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沐池
暴雨说下就下,哗哗冲刷着院内的桂花树,将本已为数不多的黄花连带着叶子一并砸落,囫囵的贴在地面。
雨帘中突然闯入一袭青衣,溅起地上的水花奔入檐下,青衣人将头上滚着水珠的斗笠递给青竹,说:“饭菜送小夫人这儿来,我在这用晚膳。”
青竹接过斗笠,答:“好的,二公子。”
关止因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卓修璟一眼,又低头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
卓修璟一边用毛巾擦身上的雨水,一边问:“昨夜睡得还习惯吗?”
关止因也不抬头,不答反问:“卓二公子体力好,这是到现在才玩高兴了?”
卓修璟摸了摸鼻子,想起昨日关顾允在车外与他的对话,全被这丫头听了去,估计是觉得他是去妓馆浪荡了,调笑道:“还挺尽职,做了我小夫人,还会吃醋了。”
“放屁,什么吃醋,”关止因将书往桌上一丢,站了起来,刚好对上卓修璟那抹玩味的笑,转头看向门外,着急忙慌的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丢着家中卧病在床的娇妻不管,还跑去妓馆厮混,为姐姐打抱不平。”
“放屁?”卓修璟移了下身子,非要看着关止因的眼睛,“这可不像好人家的女孩会用的词汇。”
关止因再次偏转头看向别处,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淑女,卓二公子究竟想干嘛?”
卓修璟捏着关止因的下巴,强迫她转回头看向自己,说:“我说过,你现在的身份是我小妾,对我要恭敬顺从,叫卓二公子多见外?叫夫君吧。”
关止因自己力气不小,可竟从卓修璟手中挣脱不开,被捏得下颌疼痛,嘴唇凸翘,狠狠的盯着卓修璟,声音有些变形:“你就是如此对待爱妾的?”
卓修璟靠近她耳边,呵着热气道:“不想被人怀疑我们的关系,你最好配合一点。”
关止因被他的热气呵得脸上泛红。
“二公子,小夫人,饭菜来了。”青竹身后跟了威子,两人抬着菜盘,看到屋里的暧昧氛围,互相退让,谁也不想先进来。
卓修璟放开关止因,说:“放桌上吧。”
他看到关止因白嫩的脸颊上,被自己捏出几指红印,又伸手给她揉了揉,才拉她到方桌边坐下。
卓修璟夹着菜,问:“你可有什么忌食的?好吩咐厨房注意。”
关止因还在生气,面无表情的答:“有毒的不吃。”
卓修璟笑笑,这丫头气性还挺大,又说:“你的东西都随着上了南古寺,明日让人来给你测下身形,做几身衣裳。”
关止因坐着,一手抬碗,一手捏筷,怪异的弯腰作福,阴阳怪气的说:“谢谢夫君,妾身感激涕零。”
卓修璟在桌子底下抬脚,轻踢在她小腿上,表示对她的回复不满。关止因突然闭目倒地,“哐”的一声,手中的碗筷摔落,一团米饭滚到地上。
卓修璟轻哼一声,说:“不至于。”
半晌没听见回声。
再一看,关止因脸色铁青,双手环抱双臂,死死捏紧袖筒,牙关紧咬,双腿卷曲,身上颤抖不止,竟是突然毒发了。
卓修璟摸了一下关止因的脸,冰如硬铁,立即抄起她的脚弯,打横将人抱起,大声喊:“威子,叫上侍卫,多取些冰块放到沐池,快!”
自己抱着人闪身冲入雨中。
威子带着几个侍卫,往返几次,往盛了大半池冷水的沐池中投冰坨子。
卓修璟臂中人,不像普通昏迷的人一样全身瘫软,而是全身冰凉,肌肉紧绷僵硬,靠在他的肩胛处的头都在使劲,捏紧的双手,指尖发白,面上神情痛苦,卓修璟不由得催促:“快一点!”
二十多块一尺见方的大冰块入了池,人都退了出去,卓修璟才不熟练动手,帮关止因除去被雨水淋得半湿的长裙,随手向地上一扔,一红一蓝两个锦袋掉入了池中。他也空不出手去拣,将仅穿了白色里衣的关止因,沿着池壁缓缓放下。
池底四周围着建了一圈矮石,充做石凳。
关止因双目紧闭,坐到石凳上,身体就向一边倾斜倒下去,完全没办法坐稳。
卓修璟索性自己跳下沐池,冰凉刺骨的池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坐在石凳上,再让关止因坐到自己腿上,双臂圈抱着她的细腰。冰块在他脚边散出阵阵寒气,身体冻得麻木,他咬紧了欲打颤的牙齿。
这时才伸长了一只手,够着拣过那两个锦袋。
红色锦袋上绣了只狐狸,用线封了口,他看了一下,就直接丢到了地上的长裙上。
打开蓝色锦袋,里边是些零碎的小玩意,其中有一个透明小球比较特别,卓修璟两根手指捏着看,球中有水,轻轻一摇,水中的一条红色小虫,就会荡漾,像是在游动。
他看完又放回袋中,连着锦袋也一起扔到了长裙上。
过了一个时辰,关止因铁青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挤到一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了,肌肉不再僵硬,身子软下来就开始向下滑去,卓修璟只得换个方式,让关止因的头枕在自己臂弯中,搂向自己的胸口。
怀中女子的体温回暖了起来,他也适应了这寒骨的冰水,抱在怀里的,像是块舒服的暖玉。无事可干,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长睫毛下的双目轻闭,嘴角的小痣娇悄,卓修璟不自觉的伸出空闲的手指,轻轻抚摸那颗玲珑痣,嘴角的微笑突然僵住,“我这是在干嘛!”,他立即收回手指端坐好。
正是十月秋老虎的季节,白色的里衣面料轻薄,被水湿透后,紧紧的贴在关止因的身上,若隐若现的看到透出的肌肤。卓修璟见惯了各色仙姿美人,坐于千香苑内,也能拥娇人于怀而心不乱,此刻却一股暖流在小腹狂奔,夹紧双腿也压不下心中邪火,奇妙的变化骤然而至。
他转过头,不去看那透出衣物的诱惑,想以此减轻心中的邪念,心脏却突突的猛窜,不听使唤,在这安静的沐池中,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关止因被冰水包裹,却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四周像是荡漾着三月的春风。可是臀下的一方怪异,让她想起了被黑衣人抢走的那本书,脸上的红润更红润了。
她心里暗想,现在醒过来不太妥当,算了,继续装晕,等他过了劲,没那么尴尬时我再醒的好。
可等了好久,那东西都不给自己醒的机会,竟靠在这宽阔的胸膛中,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喂,”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你是不是醒了?”关止因听到一个声音叫自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上方卓修璟轮廓分明的脸庞。
“你居然睡着了?”卓修璟一把推开关止因,自己踩着石凳上岸,衣服上的水“哗”地流了一地。
“没有,我是晕过去了。”关止因站在池中狡辩。
“你刚才在打鼾!”卓修璟有些生气,自己忍着刺骨的寒冷照顾她,她居然睡着了,“你见过晕倒的人会打鼾?”
关止因暗骂,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才装晕的!错又不在我,可现在该怎么解释?被他责问,生起气来,口气不善的做起了无赖:“晕着晕着就睡着了呗。”
卓修璟懒得与她计较,看她也上了岸,将架子上挂着的棉巾扯下,丢给她:“擦干,换一身衣服,里边有。”
自己也裹了一块棉巾就出去了,留下一脸愤愤不平的关止因。
关止因向门口呸一声,转头看到池中已化成了薄片,浮在水面的冰片,立即对刚才那口呸后悔了。正常人泡到这全是冰块的水中,那罪不是谁都受得了的,卓修璟与自己本没有什么交情,能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很不错了,自己该心存感激才是。
“你为什么要带兵出征?”钟贵妃愤怒的砸下一个茶杯,瓷片四下溅开。
“国家动乱,儿臣有这个平乱的本领,就理应带兵出征。”关顾清平静的回答,跳起的瓷片划伤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一丝血迹从伤口流出,他丝毫未动,像是感觉不到。
钟贵妃看到儿子的手,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关心,厉声道:“你父皇这身子,谁也说不准,那时刻什么时候突然就来了,你带兵远行,太子若在此时登基,你就没有机会了!”
“想要机会的一直是母妃,儿臣从未想过。”关顾清答。
钟贵妃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掌桌子:“糊涂,就算你能带兵,你也敢带?你去了永安,今后凶多吉少啊,儿子!”
关顾清:“母妃总是将太子想得太坏,他与儿臣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只想领兵护国,护百姓,其他的从未贪图,太子会明白的,母妃不要多虑。”
钟贵妃秃然的跌坐到椅子里,耐着性子劝道:“如果你无心争权,就该收敛锋芒,做个碌碌无为的皇子,躲着、藏着、掖着过你的小日子。你既然要出头冒尖,就要考虑好后果!现在可好,你居然还敢要兵权!清儿!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是给自己逼到死路上去了?”
关顾清依然认为自己行得端正,问心无愧,只是站得笔直,没有答话。
钟贵妃依然不肯放弃,继续说:“两年前,太子府里杀了三个侍女,你知道是为何?”
关顾清喉结动了一下,还是不说话。
钟贵妃:“仅仅是因为侍女嚼舌,夸你呢!”
关顾清依然沉默。
钟贵妃看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固执,知道自己再怎么劝说,他也不会打消带兵出征的念头了。叹了口气,只能退让一步,说道:“唉,你实真要带兵出征,那去了,就别回来了,能封侯封王就算你命好,就这么离得远远的吧。”
终于无奈的挥挥手,生死由命,此后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母妃,儿臣定会凯旋回来的。”关顾清向母亲深鞠一躬,退出了庆宁宫。
“儿子,母妃担心的,是你打不赢这场仗吗?你终究是不明白,是胜是败,都不能回来!”钟贵妃看着关顾清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
苏一鸿年轻时驰骋沙场,少有败绩,意气风发,号称“北疆雄鹰”!
不可一世的赤威侯,一辈子却只有苏慈安这一个女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杀戮太重,注定了命中无子。妻子过世后,续了个继室,又娶了四房小妾,辛苦耕耘,硬是没再下出一个蛋,成了他心头抹不去的伤痛。
如今六十出头,脾气愈发暴躁,仅因一个妾室与人抱怨,说了句“生不出孩子又不是我的问题”,就被他追问“那是谁的问题?” ,持棍活活打死了。
麾下将领穆良玉曾经要认他做干爹,穆良玉是个将才,他十分器重,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认下这个干儿子,或许是对无儿一事认了命,一心助力女婿。
四年前,靖国曾与邺国再度发生摩擦,两国外交形势紧张,有大战一触即发的危机。也正是那时,黔北大规模征兵,这才让黔北一跃超过漠涸,成了邺国重兵之地。
后来这仗没打起来,但兵却没法减了。
这些年,关慕纪为黔北不断提供钱财,苏一鸿除了手中十五万明面上的军队,又暗中训练了私兵。他曾几次暗示关慕纪篡位为王,让自己女儿做皇后,将来外孙关启铭就是一国之主,也不枉他一世英雄。
关慕纪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多年前他也曾野心勃勃,可经历了那次生死一线,才退而求次了,只想掌控国家实权,还不想当乱臣贼子。
但如今,操控傀儡皇帝的路几乎是走不通了。倘若时机成熟,那黄梁上的皇帝美梦,也不是不可以再试一次。
关顾清领军出战,得令是八千,黄勤凭着那张不烂的舌头,硬是说得景宣帝同意增至了一万。大军远行,多一千,就多费粮草若干,坤王为表耿耿忠心,竟愿意卖田地,出资供这多出的两千军之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