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难产
校场上的侍卫都自觉的挤到了一边,让出了半个场地,远远的看着他们的二公子,竟然会耐心的教人练袖箭。
“熊刚,你说咱们公子这定的啥破规矩,大热的天,突然就不让光膀子了。”李老四扯着胸口的衣襟,一口一口往自己身上吹气,一边抱怨着与昨日嘲笑过他的那名侍卫说话。
熊刚躲在回廊下的阴影里,手上擦着刀,说:“难怪你成不了亲,你看看那边,小夫人这以后要是天天来,咱们就都得好好穿着衣服,我劝你啊,也尽量别往小夫人身边凑了。”
李老四呆头呆脑的问:“为什么?”
熊刚曲起两根指头,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听我的就行了。”
卓修璟一大早,就领着关止因在武器库中选了袖箭,袖箭小巧,可藏于袖内,方便随身携带,确实比较适合女子使用。
卓修璟亲自给她示范,教她袖箭要领,袖箭不需要内力加持,关止因又有射弹弓的基础,学得很快,两遍就能射中靶身,只是离靶心还有一些距离,瞄准的速度也还不够快。
卓修璟看着靶子上的箭,很是欣慰,像老父亲赞赏自家孩子似的,拍了拍关止因的头顶,说:“孺子可教。”
关止因觉得这拍头的溺爱感好生熟悉,是不是什么时候被他拍过?这感觉一瞬而过,关止因未细想,盯着腕上的袖箭,说:“这袖箭好是好,可惜一次只能发一支,若遇到几个对手,这箭就不够用了。”
卓修璟点点头,说:“袖箭本就属于暗器一类,确实只能出其不意,不能正面硬碰。若你觉得不够用,我还可以教你别的。”
关止因手搭在卓修璟的佩刀刀柄上,说:“那就学刀吧。”
她说完就手上用劲,准备抽刀出鞘。
卓修璟一把按住她的手,笑着说:“你眼光倒好,这可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斩乾坤,铸剑大师欧阳子亲手所铸。这刀太重,不适合你。”
“我力气大,二公子别舍不得,我试试?”关止因说着推开卓修璟的手,将宽刀抽了出来。谁知刀一出鞘,没了助力,刀身立即沉坠,关止因另一只手也来帮忙,这才提住了刀。
刀宽一掌,烈日阳光反射,竟觉寒重杀气逼人。
关止因试了试,举起刀都费劲,要想做出挥、砍、斩、杀的动作,根本办不到。
卓修璟抱着双臂,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说:“不听夫君言,丢人在眼前。”
关止因回头一看,那些侍卫虽隔着些距离,但一直在往这边偷瞄,有的相互窃窃私语,有的呲牙傻笑,就算在练功的,也是心不在焉。
她双手倏地放开,任凭刀身自由倾倒下去。
卓修璟眼疾手快,伸出脚背一颠,快着地的刀又跃空而起,他右手反握刀柄,潇洒入鞘。扬眉一笑,道:“夫君厉害吧?”
关止因见他那得意显摆的样子,忍住欲上扬的嘴角,说:“二公子天天把这么重的刀挂在腰上,想必,这腰也厉害。”
卓修璟笑得不太正经,凑近她耳边,呵着热气说:“二公子的腰,自然是厉害的。”
这鬼天,太热了!
关止因被这入耳的热气一轰,脸上红成一片,耳朵染上胭脂色。她推开卓修璟说:“天热,今日不学了。”
卓修璟看着那抹浅珊瑚色暗花长裙的背影仓皇逃离,竟慌不择路差点走错方向,笑意上涌,露出一口白牙。他腿长步远,追上关止因,收了笑脸不再逗她,柔声道:“我会重新给你寻把好剑的。”
关止因只是颔首点头,加快着脚上的步子。
“王妃,不好了,黄大人府上的人来报,说是六小姐产子血崩,情况危急!”胡妈慌慌张张的叫着。
观音像前跪拜着的苏慈安正在虔心祈祷,一听这话,气血逆流,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倒下去,脑中不断闪现出两年前关予晴那张惨白的脸,脚上不听使唤,撑了几下没站起来。
胡妈立即上前扶了自家主子,苏慈安急道:“去黄府。”
黄府上下乱成一团,黄家嫡次子黄建祥宅院门前聚了二三十人,个个脸色焦急。黄建祥在屋檐下徘徊不安,步子踱过来踱过去,时不时向门里张望。
黄勤的夫人在门口跺了下脚,扯着尖细的嗓子问:“到底怎么样了?”
之前屋内还一直传出关予茉痛苦的喊声,这会儿都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门开了,一个老妈子抬着一盆暗红的血水匆匆递给门口的侍女,吩咐 道:“再多弄点热水来。”
苏慈安在胡妈的搀扶下,刚进院子就见到一盆的血水,眼泪哗的就下来了,身子一软向地上滑去。胡妈也扶不住,急得跟着涕泗横流 。
“扶我进去,我要去守着茉儿。”苏慈安说。
黄建祥两步跨下台阶,帮着搀扶起了苏慈安,说:“岳母大人别急坏了身子,之前大夫一直都说胎儿体位正,脉象和气血都平稳,可能只是因为茉儿首产,比较难一些。”
苏慈安指着抬走血水那名侍女的方向,责问:“你见过哪家正常产子会流这么多血?定是你们黄府没照顾好她,不行,我要进去,我的茉儿!”说着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起来。
正喧闹着,黄建祥的嫂嫂廖玉叶领着宫中的阿紫太医进了院子。
廖玉叶向长辈作了福,说:“婆母,阿紫太医请来了。”
黄夫人责怪道:“怎么去了这般久?”不等回答,又急着催促阿紫,“别顾虚礼了,性命攸关,阿紫太医快去看看吧。&34;
黄夫人抽出巾帕帮苏慈安擦泪,脸上也是凄凄艾艾,说道:“宫中的阿紫太医进去了,她治女病最是拿手,定有办法的,我们进去也帮不上忙,反而让他们分了心,国师都说是上签,一定会顺利的,先再等等看吧。”
苏慈安此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爱女的慈母,面向西方跪地,双手合十,摒弃杂念,闭上眼睛就开始诚心诵经:“南无大慈大悲救苦难观音菩萨”
她一跪,院中众人也跟着跪在她身后,跟着诵起《观音菩萨救苦经》。
转瞬日落星升,断云微度。阿紫用手肘撞着开了门,戴着羊肠手套的双手被血染得通红,白色的太医院服饰上也溅着血迹,紧皱着眉头向院中众人说:“夫人的血崩基本止住了,但胎儿已经窒息,无法娩出来。各位亲眷进去与二夫人说说话吧,她撑不了多久。”
苏慈安放下双手,睁开眼,满眶的泪就流成了线,沙哑着声音说:“阿紫太医,你再想想办法,救救茉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屋檐下不知何时挂上了灯笼,阿紫心里也很难过,可请她来的时候,胎儿就已经是死胎,产妇血崩大伤了元气,实在是回天乏术,说道:“医者仁心,我确实是已经尽力了,苏王妃别太伤心,还是看看夫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能帮她完成一些愿望也好。”
苏慈安瘫软的跌坐在地上,心底知道这个女儿,也要赴她姐姐的命数了。任泪流了半晌,才掏出巾帕清理了,又深深的呼吸几次,让胡妈扶着入了屋子。
当夜,黄府换上了白色的灯笼。
神案上的香炉倾倒,香灰洒了满桌。
苏慈安发髻半塌,双目赤红,疯了似的扯下墙上的观音画像,在手上胡乱的撕揉摔打,嘴中碎碎胡乱的念叨:“你救苦救难!你普渡众生!信女还不够虔诚吗?我的晴儿茉儿,你们在哪儿?”
秦惠的拉着苏慈安乱挥的手臂,安慰着她:“姐姐,茉儿已经没了,你再怎样也救不回来的,别再伤了自己。”
苏慈安满耳满心只听到一句“茉儿救不回来”。
没了!从小捧在手心里万般疼爱的女儿都没了!
苏慈安更加悲痛欲绝,愤怒地将本已又破又皱的观音画像扔在地上,用了十二分力的狠狠踩踏,哭着问:“为何要如此?为何?我日日上香祈祷,初一十五供奉从未间断。国师在何处?国师!这观音不答,你来答!”说着就跌跌撞撞的向门外去。
秦惠依然扯着苏慈安,劝道:“姐姐!不能去佛堂,国师也救不回茉儿的。”
苏慈安怒视着秦惠,骂道:“贱妇,惯会装模作样!不是你的女儿,你倒是说得轻松。”
关启铭闻迅赶来,看到母亲已经状似疯癫,猛力一把推开秦惠,将母亲揽入自己怀里,担忧的叫着:“母妃。”
秦惠被推得向后退了几步,阴沉着脸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两人悲惨相拥,嘴角微不可觉的扬起。
她抬了抬下巴,被推这一下又算得了什么?肩上没灰,她却像是要拍掉被关启铭沾上的恶意,漫不经心的对被推的肩膀抚了几下,挺直了腰身向外边走,道:“既然大王子来了,你自己好生照顾你母妃吧。”
背后传来苏慈安悲戚的哭声:“铭儿,你妹妹,死得太惨了,满床的血啊!斑蝥,对了,有斑蝥,你定要找到让你妹妹误食斑蝥的凶手!”
秦惠脸上的微笑骤然凝固,心中一慌,差点儿停下脚步,碧珠察觉异常,赶紧搀扶了她离开。
关慕纪跪在金色蒲团上,对着巨大的金身佛像,双手合掌问:“二十二年了,母妃还是不愿理孩儿吗?”
朱太妃跪坐于神案左侧,闭着眼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像是没有听见。
关慕纪习惯了母亲的态度,声音中无一点波澜,接着说:“茉儿出生的时候,也是抱给母妃看过的,她可是你的亲孙女啊。”
府中孩子出生,关慕纪都会抱来给母亲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也总是想与母亲言说,他知道母亲都听见了,只可惜,母亲永远都不会理睬,没有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表情。
关慕纪向佛像磕下头,起身时,说 :“从小到大,无论我怎么做,母妃都认为我不如皇兄,我常怀疑,我到底是您亲生的儿子吗?”
朱太妃有如神识入了仙境,徒留人间一具肉身。
关慕纪转过头,看向母亲,说:“母妃,您连看也不愿意看儿子一眼?”
关慕纪根本不期待能得到回复,轻叹口气,走到母亲身前,说:“既然母妃这么怨恨儿子,当年又为何一定要住到王府中来,就是为了时时提醒我,让我日日生活在愧疚中吗?”
朱太妃的依然闭着眼,只是明显听到她的呼吸声沉重了几分。
关慕纪眼中暗淡,藏了浓浓的失望,顿了许久,提高声音说:“我没错!是你偏心!同样是儿子,我到底哪儿不如他?曾经的事情,我绝不后悔。对关慕南,我永远、永远不会愧疚!”
“国师,你出来,你来告诉我?可真的有天庭?可真的有佛祖?”苏慈安大声哭喊着要冲入佛堂的园子,胡妈和关启铭一边一人都架不住她。
坤王府上下都信奉佛祖,可从来没人敢到府中的佛堂。此处是朱太妃静修之地,没有关慕纪的同意,这里就是坤王府的禁地。
平日里除了朱太妃和国师,只有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小沙弥名号禅心,负责院中洒扫。
关慕纪慌乱的看了一眼仍然犹如入定的母亲,急步走出佛堂,压着声音吼到:“谁让你们来这的?”
关启铭没想到父王在这里,忐忑不安,低头答道:“父王,母妃也是伤心过度,我这就带她离开。”
苏慈安用力掰开困住自己的手,扯着嗓子大喊:“不行,国师,你出来,你出来!今日,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阿弥陀佛,佛堂圣地,怎容喧哗?”国师神出鬼没的出现,一手握着禅杖,一手竖于胸前施礼,身后跟着禅心小和尚 。
园中浮光霭霭,冷月溶溶落树梢,暗阴斑驳。
关慕纪双手回了佛礼,说:“王妃痛失爱女,难免伤痛,叨扰国师了。”
国师:“无碍,老朽已来,苏王妃请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