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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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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慈安双目赤红到有些血腥,见了国师这张酷似如来佛祖的脸庞,内心的愤怒与癫狂似乎平静了一些,问道:“国师,信女坚守戒律,茉儿有孕以来,我日日念经礼拜,为观音庙的佛像重塑了金身,斋戒日从不马虎。您为茉儿亲自布签取卦,称是母子平安。可为何?为何茉儿还会惨死?”

    国师将施礼的右手摊平,手心倏然生出一团火焰,蓝色的芯子串着红焰轻摇,微光闪烁印着国师慈祥的脸上,他答道:“一切现实,皆因缘而生,因缘而灭,果亦为因所致。”

    突然见到这神奇的一幕,众人诧异不已,原来国师确实会术法!

    苏慈安刚才连观音也敢咒骂,现在对不敬神明的举动后悔慌乱起来,也不敢再胡乱言语,生怕惹怒众佛,女儿们在西方极乐受到惩罚,只是声音依旧悲戚,追问:“茉儿身损是为何因?”

    话音刚落,凭空吹来一股怪风,只吹向国师手心的火焰,旁边的草叶都未晃动一下,那火焰随即湮灭。他缓缓收回了手,重新竖立在胸前成礼,说:“本无劫难,因人之恶念而起因。”

    苏慈安沉思半晌,因人之恶念?阿紫太医说,茉儿好似有误食了斑蝥迹象,看来不是好像,而是真的有人加害茉儿,再次确认似的问:“国师是说,茉儿本来可以顺利生产,只因为有人起了歹念?”

    关慕纪也暗自揣测,只有茉儿身边亲近之人,才能有机会给她食物中加入斑蝥。斑蝥原本只是一味药材,性寒,少量入药可有活血破淤之效,但其本身有大毒,孕妇绝对要禁用。若不是阿紫太医细心查验,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黄勤与自己在一条船上,他不敢也没必要得害死茉儿。茉儿向来脾气大,规矩严,未嫁之前,就常为小事惩罚侍女,十三岁时,曾折磨死一个府中下人。黄建祥迎娶茉儿后,被迫打发了暖床侍女,后来听说这侍女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淹死在了井底。黄建祥性子懦弱,被茉儿管束得严厉,难道是黄建祥不堪忍受而下的毒手?但如果是他,他膝下无子女,为何不等茉儿产下孩子再下手?

    国师的声音远得像是从天上来,悠然漫漫,让人听了,由内自外宁静下心神,他说:“世间万物皆有佛法,缘自来去,因果循环,无因则无果。王爷王妃心中已有计算,且去寻这因之源头,定能看破本像。”

    关慕纪心下更是确定罪魁祸首就在黄府,他一直未说话,国师却知道他已有了怀疑。

    但是黄勤。还有大用。

    秋园桂树叶稠荫翠,两只小雀树上鸣啼。树下一方矮桌,半壶清茶。

    关止因手中握书,却没看,撑着下巴听树上鸟音。头上简单插着一根木簪,乌发偏飞,侧颜俏丽。

    卓修璟提着把剑,看得愣了神,好一会儿,才迈步进来。

    御林军中有技术精良的军匠,虽说比不上欧阳子大师出手,但铸造的武器,在邺国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卓修璟拿了库中仅存的乌铁,也称玄铁,据说是上古神器遗落人间,碎成了铁片,极为稀有,他命军匠铸了一把窄剑,通体乌黑,无光无泽,剑锋看似不利,实则削铁如泥。

    关止因得了剑,眼中放光,抬手握住剑柄,指尖摩挲柄上的白珍珠,说:“我不会用,这么好的剑,给我太可惜了。”

    卓修璟微微一笑,说:“有什么可惜?你夫君会,教你便是。”

    关止因仰起头,说:“此时没有旁人,二公子还一口一个夫君,也不嫌臊,怕不是花天酒地习惯了,见着个小娘子,就要调笑一番。”

    卓修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动手倒了杯茶,低眸只看茶水,也不喝。淡淡的问:“你在心里,我就是如此不堪吗?”

    空气似乎凝固,莹洁的珍珠镶在通体乌黑的剑上,犹如静夜的玄兔,关止因摸剑的指尖被冻在其上。自己所知关于他的传言,均是风流纨绔,入了这勇义侯府,依然听闻他常与三皇子出入烟花之地。可他称一声“夫君”,她却又不反感。甚至偶尔想起,几个月后,自己就将离开悃京,再也不能见他,心上就隐隐有撕裂之感。

    树上两只雀儿齐飞,翅膀扑棱棱的扇起,树上悠悠飘落一片翠叶,掉到刚注了水的杯中。

    卓修璟苦笑了一下,转了话头,说:“你母亲和彩环一切安好,不用担心。”

    “谢谢。”关止因低声道。

    卓修璟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你不是想学剑吗?走,我教你。”

    听他改口说了“我”,关止因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池塘边的小道,一路只闻蝉鸣。

    关止因踩着卓修璟身后的影子,咬了下唇,打破沉默问:“这剑有名字吗?”

    卓修璟依然向前走着,没有回头,说:“我倒是想了一个,不过,这是你的剑,还是你自己取吧。”

    关止因追到他身侧,笑着说:“我想不出,二哥哥取的肯定好。”

    这一声甜腻的二哥哥,叫得卓修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角压都压不住,使劲抿了抿薄唇,宠溺的拍了拍关止因的头,说:“你真是个妖精,惯会哄人,哪里学的?”

    “哪有人教?”关止因一脸无辜的昂着头,无害的大眼睛里一片真诚。

    卓修璟走出了同边手,换了几次步子才算调整过来,二十四的男子,竟突然间青涩起来。笑了笑,说:“断流年。这剑,叫断流年。”

    “断流年?”关止因指着卓修璟的佩刀,哈哈一笑,说:“二哥哥这是为你的刀配了个媳妇吧?”

    卓修璟干净的脸上居然冒了红,被人看穿心思,尴尬的解释:“随便取的,不喜欢你就改一个。”

    “喜欢,喜欢得很,就这个,断流年,”关止因抽出剑,比划着仅会的招式,笑得一脸灿烂,“谢谢二哥哥!”

    关止因自从习了剑,就不再穿宽袖的衣裙,总是高束长发,绑袖束腰,看上去更是英气不少。得卓修璟手把手的教导,自个儿又勤恳,日日苦练,进步神速,短短数十日就能与威子过上几招。

    这一日练完剑,身上还挂着汗呢,就一阵风似的往许姿姿住的园子里去。到了檐下,就听到里边声音嘈杂,一个女子大声嚷道:“胆子肥得很,他敢坏了爷爷定下的规矩,看我不去告诉爹娘。”

    许姿姿柔声安抚:“是我的主意,与你二哥无关。”

    都说长嫂如母,卓家长嫂远在漠涸,卓佩娴没见过她几次。许姿姿年长卓佩娴五岁,性格温柔善良,嫁入卓府就如母亲般,尽心的照顾着这个小姑子。卓佩娴十二岁那年,玩爆竹不小心点燃了爷爷留下唯一的将军画像,卓呈德气得摔了茶盏,命管家请家法,是许姿姿长跪求情,最后才打了五个板子轻罚了她。

    卓佩娴重情重义,二嫂对她好,她就对二嫂更好。一大早起来,就听到别院的下人嘴碎嚼舌,说二公子接了个漂亮的小夫人入府,怒不可遏,让他们将知道的事交待清楚,原来是两边侍卫们一块喝了酒,说起了小夫人一事,她立即就从南郊别院赶了过来。

    卓佩娴抱怨道:“二嫂,你就是心太好了,还包庇他,谁不知道他是这悃京城中的二混子!整天跟着那个不着调的三皇子瞎玩。玩就算了,现在居然敢将人领到府里来了。”

    许姿姿咳嗽了两声,说:“佩娴,你二哥的事先放一放,也别急着让爹娘知道,大哥那边急着用银子,肖总管在等着呢,我得先跟他商量卖庄子的事。”

    许姿姿是庆州人,祖上世代为商,父亲许弗经商有道,将生意做到了宁国和靖国,没人知道他家到底有多少资产。卓呈德驻守漠涸时,有一年军资缺乏,朝廷拨出的粮食不够,卓呈德向富商们借粮,许弗二话没说,直接为漠涸全军提供了一年的军粮。

    卓呈德佩服许弗舍财大义,许弗佩服卓将军英勇护国,两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一场,就为自家儿女定下了娃娃亲。

    可惜好人不长命,许弗夫妇所乘的商船遭遇暴风雨,双双沉溺于江底,连尸首都未打捞到。那年,许姿姿年仅十二岁。两个哥哥接手了家中生意,都有经商才能,将生意继续做得风生水起。许姿姿十五岁时,两个哥哥备了丰厚的嫁妆,把妹妹嫁给了卓修璟,也算了却父母生前的夙愿。

    许姿姿不善经营,身体也不好,陪嫁的庄子店铺都交给父亲当年的管事肖平帮着打理,肖平只是按时到卓府,向许姿姿禀报盈亏情况。

    卓佩娴一跺脚,说:“你真是没心没肺的,我在这为你打抱不平,你却一点都不在意。”说完转身向屋外跑去。

    关止因听出了声音,知道是卓佩娴来了,她还不知道自己住在这里。转身想走,那卓佩娴却已冲了出来,差点一头撞到关止因怀里。

    卓佩娴定睛一看,惊得张大了嘴:“止!”“因”字未出口,就被关止因顺势一把拉进怀中,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堵住了嘴,还假意的问:“你就是佩娴妹妹吧?”又悄声说:“一会儿跟你解释。”

    卓佩娴不明所以,呆呆的跟着关止因又走了进去。

    屋子左边站着肖平,一身灰布长衫,看着精明干练。见两人进来,颔首行了个礼。

    关止因拉着卓佩娴绕到屏风里,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问:“姐姐,听青竹说王大夫给你换了药,今日感觉怎么样?”。

    许姿姿脸色依旧不好,捏着一席被角,说:“这药换来换去的,都差不太多。我身子还好,但这会儿与肖总管有很紧急的事要商议,杜菀妹妹若不忙,明日再来吧。”

    卓佩娴一直浑浑噩噩,云里雾里,这会儿听见二嫂叫她“杜菀”,惊恐的瞪圆了眼睛,原来关止因就是下人们传说的二哥的“心尖儿”?“嘶”一声抽了口凉气,捂住嘴继续盯着关止因。

    关止因说:“我闲着也没什么事,刚才听了一耳朵,说是要卖庄子给大哥筹钱?如果不是什么秘密,能在这儿听听吗?”

    许姿姿柔柔的笑了笑,说:“哪里是什么秘密?妹妹不觉得无聊,就听听吧。肖总管,你也坐。”

    待肖平隔着屏风坐下,许姿姿才吩咐话:“你把能筹集的现银都集了,抓紧时间送到榕城去。再把苏江那边的庄子都卖了吧,那边离悃京和庆州都远,查账管理你也不方便。”

    漠涸所辖七城连成南方一线,榕城居中,野马谷从榕城之南,一直延伸至西北的息鲁城,卓显渡的主帅战营就设在榕城。

    肖平脸上现出惋惜之色,微蹙起眉头,说:“三小姐不知,苏江靠近东南,土地最是肥沃,盛产水稻,那里的庄子刚好是年入最丰的地方,卖了太可惜。”

    许姿姿:“现在时间这么紧,不好的地方,本就不好卖,等不得慢慢寻买家,当然是哪里好,就紧着哪里卖。”

    大哥的来信说得客气,但许姿姿心里清楚,大哥从来没与她提过什么要求,若不真是将士们缺粮缺物得厉害,也不会绕过弟弟,说到她这里来。

    肖平毕竟不是主子,听小姐口气坚定,只得说:“三小姐若是考虑好了,我回去就着人对庄子和地进行清点,商榷个底价,但能拿出近百万两的商户,苏江也没两家,我们这么急,怕是价格要被压得没边儿了。”

    “亏就亏了,若是漠涸垮了,邺国都要被人抢了去,我们都成了亡国人,还谈什么做生意?”许姿姿说得风轻云淡,这可是苏江的几个大庄子,苏江一大半的粮食产源。

    关止因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感慨万千。她那柔弱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她眼中的坚定和大义却让她显得格外强大。

    先贤们曾经说过,钱财如粪土,不应为其所累。然而,没有这粪土,又怎能滋养出那些先贤呢?在利益得失面前,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毫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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