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楚绚
“永安大捷,镇西大将军一举夺城!永安大捷,镇西大将军一举夺城!”
这次的传令兵来的是一支六人的骑兵队伍,铠甲加身,意气风发,挥扬着鲜红的大旗穿城而过。
百姓们闻声,驻足观看,响起热烈的庆祝掌声,此起彼伏一片欢呼。
景宣帝听闻了捷报,斜靠在龙榻上,干瘪的脸上久违的露出欣慰笑容,赞道:“朕的皇儿好样的,短短月余就收回了失地,不愧对邺国,不愧对百姓,拟旨,赐赏良田千亩,封二皇子关顾清为镇西侯。”
穆行渊拱着手恭维道:“二皇子真是不负圣望,少年就见英雄之势,多年不战,依然英勇无双,皇上有如此皇子,邺国有如此好男儿,真真是好福气啊!”
穆行渊是钟贵妃的表哥,五十有余,读多了圣贤书,有些迂腐,为官清廉和气,不爱得罪人,但也不会主动去与谁交往,一心就扑在他户部的公务上。
关顾清、关顾允两兄弟小时都是他开蒙教导的学问,对关顾清这个表侄儿是打心底喜欢得紧,夸赞之词从不吝啬。至于关顾允,虽然调皮捣蛋,不思进取,但胜在嘴甜孝顺,哄得他老人家乐颠乐颠的,从来舍不得狠心教训。
温运知也恭喜着说:“这真乃我邺国之幸!”
龙榻边围站着的官员们纷纷跟着附和,将天运皇恩通通赞扬了一气。
关顾之站在最靠近景宣帝的位置,胸中如入铅石,折扇在身后被他捏得有些变形。
等众人都停了声音,他才恭敬的说:“二皇兄真是天生的将才,带兵打仗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实在是儿臣的榜样。”
温运知低头抿唇,暗忖太子这话,明面上是夸赞了二皇子,细细一品,不就是在暗示皇上,他只能做将领吗?
“只是,”关顾之接着话锋一转,“候寺道入京告御状,回永安的路上就消失了,到现在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永安是收了回来,但没有人监管不行,还是要尽快派个能带兵的人去接任府尹,否则,只怕二皇兄一走,匪徒又卷土重来,这仗就算是白打了。”
景宣帝捂着嘴咳嗽,缓过了劲,说:“太子说的不无道理,大军暂时别急着回来,就驻扎在那儿,由镇西侯暂管永安,待西北边的匪患全清除干净了,完全安定下来一些时日,再说吧。”
关顾之暗暗松了口气。
景宣帝接着问:“黔北查得怎么样?有没有范衢的折子?”
老太监鲁兴佝偻着腰道:“回皇上,还没有消息呢。”
范衢查黔北的情况没个折子,迁回流民的事情也没有消息,宁国却已经第二次派人来催促了,景宣帝轻声叹息,示意鲁兴扶他躺下,说:“朕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等人都出了皇寝,鲁兴吩咐小吉子和另一个小太监就守在外室听着皇上动静,自个儿才退了出来。
关顾之并未走,见了鲁兴,微微一笑,说:“父皇下了令,无召不得入宫,做儿臣的心中不免担忧。敢问鲁公公,父皇这病可有些起色?”
鲁兴颔首行了个礼,答道:“皇上自有上苍护佑,龙有龙的命数,天有天的道理,奴家只管尽心的服侍,不辜负皇上的恩情。若太子殿下担心皇上,要不,您去问问太医?”
关顾之自然是问过了,经年的太医哪个不是成了精?讲得高深莫测,实则没有半句明话,礼貌得又让人没有斥责的理由,说了也是如云似雾,不见重点。
关顾之见同样没个准话,只得客气说了句:“那就有劳公公多多费心了。”
鲁兴挥拂尘搭到手臂上,看着关顾之的背影冷哼个鼻音。忧心皇上?他是怕皇上死晚了,忧心夜长梦多吧!
关予茉向来仗着娘家权势,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别说不把黄建祥放在眼里,连黄建祥嫡亲大哥黄建礼一家也常受她的气,想骂就骂,黄建礼的一双儿女见着她就躲。嫁入黄府这两年,晨昏定省从来不尊,没人敢指责她半句,全府上下忍气吞声,服侍她的下人更是小心翼翼,皆担心惹怒她。她一死,众人反而松了口气,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了地,可以过回寻常的日子了。
自从书房闹了一场,苏慈安是认清了现实,王爷是不会追查害死女儿的凶手了。
可她是母亲,怎么可能不计较?对此事穷追不舍,把阿紫太医招到坤王府问话,阿紫太医那日说好像是有误食班蝥的症状,见苏王妃黑沉着脸,不禁紧张,言语中更加不确定了,称是得再去翻翻医书,说不定是因为别的因素诱发了产妇血崩。
过了几日,苏慈安又派人去叫阿紫太医,太医院竟说阿紫给太医院递了辞呈,不知去哪了。
苏慈安却认定没有别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在女儿的食物中加入了班蝥,逼着黄府交出人来。黄勤为表示公正和问心无愧,命黄建祥将伺候关予茉的侍女以及稳婆、厨娘,凡有涉及的二十余人,全部交给了坤王府,让苏王妃亲自审问。
谁知一群人被浩浩荡荡押走的当晚,黄建礼就携着廖玉叶跪在黄勤面前,廖玉叶哭得涕零如雨,说道:“我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心疼自家孩儿总是受苦,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孩子没娘可怜,请公公看在两个孩儿的份上,救救儿媳。”
黄建礼双膝跪行两步,两手扶到黄勤腿上,哽咽道:“爹,乾儿夜晚做梦都害怕得叫着‘婶婶,我错了。’你看看他那小胳膊,被关予茉拧得不成样子,她也不想着给腹中胎儿积福,之前竟然用火折子烫喜姐儿的手心,水泡十多日都不消。”
黄建祥出声道:“还有这种事?大哥以前怎么不告诉我?我定不会任由她胡作非为!”
黄建礼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没有答他话,告诉他有何用?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侄儿侄女被那毒妇欺辱,他自身都不保,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如今人死了,他才敢大言不惭的说这昧心话。
黄勤愁着脸,拍了几下儿子的肩,关予茉向来是什么德行他如何不知?全家人都低眉顺目的迁就着,也未得过她一分好脸色。可这两口子怎么不早说,他将那院中的人都给了苏慈安才来讲!黄勤看向廖玉叶,心疼又责怪的说:“你呀,如此胆大妄为,简直荒唐!”
黄建礼疼爱妻子,急道:“阿爹,玉叶从嫁到我们黄家,怎么孝敬您和娘的?您是看到的,她本性纯良贤淑,平日连只蚂蚁都不忍伤害,若不是关予茉几次三番的折腾我们的孩儿,她一个为娘的实在没了办法,才受人教唆犯下这等祸事,否则怎么会下得去手伤害别人?”
黄勤听到“受人教唆”四字立即警惕,蹙眉看向大儿子和儿媳,心里一阵犯怵。
廖玉叶哭得接不上气,扶着夫君的手臂,说:“我去认了吧,免得拖累全家。”
黄建礼猛的站了起来,说:“不行,你不能去。现在既然没了别的办法,那儿子这就去向坤王认错,全是儿子一人所为,以我的命赔给她就是。我妻子和儿女,就辛苦爹娘多照看。”
黄勤骂道:“胡闹!”
接着把廖玉叶也扶了起来,缓声说:“你们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玉叶,谁给你出的主意?你一五一十不准隐瞒半点,我才能帮你,也才能救这个家。”
廖玉叶抽泣着,衣襟皆湿,断断续续的说:“公公,儿媳错了,我不想害了黄府上下,不想害了相公,我,我去承认错误,是我自己的主意,无人教唆。”
黄建礼一把抱过妻子,嚎啕道:“不行。不能救,我也不独活。”
黄勤看着夫妻两人抱头痛哭的样子,心痛无比。若不是两年前让二儿子娶了坤王的女儿,他也不会站入他的队伍,清清正正做自己的都御使,少了那许多的纠缠,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地步。他深叹口气,拉开儿子,说:“你们都出去,玉叶,你跟我单独说。”
楚绚手腕上搭了一件深色大氅,进了书房,轻声说:“四哥,夜里凉,给你送件衣服,别太累了。”
关顾之抬起头,温润的笑了笑,向她伸出手。
楚绚走到他身边,两手交握一处,说:“这几日你总是心神不宁,怎么了?”
关顾之十岁那年,与关启宏泓吵了嘴仗,关顾之大声扬言,今后做了皇上一定要赐死关启泓,关慕纪当场往他面前丢了一把匕首,要他用不着等将来,现在就杀了关启泓,那凶狠的眼神,令关顾之怕了许多年。
关予茉之死他总觉得计划不够周祥,今日严苦来报,说是黄建祥院内的下人全被坤王府带走了,他心中慌乱如麻,坐立难安。
嘴上却谎答:“没什么。”
楚绚瞟了一眼他身后紫檀木的书架,展开大氅为他添衣,问道:“四哥可还记得我们成亲那夜,你跟我说了什么?”
关顾之自己拢好衣襟,拉她坐到自己腿上。他怎么会不记得,那夜他几次暗暗掐自己的手臂,生怕如曾经的梦一样,醒来一切是空。
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说:“记得,我说从此我们夫妻一心,坦诚相待,永不相离。”
楚绚深眸若含秋水,盈盈细语:“可四哥总是独自承担风雨,我们如何携手同行?我不想只做你身后的安雀。‘坦诚相待’四字,我做到了,四哥可做到了?”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关顾之凝视着楚绚。
楚绚握紧了关顾之的手,语气坚定中又不失温柔:“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要相信我,什么问题,我们都一起面对,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解决,这才算得上风雨同舟,齐心共进。”
关顾之紧紧的抱着楚绚,一种混合了茉莉和白芷的独特清香袅袅环绕,对坤王的恐惧都消散了一些。他把脸靠到她背上,感叹道:“有妻如此,今生无憾。”
楚绚笑了笑,转身捧起他的脸,说:“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的困惑了吗?”
关顾之点了一下头,说:“坤王居心不善,暗中结党,近年来,甲榜前几名的学子几乎都出自笔山书院,不是被安排到六部各司,就是遣派地方做了府尹县丞。刘呈恩虽然已经没了,可他织的网还在。父皇又忌惮黔北的雄兵,一直未敢轻易动他。我想着打击苏一鸿,也想让坤王与黄家生出间隙,就设计了关予茉难产一事,原本一切顺利,谁知道今日黄建祥院里的下人全被坤王府带走了,我担心他们顺藤摸瓜,就查到源头上来了。”
楚绚捏着自己酥红的手指,垂眸沉思,片刻后说:“我到觉得坤王不一定会深究,黄都御史掌着督察大权,百官都惧他,他手中也定有不少人的把柄,还得听他的,坤王要用他手里的权,就不会与他翻脸。不过既然带走了黄府的下人,也不得不防,万一他果真是要查出点什么,也还是有两个办法可以解除困局的,一种是有更大的事情发生,让坤王无暇顾及关予茉的事;第二种,就是四哥手中握着坤王的命脉,让他不敢追究。”
楚泊然已经重病在床,无法再帮他定夺。景宣帝的身体亦如风中残烛,宫中恐生变故,卓修璟的御林军忙了起来,关顾之召他两次,人都未到,事事无人商量。
关予茉一事,他也曾犹豫再三。事是成了,但却整日提心吊胆,他一开始是祈祷一切顺利,后来又忧心是否有什么纰漏。
听了楚绚一番分析,似乎又有了主心骨,微微安下心来。
关顾之:“可是,这两种都不容易实现。”
楚绚正待说话,就听严苦在门口叫了声:“太子。”
抬眼看到书房内的楚绚,又咽下了要禀报的话,行礼道了声“参见太子妃。”
关顾之看了看楚绚,吩咐道:“以后我的所有事,不用避讳太子妃,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说。”
严苦跨进书房,压低了声音:“黄勤让一个小乞丐递了条子,要求见您。”
楚绚问:“人呢?”
严苦道:“我总觉得还是有暗卫在盯着太子府,担心被人发现,自作主张,将人引到了幸春园。”
幸春园是太子府最北面的园子,关顾之不纳侧妃,不要侍妾,许多园子都没主子,但是日常都有下人洒扫,看上去清爽整洁。这园子偏僻,严苦也算心思细腻,考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