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神捕
关止因靠着他的肩臂却没有睡意,他说要带她去见爹娘,要娶她,她是雀跃的,是欣喜的,是万般愿意的。可不安的情绪环绕着她,想要弄清谜底的心思愈发强烈。
她踮脚起身,从匣子中取出母亲给的那只红锦袋,盯着上边白丝狐狸良久,咬了咬下唇,像是在与母亲说话:“娘,女儿实在等不到生辰之日,我提前打开喽,你不会怪我吧?肯定不会,娘最疼女儿了,对吗?”
关止因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卓修璟,密睫轻覆,气息平缓,正睡得踏实安稳。她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迷恋这个男子了,他如射入深渊的一缕光,那是能让她逃离渊底的指引。当她踏上坤王府石阶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天真的权利,那个爬树摘果,野地烤鸟的关止因似乎都变成了别人的回忆。娘的意外被害,令她整个人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后悔入京,后悔装病,后悔离开母亲,可无论怎么后悔,也是无济于事。
是卓修璟一片一片把破碎的她粘了回来,哪怕还是有裂缝,至少有了努力冲向水面的勇气。她要游出去,要去揭开一切的谜底。她要活着,要像母亲希望的那样,平平安安的活着,她还要,与他一起幸幸福福的活着。
关止因两根手指探入锦袋,多年来困扰自己的怪疾谜底近在眼前,指尖触到微硬的纸角,反而忐忑不安起来,心脏扑扑狂跳。
那煞白的宣纸折了几次,竟有些发硬,纸页粘连到了一起,她试着轻轻揉了一下,让纸变软,但依然不好拆开,纸上的墨迹已被浸染得四下晕散。
她突然想起,自己到这儿的第二日,因毒发被送到沐池,醒后换了衣裳,是青竹善后收拾,一应物品隔了一日才还给她的,难不成进了水?当下紧张起来,祈祷着千万不要毁了母亲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可惜事与愿违,关止因在看到那被水泡得散开的两页长信后,胸口紧得难受,大部分内容都看不清了,只隐约猜出两个词,“禅音山、苦无渡。”
娘到底想跟她说什么?禅音山?这不是娘说的白狐故事中那座山吗?苦无渡又是什么?关止因撑着下巴苦思不解,抬起的右腕上,银镯下滑,在烛火中锃亮,闪出微光。
关止因的满心忐忑化成了无尽遗憾。
京师衙门大堂的前院,左三右二躺了五具尸体,均盖了白布,布下露出五双脚。卓修璟扯开左边其中一具尸体身上的布,他穿着一身捕快的行头,左眉上方有一块不规则的胎记,右颈处有一道极细极整齐的刀口,血迹已经被擦去,若不仔细,都看不出这脖子一侧已经被切开。
卓修璟换一具尸体查看,同样的刀口,同样伤在颈处,唯一的不同是伤在左面。
全是一剑毙命。
右边两具穿着粗布衣裳的尸体,除了颈上同样的剑伤外,小腿上包扎着,扯开浸血白纱,就见小腿肚上都有一个贯穿血洞。
卓修璟眸中冷肃,接过威子递来的棉巾擦手,说:“具体情况。”
吴琏禀道:“林校尉带人在紫云城外抓到了刺杀范都御史的两名刺客,我们接到通知就去押人,子时入的城门。这是临时秘密的行动,按理说不可能透露风声,可入城后我们就遭遇袭击,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等着我们经过北巷。一共是六名黑衣人,出剑极快,轻功也是上乘,虽然我们人多,但根本不是对手,三名捕快以及两名刺客都被一剑割喉,还有两个兄弟受了伤。”
“一个黑衣人都没抓到吗?”卓修璟问。
吴琏答:“没有。他们轻功太好,得手后就立刻往内城撤,我们的人追不上,昨夜雪太大,天亮后,我派了三支巡逻队沿途巡查,什么也没发现,城墙上积了雪,不知道是脚印被覆盖了,还是根本没有脚印,总之,无法追踪。”
卓修璟神色阴郁,悃京城中藏着这样一队高手,上次追踪卿文勇的御林军受伤,伤口也是又细且深,应该也是这伙人,他猜测这就是坤王豢养的死士,说不定之前盯梢关顾之的,也是他们。
卓修璟盯着刺客尸体,问:“刺客腿上的血洞,谁伤的?”
“林校尉。”吴琏答。
顾四春就住在京衙后边的宅院里,中间只隔着一道院墙,他在墙上开了一扇门,从家到衙门都不用出街。这会儿从院子后边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脚上的鞋子都穿反了,额头上挂着半枚红唇印,官服上透着一股子未散的酒臭混杂着浓郁香粉的味道,一走过来,卓修璟就不着痕迹的用手揉揉鼻子,遮掩那恶心刺鼻的气味。
顾四春脸上堆着笑,道:“这不是卓统领吗?大清早的,怎么敢劳烦您百忙之中来帮京衙查案?”
卓修璟笑道:“顾大人说笑,我哪敢僭越?不过是刺客是我宿卫军的兄弟抓到的,如今人没了,我总得过来问问情况。”
顾四春推着卓修璟的背,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卓统领难得来,我请你喝碗羊汤暖和暖和去,这案子交给下边的追查,有了消息,我一准派人报给你就成了。”
“那就辛苦顾大人,”卓修璟指了指身上的官服,“羊汤就不喝了,身有要务,我还得赶到营里去。”
卓修璟走得极快,威子小跑着步子紧紧跟在后边说:“顾大人好像不想让公子知道这案子的情况。”
卓修璟问:“连你都看出来了,你公子比你笨是不是?”
威子说:“二公子,那要不要让吴哥继续抄卷宗?”
“林夙疑!”卓修璟突然停下来。先是抓了毒害王皇后案陈年证人,后是护住了范衢,现在又是抓到了刺客。这人与坤王有宿仇?别的事情他是能躲则躲,滑溜得很,偏偏总出现在与关慕纪有关的案件中。
威子一下不留意,撞到卓修璟背上,闷闷的揉了揉酸痛的鼻梁。
“这老头还真有点本事。”卓修璟转过身,吩咐道:“你去宿卫军中找林校尉,带他到书房见我。”
寒风萧瑟,刮在脸上像夹杂了刀子。
李老四抱着刀跺脚,往墙根挪了半步,挡了一点儿过堂风,说:“皇上登基前也没要咱们六人一班,公子怎么现在反而要咱们增加人手了?”
熊刚比李老四更加魁梧,他紧了紧领口,说:“田护卫说最近也不太平,白日还按原来的班,只是夜里得注意有没有刺客。”
李老四与熊刚撞了一下肩,说:“太他娘的冷了,有烧酒没?”
熊刚睨他一眼,说:“当值不准喝酒,在南古寺你饮酒差点坏事,这就忘了?得了,你去西院,那边背着风,能好一点。”
林夙疑五十多岁,留着邋遢的胡子,模样普普通通,丢到人群中也会瞬间被淹没。呵呵的笑道:“统领大人算是想起来找我了。”
卓修璟闻到一股子馊饭的味道,闭着气,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疑惑的问:“你在等我找你?”
“统领大人现在是不是在头疼那几名死士?他们就是冲着灭口去的,暗杀范大人的刺客是我抓的,统领当然得找我问刺客的底细。”林夙疑一点也不谦虚的说。
“既然知道我找你是为什么,那就说吧。”卓修璟道。
林夙疑敲了敲手中的烟杆,几丝烟草掉落在地上,问卓修璟:“可以抽吗?”
卓修璟不喜欢烟味,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夙疑拿出火石,点了烟,有椅子也不坐,蹲着深抽了一口,不紧不慢的吐了烟雾,像是满足了瘾,才说:“刺客底细我没摸着,两人都是哑巴。”
卓修璟蹭一下子上了火,皱着眉怒道:“不知道你给我这在这充什么大爷,把烟给我灭了。”
林夙疑捏着烟杆半转身子:“诶,诶,统领别发火,你不问问我知不知道死士藏在哪?”
卓修璟一惊,神枢营花了多少力气都没有查到一点消息,他竟然知道这伙死士的老巢?立即好言道:“那他们藏在哪?”
“不知道。”林夙疑又抽一口烟,轻飘飘的说。
“你!”卓修璟一拍桌子,“逗我玩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上司!”
“诶,统领别生气。”林夙疑站了起来,神秘兮兮的说,“我知道他们都有一个标志。”
卓修璟被他几句话弄得心情七上八下,这死老头,警告道:“你好好说话,别他妈半句半句的往外冒。”
林夙疑嘿嘿一笑,比着个八的手势,得意的说:“据我查到的分析,那伙死士至少有八个,小臂上都纹了一个兽头。”
“你怎么查到的?”卓修璟很奇怪,这老头有这么厉害吗?别人查不到的线索,他能查。别人抓不到的刺客,他能抓,还一抓抓两个。
“怎么查到的无关紧要,”林夙疑拖椅子坐了,伸手抓了抓脑袋上凌乱的花白头发,密密的头屑飘浮在烛光中,话说得平淡如水,“这伙人呐,至少藏在悃京四年了,不出意外,后背的主子是坤王。”
卓修璟见他抓得头屑乱飞,恶心得没眼看,谁叫人家有本事呢?耐着性子问:“那你老有办法把他们揪出来吗?”
“有啊。”那烟劲大,才几口就将这屋子搞得全是烟雾,林夙疑透过层层浓烟,自信满满的说,“统领大人得先给个诱饵,设个局,我保准能抓着人。”
卓修璟被这烟呛得咳了几口,为了能把这暗中的隐患除掉,他也只能忍了,一边开窗散味,一边说:“你说要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坤王的七女儿还没找着,”林夙疑说,“她就是饵!”
卓修璟差点没站稳,扶着窗棱的手都上了劲,若不是这木料质量好,得被他捏碎了,这老头不会神通到知道自己藏了关止因吧?试探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怎么做饵?”
“谁说要真的?老头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关心则乱,着急也会乱。自有我的办法,统领只要给我需要的人和物,管他来的是天王老子,也保管逃不出爷爷的手心。”林夙疑说完,咳了两声,长年抽烟的老嗓子一阵闷声,一口浓痰吐到地上。
卓修璟喉中翻涌,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转过眼看向别处,问:“你需要什么人?什么物资?”
“想办法把吴琏弄来跟我。”林夙疑说,“其他人从神枢营里抽,总之不能让宿卫军参与。物资嘛,我一时也想不起,我列个单子,统领叫人将东西送我那儿,还要御林军中技术最好的军匠,十五日内,必定交人。”
卓修璟这下又被他吓到,十五日!
林夙疑走后,卓修璟三步跨出了书房,他一刻也不想多待,扶着院中的竹子,呼吸几口冷空气,才大声喊道:“威子,让人将书房全部清扫一遍。”
刚转过身,又说:“清扫三遍!”
卓佩娴臭着一张脸,一看就是受了气,嘟着嘴闯入秋园,青竹向她请安,她也不理。
入了屋子就将手中的钱袋重重拍在关止因面前,道:“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给陆明浩送东西了!”
她这一拍,桌上的墨砚都震得跳了一下,墨汁溅到了卓无迪脸上,孩子委屈巴巴的说:“小姑坏!”
关止因正握着孩子的手,教他画乌龟。瞪了卓佩娴一眼,搁了笔,拿起巾帕给孩子擦,黑墨反而被抹开,成了半张黑脸,只得叫张妈带他去洗洗。
关止因问:“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
“简直不可理喻,”卓佩娴怒道,“太自作多情了,那些学子竟说,说,说我总给他送钱物,是因为爱慕于他!这,这是人话吗?”
关止因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虽然卓佩娴总是以成为古长君那样的女子为目标,可她毕竟不是古长君,不能不介意别人的言论,千金小姐与穷酸书生相爱的故事,向来被人当做潋滟的风情趣事,谁又想过那小姐的名声将如何?
出言安慰道:“是我考虑不周到,没想到会这样做,确实是容易引起误会。”
她看卓佩娴依然怒容满面,起身拍拍她的肩,歉意满满:“佩娴对不起,是我不好,害你受委屈了。”
“你也是一片好心,”卓佩娴还在气得胸口起伏,嘟着嘴说,“我也不是气你,都是他不好,与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