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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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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邺国惯例,国家大事都要请国师计吉日,没想到他原来是谋逆贼子及害婴妖僧,被大理寺列入了一等通缉要犯,发往全国协力追捕。

    因此,钦天监的天文官终于出现在大众视野,日推阴阳,夜观天象,花了三日才计出新皇登基吉日为腊月初三。

    将折子呈报给皇上的时候,他已经药食不进,昏迷不醒了,更没办法批阅。当天夜里,景宣帝就龙御升天,骤然驾崩。

    关顾之以储君身份,命钦天监重新推算,不到半日,就得出新论,定在了冬月十五,提前了大半个月。

    急促的时限,让温运知的礼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筹办先皇大行之礼,又要筹办新帝继位大典,两件大事均容不得一丝一厘的马虎。

    关顾清呈报,想要返京为父皇送行。穆行渊也上奏,先皇葬礼及登基大典都理应让各位皇子公主参加。却都被关顾之驳回,称暂时未找到合适人选继任永安府尹,此时又正是邺国关键时候,为保边疆稳定,还是让镇西候护好边防为重。

    卿文勇死了,宿卫军就没了统领。关顾之第二日就下了储君令,让卓修璟暂任两军统领,如此一来,悃京所有兵力全交到了卓修璟手中。

    卓修璟更是没日没夜的忙了起来,晨不见影,昏不见人。

    这日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关止因手中剥着橘子皮,看着许姿姿皱着眉头喝药。

    她用毛巾将嘴角的药汁擦了一下,问红燕:“是不是又变方子了?比昨日还苦。”

    红燕接过毛巾和碗,说:“方子没变,只是王大夫又加了两味药。”

    关止因将手中的橘子掰成小份,递给许姿姿:“吃这个解解苦。”

    许姿姿笑了一下,没接,说:“得缓缓,药后不能马上吃果子。”

    关止因赶紧收回手:“啊?我不知道。”站起来倒杯白水,又递给许姿姿,“那喝点水。”

    许姿姿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看她手忙脚乱的,安慰道:“我喝了两年的药,都习惯了,没事的,说苦,也只是随口抱怨一下。”

    许姿姿好些日子没见关止因过来,听红燕说小夫人前段时间情绪不好,哭红了眼睛,也不吃饭,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看着她好像也还成,忍不住问:“听说你前几日不太好,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关止因现在的身份是杜菀,不能说实话,被问起伤心事,难免又想起娘,脸上神色暗淡下来,说道:“我也不想骗姐姐,可是难过的事情,我不想说。”

    许姿姿拍拍关止因的手臂,道:“是姐姐不好,惹你又想起不开心的事,不想说就不用说,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对了,你的疹子可好些?”

    关止因说:“好多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彻底好了,姐姐不用担心。”

    “阿娘。”卓无迪两只小手扶着门框,努力的跨着门槛叫娘,声音又甜又软,听得人心都融化了。

    关止因从屏风侧面够出脑袋,看到这可爱的小家伙,脸上立即挂出了温柔的笑,跑出来想帮他一把,没想到他挥着胖乎乎的小手,不要人帮忙,硬是自己跨了进来,扭着小屁股向屏风那边跑去。

    卓无迪攀着床沿,想爬到娘的床榻上,抬着小胖脚够不着。关止因一只手将他提到床边坐了,他两只脚蹭蹭几下蹬掉了鞋子,很老练的爬到靠墙的一边,抱着娘问:“爹爹呢?”

    许姿姿见到儿子就开心,摸着他肉嘟嘟的小脸蛋说:“爹爹说最近会很忙,等他忙完了,就会陪旭儿玩了。”

    雪虽不大,但也足够冻得人缩手藏脚,卓佩娴脸上却挂着汗,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啥话也不说,从许姿姿床榻边拉了关止因就走。

    关止因一边被她拖着,一边回头对许姿姿说:“我明天再来。”

    许姿姿摇摇头,宠溺的笑,真是拿这个小姑子没办法。

    关止因被她一路拖得跌跌撞撞的入了自己的屋子,卓佩娴一边往杯中倒茶,一边说:“我从关启禾那儿听了个事,想着可能对你很重要。”

    关止因在许姿姿那呆了半日,这屋里的茶早凉透了,她像是跑得渴极了,不管不顾的一口喝掉,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陆明浩的人?宜州的。”

    关止因一愣,又急忙点头。

    “你跟他有婚约?”卓佩娴死死的盯着关止因,生怕她说是。

    “啊?”关止因大吃一惊,“我八弟说的?怎么可能?”

    卓佩娴用手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我就说嘛。”

    关止因问:“到底怎么了?”

    “今日见了关启禾,”卓佩娴放松了下来,靠到椅背上,接着说,“他说前些日子,有个人拿着玉佩去坤王府找你,还说是你未婚夫。”

    “浩哥?”关启禾有些不敢相信,“他到悃京来了?”

    卓佩娴撇着嘴,有些鄙夷的说:“你八弟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肯定是听说你被人掳走了,才敢来冒充你未婚夫。”

    “不会的,”若是浩哥真到了悃京,去坤王府找她,那她相信,可如果说浩哥会冒充她未婚夫,她说什么也不信,浩哥那么腼腆端正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她说:“可能是他不知道我被人掳走了,以为坤王府的下人为难他,才骗他们说是我未婚夫,想见我而已。”

    卓佩娴寻思了一下,自己也不在现场,不清楚当时的情况,说:“这就不知道了。”

    “浩哥现在人在哪儿?”关止因将梨树村的村民们早就看做了亲人,陆叔一家与她家隔墙为邻,感情深厚。她很小的时候,陆大娘就经常塞点窝头咸菜让她充饥,有一年新年,陆大娘还给她做过一件新袄子。听到浩哥来了悃京,还去找过她,心里一阵亲切之感涌上心来。

    “关启禾说他应该是来参加春闱的,我想,可能住在贡院附近。”卓佩娴把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她。

    关止因有些激动,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贡院也在内城,离得并不算远,站起来喃喃的道:“还有四个月才春围,陆叔家也不富裕,不知道他带的银子够不够。”

    卓佩娴立即提醒道:“我警告你,不准偷偷出去!你现在可是‘失踪’的人,你是杜菀!”

    关止因想了想,看向卓佩娴的眸子就有了一丝不怀好意,说:“好妹妹,帮我给他送些银子吧!”

    “啊?”卓佩娴张大了嘴,“我又不认识他,我怎么说?”

    关止因说:“你就说,你和关止因是好友,只是想帮一下好友的哥哥。”

    卓佩娴嘟了嘟嘴,她最不喜欢与酸腐的书生打交道,抬头望见关止因期盼的样子,沉声道:“也行,我去看看这陆明浩是何许人,到底是个正人君子,还是虚伪小人。”

    楚泊然彻底瘫在了床上,长长的胡须许久没有修剪,乱糟糟的铺在被褥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屋梁,曾经抢着在他面前敬孝的儿媳和庶子们,几日不见人影。

    雕花木门被推开,他见到穿着皇后盛装的孙女进来,浑浊的眼睛突然明亮了一些,努力的微张了张破着皮的乌唇,却发不出声音。

    楚绚面带着一贯的温柔微笑走近,说:“祖父是想问,太子登基了吗?”

    楚泊然用尽了力气,头也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

    楚绚站到床头边,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对着祖父的脸,说:“快了,如您所愿,您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成了皇上,您一手培养的孙女成了皇后。”

    楚绚起身后,慢慢走到七弦琴边,温婉的说:“这把琴,孙女弹了十几年,是祖父一音一弦亲自教导的。祖父,今日我再为你弹上一曲吧。”

    说完,就着蓬松厚重的褶裙,席着团蒲而坐,低眉抬手,纤纤玉指拔动弦丝,乐声悠扬而起,灵动的荡漾在空中,欢快的调子中不时坠入一个低重的音符,如美妙的星空突然闯入一只乌鸦,又迅速的飞走,再抬头,却还只见闪耀的群星。

    屋外清扫庭院的侍女始闻琴声,停下了动作,杵着扫帚聆听,缓缓的闭上眼睛,神思随着乐声飘走。却骤然跳出一个脆音,激得她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猛地睁眼,搓了搓手臂,又继续清扫覆着寒霜的残叶。

    一曲弹罢,楚泊然紧皱眉头,喘着混乱的气息,呼出的气吹动唇边的胡须跟着上下煽动。

    楚绚将手按在琴弦上,问:“祖父,我刚才弹错了好几个音,你是否要罚我?”

    屋内陷入死一样的空寂。

    少顷后,楚绚接着说:“您说,琴乃四艺之首,孙女三岁就开始习琴,”她摊开一只手掌,盯着手心,缓缓道来,“您手中的戒尺从未心疼过年幼的孙女,无数个夜晚,是爹给孙女手心擦药,才有了琴艺过人的楚绚。”

    楚绚拿起剪子,一根一根剪断琴弦,弦断之音如抽在了楚泊然的心上。

    她说:“孙女感谢您,这生为人,第一次琴音是弹给你听的,最后一次,也得弹给你听。”

    楚绚站起身,慢慢走过来,像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孙女的幼年,日夜活在对琴棋书画的恐惧中。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谱的曲子达不到你的要求,你罚孙女就着烛火彻夜抄写《周礼》五十遍,那时我几岁来着?七岁,还是八岁?你知道那一夜的小女孩,被关在无人的屋子里,心里有多恐惧吗?我哭得那么伤心,整整一夜蜷缩在桌下。第二日,你责怪我罚抄没做完,还说不许哭,要我笑!后来,我每日都笑,像现在这样,笑得温婉得体,你满意了吗?”

    楚绚拉了一张椅子,坐到床侧,如刚才抚琴似的,将祖父的白发从他脸上拔开,道:“你的儿子,我的父亲,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是他的慈爱陪着我生生挨过残忍的岁月。”

    楚泊然瞪大了眼睛,一向成竹在胸的他感到了惊恐!

    他似乎不相信一直乖巧懂事的孙女竟然一直在忍受自己,楚绚自小好学上进,聪慧有悟性,他将毕生所学,倾尽全力的教予了唯一的嫡孙女,不曾想,却换来了她的怨恨!

    关顾之是他的学生,他数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导,却觉得他有治国之心,治国的能力却不足,比起楚绚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才作局,将楚绚嫁于关顾之为补,助他成就鸿图伟业。

    她收回手放到自己嘴边,惊道:“噢,说错了,是磨砺,不是残忍。你说过,玉不琢,不成器。不准爹插手你的教育,你说的一切都对!你怎么可能会错呢?”

    “那我爹怎么死的?”楚绚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问。

    楚泊然嘴角抽动,搭在被褥上的手努力抬了一下,又颓然的掉回去。

    “你是为国之大义,对吧?”楚绚牵起嘴角微笑,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却含了泪,“爹曾说,只想见到女儿平安幸福就好,他还说,要看着女儿穿着新娘的盛装,嫁给相爱的郎君,从此远离你,远离琴棋书画,过上世上最美满的生活。”

    楚绚娓娓喃语:“俊霆的书信,在你逼我穿上嫁衣的那刻,就烧了个干净。但信中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用刀刻在了我心底,刻得这颗心,血流不止,至今还疼。”

    楚绚捂着心口抬起头,防止泪水划落,缓了一会儿,看向楚泊然,说:“祖父,你看,”她展开双臂似要飞舞,绣着凤凰的宽大云袖占据了床前的光线,“皇后的衣裳好看吗?今天试衣,他们给我做了好多,好多,我特意穿来给你看的,开心吗?”

    “你可一定要活着,慢慢看。我会穿着它们,让你看看你的宝贝学生是怎么作茧自缚的,看看那自作聪明的卓修璟一家如何死在自己人刀下,再看看你自以为能掌控的邺国江山是怎样一步,一步,一步走向灭亡。”楚绚笑得温柔,笑到后来咯咯的笑出声来。

    听在楚泊然耳中,如利刃,剜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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