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硕鼠
“王爷!大事不好!”远处跑来一人急报。
关慕纪正在气头上,怒问:“何事如此惊慌?扰了皇后娘娘,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来人满头是汗,惊恐的跪下,回复道:“王爷,大王子一家全被京衙的人带走,已经移交到了大理寺。”
“为什么?”关慕纪大吃一惊,京衙的顾四春竟然敢抓他坤王嫡长子!
来人战战兢兢的答:“不知悃京何时来了一群外省人,聚起五、六十之众,今日一早在京衙联名状告户部尚书刘大人夺田增税,还牵连着几桩人命官司,状子一同告了大王子。由于案情重大,涉及朝廷重臣,午时刚移交到大理寺。”
关慕纪朝韦皇后看了看,镇定心绪,怒说:“简直胡说八道,一群刁民,定是受人教唆,我去看看。”
大理寺卿李自延收了案子,安抚了告状百姓,也不敢自专,立即入宫向景宣帝呈报。告状者涉及固安、宜州、宁怀等地,诉状上签字按手印者竟高达四百余人,状纸摊开,足足十五尺长,牵连命案十余起,罪行罄竹难书,字字血泪。景宣帝愤怒不已,将白玉镇纸摔得粉碎:“查,给朕仔细的查,涉及者一个不漏,朕倒要看看,这些国之硕鼠都有谁!”
李自延为人刚正不阿,素有铁面阎罗之称。领了三司会审的圣旨,立即就安排人去通知刑部尚书顾亭和都察院右都御史范衢赴大理寺,左都御史黄勤的长儿媳关予茉与关启铭有兄妹关系,需避嫌,不能参与主案,只可以督查有牵连的地方官员。
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原本为同级,可黄勤任职时已是从一品,范衢才刚升任右都御史,还是正二品,所以,督察院里还是左都御使说了算。
蹴鞠赛后第二日,关顾之亲自送余无华到坤王府,苏慈安唯一的儿子关启铭被大理寺拘押,她无心应酬,客气交待几句,就让关止因自行安排。
关止因按拜师礼向余无华叩头敬茶,余无华接过茶浅喝一口,放到桌上,道:“音律讲究三分努力,七分天赋,我不知你天赋如何,应着皇恩,且暂收你为徒,是否能有所成就,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关止因仍然跪着,说:“谢谢师傅,徒弟一定会好好学的,只是学生从未接触过七弦琴,怕丢了师傅的脸。”
余无华抬手,让关止因起来:“琴的基础也就那些,教完后就得靠你自己,我以三月为期,之后就不必再称师傅。”
关止因心想,这是大师不想收我做徒弟,碍着是皇后的命才勉为其难来的吧,正好,我才不想学什么琴,大家互相混三个月就好。嘴上答:“谨遵师傅吩咐。”
由于告状那日,五十多个事主们声势浩荡,举着状子,一路从城华大街哭喊着刘呈恩夺人田产、草菅人命,直到跪在京衙门前。看热闹的群众一路跟随围观,还有不少好事者上前打听事情始末。不出两日,整个悃京传得沸沸扬扬,茶馆酒楼,无不议论,流言不断传出。
随后十几日,刘呈恩各地田庄的庄主被陆续押解入京,搜查出真假账簿一百余册。其中七个庄主到大理寺后,还未审,就主动召认,受刘呈恩儿子的命令,以长地短量的方式划入刘府私产五千八百亩,报给地方的田地仅六百二十亩,向朝廷纳税也是按六百二十亩计算。
经核查帐簿,各庄佃户除了按朝廷规定缴纳人头税和田地使用税外,还得向庄园主交额外的私税,仅一年私收税银就达四十万两,这可是十二万漠涸军半年的军饷。
入狱的其他庄主看有七人主动交待了案子,知道刘大人这次是罪责难逃,自己顽抗也没有意义,也都跟着交待了替刘呈恩府中敛财的情况,争取从宽处罚。
关慕纪让黄勤借下地方督案之机,暗中派人去查主动作证的七个庄主背景,得到消息反馈,那些庄主家人已早在半月前就已全部消失,查无影踪。此事计划如此周密,暴如山洪,堵都堵不住,定不是百姓自发而为,那后边的组织者是谁?懦弱的太子?他不像有此心计。沉稳的二皇子?他一向不参与朝政。关慕纪闭眼蹙眉,双手揉着太阳穴,近日的事太糟了。
案子审到第十八日,国子监上百名监生聚到大理寺,要求严惩刘呈恩,状告他多次收受考生巨额贿赂,干扰会试公正,替换考生成绩。洋洋洒洒万字之言,字字诛心。大理寺不得不又连夜审理。
次日,悃京城中就开始四处疯传刘呈恩贪赃枉法的书稿,酒楼里说书的将他的恶迹编成故事话本,讲得精彩绝伦,百姓间流传着他日日宿于妓馆、包养男娼、杀人喝血等各种版本的传说,人人说得煞有其事,真假难辨。一时间,刘呈恩成了人间魔鬼,就是那最贪最坏最该死之人!仿佛老王家死了一条狗都是刘呈恩干的。
国子监学生告状一事,又催化了刘呈恩案进程,必须立即从严处理,否则幽幽众口难堵,愤愤民心难平。
苏慈安日日向关慕纪哭诉,要他将儿子救出来,哭到激动处,口不择言:“再不放铭儿出来,大不了叫我爹带着兵来。”关慕纪怒道:“闭紧你的嘴,胡言乱语。”
关慕纪并非一直坐等判决,而是重金收买了刘呈恩的管家,让其出来作证,关启铭虽然是刘呈恩女婿,也得了贪墨的好处,但其对岳丈和大舅子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关慕纪命亲信到大理寺,将关启铭名下田产全部交地方财政重新测量分与农户,又对入京告状者进行高额赔偿,事主们得了好处,纷纷上呈,希望免除对关启铭的处罚。最终,关启铭夫妇从此事中完全摘了出来。
从案发到判决,仅一个月。刘呈恩及儿子被判斩首示众,亲眷流放边塞苦寒之地。案件牵连甚广,固安、宜州、宁怀不少地方官员参与其中,朝廷中也有几个与刘呈恩过往甚密者被查出有金银权利交易,一一处理后,景宣帝也不敢再深究,朝堂动荡过甚极有覆灭之忧,此案也就此盖棺不论。
景宣帝坐在龙椅上,以手捂口咳嗽了几声,声音略带疲态:“他刘呈恩握着我邺国人才命脉,却贪腐无德,对朝廷法度没有丝毫敬畏之心,黄御史,你专司督查百官,竟没有发现?”
黄勤出列,双膝跪地,颤颤巍巍的道:“回皇上,是臣失职,臣愿领罚。”说完,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边的汗。
柯以政食指摸了摸八字胡须,略微思考一下,跪到黄勤身边,向景宣帝禀道:“皇上,上月黄御史身体抱恙,却还亲自赶赴地方,核查出数十人贿赂证据,其在都察院任职多年,兢兢业业,熟知律法,以前也没有其他过错,国家培养人才不易,还请皇上给其将功补过的机会。”
陆续也有官员出声为黄勤说情。
景宣帝并非庸帝,南有蛮兵侵扰战事不断,西有靖国虎视眈眈,近日,朝中已处理了好几个重臣,他原本也不想再继续深究,只是必要的敲打还是要有。于是说:“谅你为邺国倾力多年,可刘呈恩各种乱纪行为并非一日,作为督查竟完全不知,不可不追究你的责任,自己按渎职之律领罚,如再有疏忽失查,导致国损民怨,你就回家种地去吧!”
黄勤赶紧领了旨谢了恩。
景宣帝等众官员归位,才又说:“御林军统领也已被查办,但这个位置空不得人。太子,御林军关乎皇宫安全,你可有推荐?”原先的御林军统领田卫与刘呈恩关系亲密。田卫多次得刘呈恩好处,在御林军安排刘呈恩指定的人员,其中一人竟然是靖国人。御林军守护着皇宫的安全,军内人员往竖要查祖宗三代,往横要查旁系血亲,不得有一丝马虎,敌国人都入了御林军,这还得了?天子安全被当了儿戏,自然是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关顾之从小就表现得乖巧听话,也是由于过于乖巧,大臣们看到的,都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太子。
不料此次皇上问话,太子竟没有丝毫犹豫,恭敬且语气坚定:“此次办案,大理寺和宿卫军都功不可没,且其中不少人才,儿臣以为,可以从两处择选能者。”
“大理寺主业为审理案件,与御林军的保护之能有别。”景宣帝握着巾帕捂着嘴又咳了几声,老太监鲁兴送上药汁,景宣帝喝了一口润润喉咙,看向下边,问:“卓修璟,你任宿卫军副统领多少年了?”
卓修璟跪地回道:“四年。”
“历练也够了,素闻你武艺超群,又屡屡捕获朝廷要犯,”景宣帝将碗递给鲁兴,像是没了力气,靠到龙椅后背,“你来做这御林军统领怎么样?”
卓修璟:“臣领旨。”
玄武门前,十几个官员围着卓修璟道喜,纷纷恭贺他升迁。远远的三皇子关顾允从马车车窗里伸出头,招手喊道:“安怀,走,我给你摆几桌庆祝庆祝。各位一起啊,热闹热闹。”
卓修璟一笑,冲着他说:“好啊,就怕三皇子酒到一半又醉了,最后还得我付酒钱。”
“唉,不会不会,我会欠你酒钱吗?上次是意外,哈哈,意外。”关顾允尴尬大笑。
卓修璟手指了指官袍:“我们先回去换个衣服,在哪?大伙儿都去。”
“福至楼,我让人现在就去包了楼,咱们敞开了玩。”关顾允说。
苏慈安坐在庆宁宫的椅子上,钟贵妃打开手中的锦盒,盒中的珠子发出柔和的绿光:“皇叔母看这夜明珠如何?”
苏慈安拿出珠子:“触感冰润,光泽柔和,是上好的珠子。”
钟贵妃将锦盒放到桌上:“太子不久将成亲,本宫打算以此为贺礼。”
苏慈安将珠子放回锦盒中:“夜明珠好寻,但品相如此上乘的,难得,太子和太子妃定会喜欢。”
钟贵妃笑盈盈的脸,转瞬变得戚戚:“唉,太子已寻得良配,可怜我的顾清是个专情的人,自从丽容过世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本宫想着,若是为他续个妻子,或许能将他从悲伤中拉出来。”
苏慈安道:“二皇子人才出众,文武双全,特别是如此专情的男子,世间难寻,谁家女儿三生行善,才能嫁到这般的好儿郎。”
钟贵妃拉着苏慈安的手,亲切道:“好叔母,实不相瞒,上次赏戏宴见过你家七小姐,坦率纯真,样貌美若天仙,本宫就想着,这不就是现成的人儿吗?”
“贵妃谬赞,小女入京不久,确实还不太懂规矩,但她心性善良,上尊长辈,下亲子侄,全府上下无不夸赞,而且她活泼好动,正好能补了二皇子沉稳的性子。只是我毕竟不是亲母,还得王爷做主。”苏慈安言不由衷的夸着关止因。
苏慈安从来鄙夷孔玲母女,就算孔玲曾经美丽过,但十五年风雨日头的劳作,早已让容颜巨变,穿上华丽的衣裳,戴上名贵的珠钗,也变不成贵妇。关止因更不用说,从小生长在乡野,一举一动没有大家闺秀的影子,要她说,让其如男子一样上战场去杀敌都够格。她清楚钟贵妃的打算,哪个做母亲的,不是希望为孩子铺好坦途?刚好,二皇子的身份和他在众臣中的口碑,都是王爷需要的,各取所需罢了。
钟贵妃高兴的说:“太好了呀,皇叔母是嫡母,只要嫡母同意,此事就成了大半了。还有劳多和皇叔说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