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齐6
新纳的鞋踩上骨头,用了力道,咔嚓碎裂的声音清脆悦耳。
“哦。”
慵懒随意,踩在一节节的白骨前行,明明是大大的太阳,四面而来的阴冷钻入皮骨,遍体生寒。
乌鸦落在树上,久久地凝视。
立于枯死的树前,直视乌鸦的眼睛,手指轻抚干枯的树干,金色的游丝于指尖倾斜,游走于繁杂的纹路,带来无限生机。
早已死去的古树抽出细小的枝芽,虫蚁啃食的枝干生了新的,嫩绿的叶子在长大,一点点的抽出生长。
乌鸦的叫声很难听,突然袭来一卷巨风,杂着黑色的雾。
于风中摇曳的枝芽被侵蚀,随后是迅速枯萎掉落,又是一片死寂。
触电般收回手,指尖酥麻,些许错愕。
金色的游丝追逐着黑色的丝,相互缠斗,最后一个不剩的吞噬,这才心满意足,慢悠悠飞回指尖。
破旧的门吱呀动着,窸窣的声音不知何起,她坠入无尽黑暗,浓郁的阴气以及血腥,裹挟杀气的风刃四处而来,凌厉狠辣,却伤不到半分。
许是气极,无边的潮水袭来,争先恐后灌入五脏六腑,身子被浮力托举,长长的发带与发丝一同漂浮,雪白兔子的眼猩红。
漂亮的桃花眼亮着,兴致渐浓,舌尖抵着虎牙,尖锐的刺痛令人清醒。
食血肉,吞脊骨,怨念阴魂滋养,人为饲养的厉鬼沾染了太多因果罪孽,终不入轮回,只能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一点点被剥蚀神识,成为无意识的游魂,消散于世间。
驱鬼应该让久肆来,毕竟他是国师。
单手结印,金色的丝于指尖游走,金光大盛,无数的金丝四散,阴冷的水有了温度,指尖的玉珠无端化作齑粉,是细腻的质感,散在水中,星星点点的红光飘散。
起。
陡然落入一个温暖的的怀抱,背后的温度令人依恋,明艳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
错愕转身,她看到发尾雪白的兔子,病弱的少年坐于轮椅之上,身体的孱弱无法掩饰,浅笑如沐浴春风般轻柔,白色的连帽卫衣干净整洁,不相符的长发由桃木簪挽起,眉间一点朱红,永远的不急不躁,以及与生俱来的运筹帷幄。
少年的嘴一张一合,说着温和的话语,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见,细细盯着张合的薄唇,已是记不清多久没见过了。
第二颗玉珠应声碎裂,细滑的珠粉于指尖溜走。
“悸微,放下吧。”
终于是听清了话,是珠玉落盘般的清响,这曾是她最喜爱的声音,只可惜长了一张嘴,尽说些说教的话,很不动听。
“放下什么?”
抖了抖手上的粉,少了几颗珠子的手串空旷稀疏许多,娇俏的脸上是淡漠。
“从未将其拿起过,又何谈的放下?纵使处于这幻境之中,你依旧如此笃定自负。”
如玉的面容波澜不惊,静静听着。
突如其来的倾身靠近,淡淡的香将少年笼罩,依旧是一双干净澄澈的眼,如上好玉石那般的通透明亮,不夹杂丝毫杂质。
尖细的匕首没入腹部,白色染上血色,病态白皙的肌肤又失了几分颜色。
带上一抹讥笑,又是没入几分。
“我既然敢杀你一次,那便有第二次。”
嬉笑着,绝世的容颜张扬明媚,睫毛轻颤,好看的眸子晦暗不明,黑色泛着紫,似有秋水流转,不住令人失神,又忽觉无限落寞,怅然若失,只是一瞬。
“别将自己看的太重……”
骨节分明的手无力地指在胸口,洁白的卫衣上绣着火红的蝶,嘴角渗出丝丝红,费力地轻摇着头,依旧笑的温和,眉间的朱红愈发红艳。
用尽力将人揽进怀,弥留之际的低语:“忘记……”
“我不会为任何停留。”
映在那双干净眸子里的是火光,绿油油的鬼火杂在橙色的火焰中,满目尸骸,妇孺无幸免,宛若人间地狱。
忽的周身黑暗,身子不住向下坠去,幻灯片般的记忆倾泻,每一帧,每一人,一颦一笑,如在昨日。
“晓晓……”
无数人在唤着她的名字,或欢喜的惊呼,或悲戚的呻吟,亦或是恶毒的咒骂,各说着各的话,真的好吵。
她似乎活得太久了,以至于记不清年岁。
……
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远处阴气萦绕,遮天蔽日,隐隐有紫光惊现,金光相伴,有直冲云霄之势,盖帝王气运,势不可挡。
真是罕见,她竟然生气了,还真挺想去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快去看看殿下吧,殿下她很不对劲。”
院子种满了直挺的竹,郁郁葱葱。
自从那日高烧过后,萧胧清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每日清醒的时间不多,扶玉不是没有去找过御医,就算是御医来了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说是中了邪,她想去找国师,可是国师哪是她这种小人物可以见着的。
所以当久肆登门造访的时候,她是受宠若惊的,心中也是有了底,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转危为安。
国师说是丢了魂,已是有人去寻了,不用忧心。
全身无故发起红疹,整个人蜷缩着,似承受着极度的痛楚,牙紧紧咬着自个的手腕,力道愈发重,身子温度高的吓人。
黑雾浓郁,微薄的紫气与其纠缠,明知不敌却还是奋力反抗,本就不多的气运被黑色缠上,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刚才发生什么了?”
窗子上舔舐爪子的黑猫悠闲自在。
因着男女之别,也不好直接上手,只是远远的观望,细细观摩着黑雾与紫气的追逐,是打发时间的好活动。
“没发生什么,和往常一样,刚才起风了,进来关窗时就这样了,国师大人,殿下她没事吧?丢魂是这样的吗?明明先前还是好好的。”
小姑娘急哭了,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哗哗掉着。
站在窗前,看向远方,那是另个方向,阴气更甚,怨气横生,隐隐有沸腾之势,黑色的云从远处飘来,似有雷霆万顷,浓厚压抑。
猫儿跳上肩膀,几声轻微的喵叫,细长的尾巴一下下扫过脖颈,很痒。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里应该放着不得了的东西,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但愿不要出什么大乱子。”
跳下肩膀,缓步向床榻走去,床上的人儿姿态诡异,四肢以一种奇怪的自是扭曲着,指甲深深嵌入手掌,而胸前的长命锁竟是无端飘起来,银光大盛。
见此异象,快步上前,面色凝重,双手迅速结印,口中振振有词,是听不懂的语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扶玉已是忘了哭泣,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呆愣看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啊!”
一时间,耀眼的银光挤满狭小的空间,痛苦的哀嚎尖锐刺耳,伴着无数怨魂歇斯竭力的嘶吼,宛若亡者最后的讴歌,诉尽苦命人一生的不忿,控告滥杀者的恣意妄为。
银光过后,豁然开阔,耳膜撕裂般的疼痛消失,一片寂静。
湖畔摇曳的绿柳,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温婉可人,一副病弱模样,执一卷书册,倚在椅上,望向远处,眸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阿娘!”
着鹅黄罗裙的小团子像炮弹一般冲来,直直扑进女子的怀中,巨大的冲力差点让女子摔去,却也还是稳稳的接住,身上的痛楚改不了眸中的柔情。
“婖婖和哥哥玩的怎么样?”
“很高兴,哥哥给我捉了鸟雀,还带我去买了桂花糕,很多人,阿娘要吃桂花糕吗?很甜很好吃,阿娘你尝尝,还是热的。”
无人打搅,岁月静好。
在无人关注的地方,黑色的阴气缠上扶玉的手臂,一点点攀上,无人察觉。
身后突然响起惊恐的尖叫,下意识转过身去,哪还是开阔明媚,灰暗的天沉闷压抑,越过高耸的宫墙只看得见窄窄的天,枯黄的干草了无生气,一片荒芜落寞景象。
再回过身,床榻上的女子无了气息,腥红的血从嘴角流出,手无力的垂下,原是溢着柔情的眼里满是决绝,鲜红的宫装更衬的人苍白无力,那本是张明艳动人的脸,此时失了所有神采。
“阿娘!”
由乳娘抱着的小团子挣脱束缚,试图冲上前去,却是被侍卫拦住了去路。
“太子口谕,太子妃染了时疫,所有人禁止接触,为杜绝时疫传播,一切太子妃生前所用之物一律烧毁,不得有误。”
是冲天的火光,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紧抱着早已冰凉的身体,亲昵地抵着头,小小的手擦去那嘴角鲜艳的红,从没觉得可怕,她们还是最亲昵的母女。
冲天的紫气隐隐响着细微的龙吟,已有化龙之势的紫气实属难见。
他看到了,在那火光之外,是一个清晰的红色身影,身旁另一人明晃晃就是当今陛下,当初的太子,已然有了帝王的威严。
这是他不知道的,他们当初就是这么站在外面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默许了所有的悲剧,包括太子妃的死。
可萧胧清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谢晓晓既然允许了这场火灾的发生,那就绝不会让萧胧清活下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这是萧胧清的回忆,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是黄粱一梦,从中惊醒。
不过是晃眼的功夫,他被挤出了回忆,再定睛,瞳孔放大,纤瘦的身影正举着尖锐的簪子企图插向床上的人儿,受惊的猫儿弹跳而起,扑向企图害人的身影。
这时才像是回过神一般,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惊恐地松开了握着簪子的手,不敢置信。
“扶玉?”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张小脸上挂满泪珠,烫手般将簪子推了老远,双目无神。
见着猫儿悠闲自在,舔舐着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个也是没在扶玉身上察觉什么不对劲,只能等谢晓晓回来再说了。
萧胧清没什么事,此时只是蜷缩着身子,沉沉睡去,若是仔细去看,自然能见到泪水湿了衣衫,人儿似陷入无尽梦魇,眉头紧蹙,轻声呢喃。
勇敢的人儿终会得到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