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校场
卿文勇选出的一万宿卫军,皆为精锐,整齐列于西校场,全副武装的兵士整齐排列,更名为“征西军”。
关顾清一身银色铠甲,立于城墙之巅,抽出佩刀向上指天,声如洪雷,高呼:“必胜!”,校场上的万名军士,齐刷刷抽出腰刀同指上苍,振臂三呼:“必胜!必胜!必胜!”
烈日照耀下,刀光反影,气势如宏!
天子重病休养,太子替皇上送军,见二皇兄一扫两年的阴郁,穿上铠甲威风凌凌,脸上尽现刚毅果敢,挥臂间竟有一呼百应之态,心下突然有种沉重之情。
他脸上却仍然柔和如往常,将手中的酒杯敬到关顾清面前,道:“预祝镇西大将军战无不胜,早日凯旋!”
关顾清双手接过酒杯,直视太子,言词恳切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臣愿仗剑护国,戎马一生,为邺国永守边疆,护邺国成就千年基业!”仰头一饮而尽。
卓修璟与卿文勇作为悃京两大军统领来送行,正立于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卓修璟心下了然,二皇子向太子自称为臣,这番话是在向他表明自己的心迹,他只愿带兵守国,远离悃京朝堂,无意争权。不禁佩服二皇子的光明磊落和大义凛然,太子有这样的哥哥一心守护,是太子之福,也是邺国之福。
大军整顿完毕,出军的战鼓雷鸣,印着“镇西”大字的红旗在风中激烈舞动,轰轰烈烈向西而去,战马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
关顾之立于城墙之上,一直目送军队渐行渐远,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严苦在他耳边悄声说:“太子,西子店挂了蓝旗。”
他才回过神,黯然的点了点头。
“秦夫人,你这样过来太冒险了,实在不该!”关顾之见到西子店后屋中的秦惠大吃一惊。
“不来这一趟,我吃不下睡不着,太子放心,我确保无患才来的。”秦惠显得有些焦急,圆润微胖的脸上竟也没了血色。
既然已经来了,再让她立即离开也无济于事,关顾之紧蹙着眉问:“有什么紧要的事?抓紧说。”
秦惠暗自苦忍了两年,此刻不想再装,突然目露凶光,道:“关予茉还有两日生产,我要她死!还要她腹中胎儿也死!”
关顾之摇头道:“不必要的动作,能不做就不做。”
秦惠两手撑着桌子,怒道:“不行,苏慈安害死我的赋儿,她想儿孙满堂,我偏要她也尝尽丧子之痛!”
关顾之听了,想起秦惠死过的那个两岁幼儿,疑惑的问:“你大儿子关启赋?不是被他三伯关慕南闷死的吗?”
秦惠讽刺的笑出声,表情狰狞:“人面兽心,用亲子做局!”
心下又觉得没必要向关顾之提起多年前的旧事,没有人会为她的痛而痛,只有相同的利益驱使才能成为前行的同伴。转瞬就收起骇人的笑容,道:“太子,我倒却觉得此举并非多余,反而是个好机会。关予晴两年前死于难产,苏慈安差点一病不起,若关予茉再死于生产,你猜她会怎样?她如果出了事,苏一鸿又将会怎样?此外,黄家与坤王,那是从两家联姻,才真正绑在一起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假如关予茉之死是黄府原因造成的,你说,坤王的这个利爪,他是要,还是不要?”
关顾之闻言握着折扇不发一言,探子回报称苏一鸿身体强健,近两年还越发变得性情暴戾,凶残嗜杀。黔北军就如同安装在邺国身上的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炸药。苏一鸿不除,这个江山的椅子就坐不舒坦。
素来知道苏一鸿只有一个独女,从小疼爱如珍宝,若苏慈安出事,真的能对苏一鸿精神上造成致命一击,不失为一个不用一兵一卒就能釜底抽薪的良策。何况老师说过,要扳倒坤王,得一点一点先除其羽翼,若计划得当,令他与黄家因此结仇,坤王想再将手伸到督察院就难了。
让黄府的人出手对付关予茉不容易,要设计陷害黄府出的手,就更不容易,容不得半点差错。关顾之将折扇捏了又捏,过了少顷,才看向秦惠,说:“你先回去,我会考虑。”
关顾之在书房中呆坐了许久,脑子里一直出现二皇兄身穿铠甲振臂一呼的威风场景,耳边不停萦绕着“必胜!必胜!”、“苏一鸿又会怎样?”各种纷乱的声音,他似乎突然看到了关慕纪想要杀了他的凶厉眼神,心惊之际又见着了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父皇,心中的郁结堵得他无法呼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撑开双掌,抱着脑袋用力挤压,企图赶走这些影像和声音!
关顾之从小习惯了老师在身旁,什么事情都要找老师拿主意。现在老师孱弱,整日靠药汁养着,去了太博府,多数时间,老师也都在睡觉。
熏香慢慢燃尽,冒着一点若隐若现的细烟。他撑桌站起,还是决定,必须去一趟太博府。
刚打开门,就遇到楚绚抬着白玉瓷碗推门想要进来,四目相对,楚绚莞尔一笑,说:“我亲手做了银耳莲子羹,见四哥一直未回屋,就送了过来,四哥尝尝看我的手艺。”
楚绚实际上与关顾之同岁,只略小几个月,从小相识时叫了四哥,成了亲也改不了口。
关顾之一边接过碗,一边说:“小心烫着,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了。”
楚绚提了裙摆走进书房,眼睛看着书桌后的高大书架,说:“四哥在书房呆了很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关顾之打开瓷碗的盖子,用勺子搅拌着,心中有事,脸上就有些心不在焉,答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有一个主意拿不定,想去找老师商量一下。”
楚绚站到关顾之身后,柔弱无力的手指,轻轻顺抚着关顾之的背,像在捋着一只小猫的绒毛,温柔的说:“祖父已经老了,还能替四哥做多久的主呢?四哥,在绚儿心里,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将来,你还要走得更远,更好,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关顾之转头看向楚绚,楚绚脸上依然笑意盈然,眼神明亮坚定,又满是崇拜的回看着夫君,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关顾之一扫心中之郁,是啊,我是当今太子,连个主意都拿不定,将来如何做得了一国之主?
自从沐池中卓修璟转身离去,关止因三日没见着他的人影了,心里想着自己那天态度确实不好,得找个机会道歉,必竟自己寄人篱下,人家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欠着人情呢,可见不到人也是没有办法。
勇义侯一门沙场征战,少不了手中沾着人命。卓修璟在宿卫军多年,没算过究竟抓过多少江洋匪徒,也免不得就会有想要报仇的亡命之徒。因此,侯府中侍女小厮没几个,侍卫却不少。
先帝将这个勇义侯府赐给卓恩泽的时候,府中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校场,离主子们住的后院稍远。
关止因从威子那听了一耳朵,好奇得很,让威子带她去看看,顺便练练好久没动过的弹弓。
校场上有几个光着上身的汉子正在摔跤,场中两个男子互抓着手臂,撅着屁股顶着头,身上大块大块的肌肉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反着汗光。
旁边围观的侍卫握着拳头喊着“加油,加油”,瞥见威子带着个女子过来,全都站直了,齐声说:“田护卫。”
威子原名田威,虽然没有正式官职,但一直重用在卓修璟身边。他年纪不大,拳脚功夫却了得,府内除了主子,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大小事务又深得主子信任,差不多也算半个主子了,不论侍卫还是侍女小厮都尊称他为“田护卫。”
威子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对大家也都很礼貌,客客气气的说:“这是二公子新接入府的小夫人,各位没见过。”
众人又一齐喊:“小夫人好。”
关止因道:“大家别见外,我只是来看看,如果大家不介意,可否教我一些拳脚功夫,或者兵器武器?”
众人一惊,没见过哪家夫人不学女红学武功,何况还是这么个漂亮可人的年轻小夫人,纷纷抢着答:“夫人不嫌弃,我们自然乐意。”
有人拿了一把刀,在手上一抖,刀身煽动,振出颤音,说:“小夫人可愿意学绣春刀法?”
另一人推开拿刀男子,说:“刀法讲力,不适合女子学,小夫人跟我学箭怎么样?我箭法厉害得很,百步之内绝无虚发。”
“啧、啧、啧,李老四,你上次比箭还输给老子了。”另一个壮汉双手叠抱胸前,一脸鄙夷。
“那是箭有问题!”李老四脸上堆着怒气解释道。
“学鞭吧,女子用着轻巧。”
“我觉得小夫人还是学匕首好。”
众人七嘴八舌,关止因也不知道听谁的。
威子捂着耳朵,跺了跺脚,出言道:“停停停,都别吵了,不如小夫人去武器库看看,自己选。”
关止因考虑着,今后还要带着娘和彩环离开悃京,趁现这么大一个勇义侯府,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侍卫,自己又最不缺时间,不如学点功夫傍身,将来多少有些能力保护自己和亲人。可学啥,她确实没有头绪,听了威子的话,说:“好啊,现在就去看看。”
一群光膀大汉就这么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围在中间,吵吵嚷嚷的往校场北面的武器库去,怎么看,都像一群土匪在抢亲。
刚走到回廊的台阶下,一群人就站住了,收起了嘻笑的表情,毕恭毕敬的道:“二公子。”
卓修璟阴沉着脸,也不答话,看着怪吓人的。他从人群中使劲扯过关止因的手臂,转身就走。
关止因被他的蛮劲抓得手臂疼,甩了两下没甩开,问:“你干嘛?谁又惹着你了?”
卓修璟不答话,依然扯着她往前走,关止因撅着屁股向后扯,力气虽然没他大,可劲也不小。卓修璟终于转头看她,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了去,关止因攸地停下了往后扯的力道,也不知是不是被卓修璟凌厉的眼神吓到了,呆呆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先跟我回去,再犟信不信我扛着你走?”卓修璟怒气冲冲,声音不禁大了几分。
不远处的侍卫们见卓修璟往他们这边瞟了一眼,吓得立即转头,一个个装做很忙的样子作了鸟兽散。
关止因坐在桌子的一边,偷偷瞅进屋后就一言不发的卓修璟,轻轻叹口不为人知的气,唉,谁叫自己寄人篱下呢?还要在这里看人好几个月的脸色呢,开口道:“上次沐池,对不起。”
卓修璟转头看向她,声音柔和了一些:“什么对不起?”
这人还挺能装!算了,好女子不计小气男之过。关止因说:“我睡着了,对不起,那冰水常人受不住,二公子让人在池中斜放一张藤椅,以后我如果再毒发,把我一个人丢进去泡就好。”
卓修璟刚柔和下来的脸色又硬起来,冷冰冰的答:“行。”
这人还真难伺候!关止因咽了咽口水,为他着想也不行?
“你一个女孩子,好好待着不行,学什么武器功夫?”卓修璟板着脸问。
关止因也不是个脾气好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直直的盯着他,道:“卓大统领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你有权有势,有大批的侍卫护着你安全。我有什么?我娘有什么?你可知民间乱的地方,人抢人,人吃人?是,我现在住在这里,衣食无忧,安全无忧,可五个月后呢?我要带着我娘和彩环离开悃京,我得有护着她们的本领,我们还得在这乱世苟活下去!”
卓修璟不是个情绪不自控的人,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何如此生气,被她一顿炮轰,心里也不知是有了歉意还是怜悯,张了张口,道歉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语气软了下来:“你想学什么武器?我教你。”
关止因也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就是因为不知道,刚才正准备去你的武器库里看看什么合适。”
“上次三妹给你的弹弓,你可会用?”卓修璟问。
“我弹弓准头能达到十之八九。”
“死靶还是活靶?”
“当然是活靶。”
卓修璟有点儿吃惊,普通的侍卫都达不到这个水平,再次确认似的问:“没有夸张?”
关止因未答他话,今日去校场的时候,将那弹弓放在了袖袋里。当下站起身,将弓取了出来,一只手拉了卓修璟,快步走到院外的池塘边,在树下拣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递给他,自己又拣了一颗枇杷大小的石头放到虎筋前边,比好了射弓的动作,命令道:“你丢我射。”
卓修璟见她信心满满,颠了颠手中的石头,朝着池子中心方向的空中使劲扔出,大石头飞出近十丈远时,“嘭”的一声,受力歪了方向,与小石头一块掉入池塘。
卓修璟转头看向关止因,一脸惊奇,这么远的距离,对力道要求也很高,这弹弓是他做的,虎筋韧性比牛筋更强,一般的女子,就算不要求射物,要拉开这筋把小石子射出去都不容易。
关止因拍了拍手中鲜红的弹弓,将虎筋上沾到的灰尘拍下去,扬起下巴,得意的说:“别小看女子。”
卓修璟想了想,说:“我知道什么武器适合你了。”
关止因问:“什么?”
“袖箭!”
“袖箭?听上去还行,我明日就让威子带我去你库里寻来试试。”
卓修璟一把拉起关止因的手腕,关止因被突然的一捏,疼得呲溜一口凉气。
卓修璟闻声松了下劲,但还是没放开手,说:“你现在好歹是我的妾室,别总往男人堆中跑,没点规矩。”
关止因被捏着的手上还握着弹弓,弹弓上的流苏散搭在卓修璟的手背上,关止因看了看被握住的地方,竟没有反对他的话,柔顺的点了点头。
“爹爹,抱。”张妈抱着卓无迪进了院子,卓无迪伸出两只小手向卓修璟这边够着身子。
卓修璟这才放开关止因的手腕,接过儿子抱在怀中,对关止因说:“明日我无事,陪你练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