。我看好你。”
纪睿心头一热，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几天内心的崩溃，但又要强装镇定的痛苦，眼眶泛红又不能让父母看到更加担心，只能揉揉眼睛说“讨厌的风沙。”
看似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只有纪睿知道她的心敏感又温暖，总会在你最脆弱最需要她的时候，像一束光照亮你。
纪睿对老房子的印象不深，他8岁就离开了这里，住进了别墅，而对于周淑慧来说这里是她人生的转折点。
她推开被遗忘多年的老公房的大门，曾经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后半生才刚开始她就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回来了。周淑慧无奈地苦笑一声，牵着从未来过这里的纪婷走了进去。纪长峰不愿踏进这里，早早就决定搬到公司办公室住，他要全力拯救自己打下的江山。
纪睿安顿好老妈和妹妹，牵起苏文的手在熟悉又陌生的小区散步。
“我小时候还来过这个小区，我有印象，就是那个滑滑梯，我还滑过呢。”苏文兴奋地指着一个生锈的铁质大象鼻子形状的滑梯。
“真的假的，说不准我们以前见过。”纪睿甩起两人的手。
“不知道，这儿的小孩挺皮的，我记得有一次一对双胞胎女孩围殴一个麻杆似的男孩，我观战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俩女孩出手太狠，我就小小出手了一下，那男孩溜得倒是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苏文笑着说。
纪睿越听越不对劲，直愣愣地盯着苏文的脸，像看一个神奇的外星物种：“原来是你！”
“什么意思？”
“那个自称是水冰月，念叨替月亮消灭你们的女孩就是你！”纪睿激动地喊道。
“你是……那个麻杆儿？”
“那天，我再回来你就不见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个礼拜你再也没来过。”纪睿来到滑滑梯前，两步迈到滑梯上。
“你那时怎么这么怂？溜得比兔子还快。”苏文用力一推他，他滑了下来。
“你上去，”纪睿说，“我拿武器去了，等我回来你们都散了。”
苏文慢悠悠地滑下来：“哦，拿武器去了？”
“你别不信啊，我真去拿武器了，弹弓，我都盘算好了，你在明，我就在暗地里射她们。”纪睿开心地上上下下滑了好几趟，好像忘记了自己就要远行。
可是苏文没忘，她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少到都不够她和他说完小时候的趣事。
她拉着纪睿到身前，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今晚到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