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筹银
屋中窗户关得严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浓郁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这味道闻起来有些刺鼻,让人感到不适,但坐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肖平抹着茶沫沉思片刻,说:“就算我们低价抛售,可那么多银两,买家一下两下也肯定筹不齐,我估摸着,最大可能,也得是分着期付账,这么一来,怕是也要耽误卓将军的事。”
关止因听他们说话,心里就有了个主意,又觉得是别人家的生意,自己一个借住的外人,不好插嘴。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许姿姿紧皱着眉头,叹息了一声。
关止因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姐姐,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说给肖总管参考一下?”
许姿姿说:“二郎说妹妹家里原先也是商贾,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也不妨事。”
关止因说:“既然苏江盛产粮食,卖掉确实可惜,不如不卖。”
许姿姿摇了摇头,捂着巾帕又咳嗽了两声,道:“不用为我可惜,换了主子,会产粮的地,一样会产粮食。军中一时一刻都很重要,大哥若不是实在没有了法子,也不会找我帮忙,现在着急的是筹齐现银。”
关止因拍了拍许姿姿的手背,示意她听完,接着说道:“我意思是,咱们可以取消庄子。将地全划成小份,每份定个比较低的均价,按年度承租给当地的富商、农户、做小买卖的,谁都好,只要出钱就行。有钱的就多租一些,没钱的就少租一些,地里产多产少,赚多赚少,都是租户自个儿的事,没人再插手,也没有抽成,肖总管他们也少了查账的麻烦。如果一次性租三年,可以减两成租金,一次性付五年,就再减两成。行军打仗,拼的莫不过就是兵马粮食,既然苏江盛产水稻,出不了钱租地的,出粮食折算也成。我只是这个意思,具体得肖总管与行家们算计一下,咱们也不图赚,把利都让出去。这样地能保下来,众人一起出钱,自然就能很快筹到现银,解了漠涸的急。”
肖平听完,摸着山羊胡点头。虽然他只是个总管,可是打小就跟着许弗做生意,很是享受赚钱的感觉,又深得两任主子信任,早将许家的生意当做了自己的生意用心打理。听到三小姐要卖掉最好的地方,如剜他的肉一样疼。
各地田庄都是由庄主管着,佃户签了契约,就在土地上劳作,收成十之七八被庄主收了去,佃户勉强保得住温饱。税银、粮食差价、种粮、人工等账面往来银两复杂,随便都可以动手脚,一年下来,都被庄主从中得了大头。现在这办法,相当于取消了庄子这个中间环节,直接包地到户,庄主若还想赚着钱,也得自个儿承租。这么一来,多劳多得,利都直接让到了承租人身上,出银的人一多,现银也就筹出来了。
不过片刻,肖平两手一拍,道:“这个想法甚妙。我回去就安排人连夜计算最低的价格,再让人在苏江张贴告示,多让些人知道。”
关止因又补充道:“一些百姓不识字,我担心当地富商以此为机,自己承了地,又涨着价还佃给百姓,反而害了人。你让苏江的管事,先紧着普通百姓租。”
肖平答使劲点头,答:“好。”
许姿姿也很高兴,眉目散开,脸上有了几分颜色,看向关止因的眼神满是欣赏。她说:“其中的细节还有租地契约,都还是要辛苦肖总管,你尽快与其他管事们商量好,就着手去办吧,有了银子和粮食,就早些送到榕城去。”
卓佩娴听得混沌,莫名其妙的看着几人,问:“什么啊?这就解决了?”
卓佩娴跟着关止因回到秋园,入了屋子就紧锁门窗,迫不及待的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交待清楚,我后来到野庭找过你,他们说你去南古寺养病了,我与关启禾去寺里找你,被几个臭和尚拦着,死活不让进,我从后边爬墙,谁知道臭和尚武功还不弱,一杆子给我打的,你瞧瞧,”说着提起蓝色百褶裙,白嫩的小腿上一片刮伤的痕迹,“掉下墙摔成这样。”
卓佩娴记挂着关止因那句“徒弟要死了。”没几日就去野庭看她,生怕她真的就如自己曾经养的小狗一样,说没就没了。
关止因弯腰查看了她的腿伤,伤得不重,结的几条细痂也差不多好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拉卓佩娴坐下,说:“有些事情几句话也讲不清楚,总之,你二哥是在救我。”
“你真与我二哥好上了?”卓佩娴有些发怒的问。
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可能是二哥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心疼止因被二哥玩弄?又或许是觉得自己与她才是好友,两个极亲近的人却背着她勾搭在了一起,因而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关止因急忙摇手,说:“没有,没有,不是真的。是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坤王家的小姐住在勇义侯府,他才找了个借口,说我是……你千万要保密,我八弟那儿也不能说。”
“你秘密真多!”卓佩娴脸上尽是不满,嘲讽道。
“好妹妹,”关止因哄着她说,“事情太复杂了,你若真心待我,不论我是关止因还是杜菀,或者是阿猫阿狗都成,咱们不一样都是好姐妹?”
卓佩娴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格,也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只是想着自己千辛万苦的帮她找余无华,又伤心伤肺的担忧她的死活,她却瞒着自己住到了自己家的府里,一口气不顺,恨恨的看向另一边,不理睬关止因。
关止因见她确实是生气了,解开腕上的绑带挽高袖子,露出臂上的疹子伸到卓佩娴面前,说:“佩娴,你看。”
卓佩娴余光瞄了一眼,立刻扯过她的手端详,急问:“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疼吗?”之前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满眼只剩担忧。
“你也知道,我被送去野庭,是因为生了怪病,这些疹子就是病根,不过你放心,其实不会传染的。”关止因说。
卓佩娴眼泪浅,眼眶一红,水珠子就滚下来,扬手一抹泪,说:“会传染也没事,我才不怕。”
关止因抽回手,袖子自己滑下遮住了满臂暗红色的疹子,说:“这个其实也不是病,而是中了毒,需要泡到寒水里才能抑制,你二哥可怜我,才接我到这儿住,但是又不能让坤王知道我身上有毒,你懂了吗?”
卓佩娴分明不懂,疑问多得很,却用力的点点头:“只要你没事就行,其他都不重要,你放心,我一定保密,连你八弟我都不讲,你就是杜菀,就是我二哥的小妾。”
卓佩娴咬了一下粉唇,接着说:“就是别院的小厮都知道了你的事,只怕我爹很快也要知道,我爷爷说过,咱们卓家儿孙,不可纳妾,二哥怕是要挨家法了。”
正说着,就听有人推门,门被从里边闩上了,没推得开,卓修璟的声音问:“晴天白日的,关门干什么?”
关止因将门闩取下,仅开了一小条门缝,说:“你等等再来,我这有人。”随后就要关上。
卓修璟一掌抵住,黑眸炯炯,沉雷似的压着怒气问:“藏的什么人?见不得人吗?”
卓修璟力大,关止因不留意,被这一抵的力道,震得退了两步,门扇两开。
卓修璟进屋一看,桌边一身蓝裙臭着脸的丫头,不就是自己那野蛮的妹子,此刻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净,就对着他没好气的吼:“你出去!女子的闺房,你随便进什么?”
卓修璟奇怪道:“我小妾的房间,想进就进,倒是你,怎么来了?哭个什么?”然后看着关止因,想从她这儿得到答案似的。
关止因无奈的看着这拌嘴的两兄妹,笑了笑,推着卓修璟的背,说:“我们是好姐妹,说点私密话,你晚点再来。”
卓修璟知道她俩要好,女孩们的事,他也懒得打听,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卓佩娴又不嫌事大的说:“我警告你,你要鬼混,自己去外边玩,敢祸害止因,我跟你没完,她的房间你以后最好也别随便进。”
这一下真的激怒了卓修璟,瞪着妹妹,厉声质问:“这是一个妹妹跟哥哥说话的态度?谁教你的?”
火药味儿十足,屋子都热了几分。关止因赶紧站到两人之间,仿佛担心下一刻他们就会动起手来,小声说:“别吵这么大声,当心外边听见,你们想害我吗?”
卓佩娴嘟着嘴,垮着脸,将头转向一边,还是气呼呼的。
卓佩娴虽说行为举止从来不怎么优雅,但对两个兄长向来是敬重有礼的,如此对哥哥说话,还是第一次。
卓修璟阴沉了脸,严厉的说:“你也十六了,该分得清事情轻重!”
然后又转向关止因,眼神坚定,说:“许多传言并不可信,我自有分寸,从未祸害过别人,你信我!”
说完就头也没回的走了,留下关止因呆看背影,心中一阵慌乱,卓修璟的眼神炙热的烧进了她的身体,这是在跟她解释吗?为何强调要自己信他?一时不知所措,立在原地。
卓佩娴一边起身关门,一边说:“秀娥在别院住了不到十日就想走,我一开始没同意,后来她说找不到儿子整夜睡不着,一定要走。我给了她一些盘缠,她走的时候又留在枕头下,没带走。”卓佩娴的情绪真是来去如风,刚才还与二哥争吵,又怒又气,转瞬就心平气和的说起别的事来,仿佛刚才就没人来过。
关止因这才从那双炙热的眸子中回过神来,顿了一会儿,才问:“她腿上的伤好了吗?”
卓佩娴答:“表面上的伤都好了,可是骨头没恢复好,左脚有点跛,看着不太美观而已,影响不算大。”
关止因年有点老气横秋的说:“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人替得了,由她去吧。”
关予茉的丧事落定,苏慈安捐了上万两香火钱,让观音庙中的僧人为女儿和她腹中的孩子连续七七四十九日念经超度。自己则茶饭不思,多日来都无力的躺在床榻上,闭上眼也很难入眠,就算迷糊睡着了,也是梦魇缠身,被折磨得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听胡妈说,王爷回来了,挣扎着披衣起身,披散着头发就往书房去。
亦步亦趋的跟在关慕纪身后,不停追问:“茉儿的事查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
坤王看着苏慈安不修边幅的模样,有些嫌弃,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茉儿的事情,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她枉死,你先去休息,养好身子再说。”
苏慈安说:“秦惠与黄府的夫人小姐们常有来往,王爷不问问她是否知道什么内情?茉儿出事那日,我瞧她倒像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秦惠待人和气,为人能干,苏慈安未嫁给坤王之前,她就一手将府里事务打理得清清楚楚。后来要她让位,她虽然也暗自伤心,却从没找过关慕纪麻烦,父亲来闹事,她还帮着劝解,显得善解人意,知礼明事,对苏慈安也一直尊敬有加,不论苏慈安刁难也好,责骂也罢,她都是笑脸相迎。
多年来,她都让关慕纪觉得很安心,也可能是因为逼妻作小一事,心里还是愧疚,对她格外好些。
坤王又总被苏慈安追着查茉儿的事,已经很烦了,不悦的说:“我看你就是闲的,别整日瞎琢磨,秦惠与我夫妻快四十年,我会不知道她的为人?说她不难过我信,你冤枉她幸灾乐祸就未免太过苛刻。”
苏慈安两个女儿先后离世,受了打击,似乎脾气也大变,不再那么温顺,怒道:“王爷知道什么?女人的心思我比你明白,你不问她也罢了,那黄府总得给个交待,你百般敷衍,我看女儿的事,你根本就没放心上!”
坤王怒拍桌面,懒得再与她说话,命令道:“胡妈,带王妃下去休息。”
胡妈是苏慈安做姑娘时的侍女,陪着小姐从黔北嫁了过来,入了府,由苏慈安作主,将她许给了暗中相通的管家。胡妈忠心耿耿,两人主仆情深,见王妃悲痛,她也难掩心疼。
半拉半拖的搀着苏慈安离开了书房。到了檐下,胡妈眯着本就不大的细眼,说:“王妃没有真凭实据,很难证明秦惠是人面蛇心。至于六小姐,王爷不查,咱们就自个儿找黄府讨说法去。”
苏慈安恶狠狠地说:“秦惠这个贱人,茉儿下葬那日,她腕上当真是系了红绳的,我绝对没看错。当年就该让她与那短命的儿子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