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梦
此时已渐入秋色,霞光早就遁得无影无踪,夜幕渐渐降临。
由于外出碰到刺客的几率过高,故而未清让一侍卫前去木作堂取了新制的银面具。
面具的确打造得十分精细,可以遮住面部所有肌肤,甚至眼睛也遮住了。
未清好奇,戴上这样的面具如何看得见路。
于是,她先在自己脸上试了一下,发觉眼睛处确实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用银网缠织,实在妙不可言。
阿四本就皮肤白皙,戴上这银面具后,光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便就可以让寻常女子怦然心动。
未清收回目光,将自己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她打开了荷叶,取了一块鸽子肉。一口下肚,未清沉默许久,她反复吞咽几次,才不至于让自己干呕。
这鸽子肉看着肥美流油,但吃进去却什么肉味都没有,反倒有一股很浓烈的柴火味。
阿四没有动口,他坐在未清旁边,只是定定看着她吃。
未清品尝过第一口后,朝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挺好的。”
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伸手再撕一块。
谁知阿四竟主动撕下一块肉,举到了她的面前。
未清抿了抿嘴唇,“我……我不饿。我就尝尝味道。”
阿四又把肉往前推了推。
她欲哭无泪,只能张口再吃下那块鸽子肉。
只是这次,她终于没忍住干呕起来,幸好她嚼得快,及早吞咽了下去,否则这会肯定吐出东西来了。
阿四又重新把荷叶包了起来,将鸽子肉塞到了自己怀里。
未清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伤心了,于是转移话题,“你烤的鸽子,不会是别人送信用的吧?”
阿四点点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极小的纸条。
未清接过,上面写到:白衣佛塔,寻杀。
“这不会是追杀你的刺客传的信吧?”
她细细揣摩着这六个字,白衣,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惊诧道:“我穿的白衣服!”
佛塔肯定指的是他们所在的佛塔寺。
这是要潜进佛塔寺来杀他们的意思吗?
未清不禁打了个寒颤,“那这里也不安全了?阿四,不然我去启禀皇上,就说这里有刺客,让他加强警戒。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说出来。”
她看着阿四,希望对方可以给点反应。
但阿四却摇摇头,说道:“我不相信皇宫中人。”
未清:“难道你怀疑追杀你的人可能是皇族的人?”
她想起来昨晚有一刺客说,看她十分眼熟。未清自觉十几年来,她几乎没有出过宫门,能眼熟她的人便只会是皇宫中人。况且一人说到“百姓”这个词,如果是一般人家,是不会这么居高临下的称呼别人的。
一股寒意涌上未清的脊梁,要杀阿四的人或许就在祈福的这些贵族里面。
可是此次前来苏州的贵族男性就只有四皇子,皇上和韩青三人。这三人,未清对他们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昨晚的刺客不可能是他们。
但是也并非就是光明正大的前来苏州寻游的人,很可能对方藏在暗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来了苏州。
这么一来,可怀疑的对象范围就扩大了不少。
阿四又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未清脑中的线索便断了。
她问道:“你可有怀疑的人?你……有没有和哪个皇族结仇?”
阿四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头绪。
未清无奈的叹了口气,“万一人家今晚就找到这里了呢?他们……肯定看见了我的脸。还有一人说我眼熟,说不定他就想起来我是谁了。”
还未待二人商量出对策,敲门声响起。
未清心下一紧,颇为谨慎的打开了房门。
来人是五公主。
未清悬着的心遂逐渐放下来。
五公主满面愁容,犹犹豫豫的开口说道:“未清,我听说皇上找你了?”
未清猜出她要问什么事,便道:“对,找我了。”
“那……这件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未清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一五一十的俱说了,“大将军被下了药。有皇上兜着,这件事应该不会传出去。”
“被谁下药了?”五公主有些诧异。
“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可能是和他一起……的那个宫女。”
五公主沉思片刻,半晌后才喃喃的说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还要问什么吗?”
五公主咬了咬唇,慢吞吞的说道:“你怎么看着,好像不怎么伤心啊?”
“伤心?”
想起那个被一剑刺死的宫女,以及被韩青压在墙上的恐惧,她的确有些伤心。
五公主又道:“你不是和韩青结对了吗?他这样,你……不伤心?”
未清冷笑一声,“你听谁说的我们结对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五公主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提高了几个音量。
未清双手环起,倚在门框上,凑近她的耳边说道:“那你现在听好了,我和韩青什么关系都没有,以后也不可能结为夫妻。”
未清和五公主年龄相仿,但她却比五公主个头高一些,故而说话的时候有些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五公主后退了半步,有些不满未清高傲的态度,遂没好气的说道:“哼,说的你有多嫌弃韩青似的。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东西,就是给人家做小妾,都是你三世有幸了。”
未清知道五公主嘴巴恶毒,向来都是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话,况且十几年来,这种言语她听得已经够多了,故而心里并未产生多大波澜。
她只是冷冷的说道:“说完了吗?说完就趁早滚蛋。”
语毕,她后退一步,就要重新关上房门,却被五公主一把抵住。
她不怀好意的看着未清身后,“呵,你屋里居然藏了个男人?未清,今天说什么韩青丢了皇族的脸面。我看,丢我们皇族脸面的人是你吧?”
五公主细细打量着未清身后之人,身形高挑,腰中悬一长剑,脸上戴一银面,看着像是古雕刻画出来的人物似的,但总觉得有些熟悉。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你的那个狗奴才!”
五公主仍然记恨着他绊倒自己的事情,这会子便猛的一推门,想要闯进来。
五公主身上也略微有些拳脚,平时在宫中骄横野蛮惯了,遇到不顺心的奴才便拳打脚踢,被打的奴才都不敢还手。
只有阿四是唯一一个绊倒了她的狗奴才,气不打一处来的五公主一把推开了未清。
未清没料到对方会推她,脚下没站稳,朝后踉跄了两步。
五公主冲上去就要摘掉阿四的面具。
仍旧被阿四躲了过去,他故技重施,伸出一只脚来,五公主便又被阿四绊倒在地。
幸好桌椅被阿四早前就挪开了,不然五公主铁定会磕在桌子上。
五公主再次跌倒在地,瞬间没了声音。她趴在地上,不一会儿,便传出了呜咽声。
未清惊愕,这是哭了?
她还从未看见过五公主哭鼻子,未清蹲在她跟前,不过没有像上次那样嘲讽她,只是有些不可置信的说:“你?哭了?”
五公主挣扎着站起身来,眼眶里确实挂着明显的泪水,但却仍旧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大声的吼道:“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她便带着满身的尘土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未清的厢房。
“蠢货。”阿四不冷不热的吐出两个字。
未清笑笑,“你可是真正的把五公主的自尊心给伤到了。我估计她回去会疯狂的练功,再来挑战你。”
“随便。”
阿四仍旧不咸不淡的说着。
五公主离开没多时,便又有人来敲门。
未清还没来得及开门,门外就响起了说话声。
“未清娘子,皇上口谕,所有人先回宅子。”
听见“皇上口谕”四个字,她打开房门就要跪下去,却被来传话的侍卫急忙扶起来了。
“娘子不用,末将就是来传个话,您先收拾行李,收拾好了便到寺门坐马车。”
侍卫不等未清回应,便一拱手又跑开了。
未清不禁疑惑,“还有一天祈福,难道出了什么事?”
不过也许正好可以躲过刺客的追杀。
未清从包裹里取出自己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将自己穿的白裙子隐于披风之下。
等回到宅子的时候,院子里一片漆黑。
许是红霖和昭人都睡下了。
在阿四进屋之前,未清拽住了他,“小心些,难保那些刺客不会找到这里来。”
阿四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屋。
未清:“早点休息吧。”
她缓缓走进了房门,正要关门时,却看阿四仍旧站在偏房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未清也早已习惯他的注视,于是象征性的点点头,便关上了房门。
屋里两个婢女被关门的声音吵醒,在月光的照射下,红霖看出是自家娘子,便点上了蜡烛。
她牵起未清的手,眼里满含笑意,“怎么今晚回来了?奴婢以为,娘子明天晚上才会回来。”
“皇上让我们都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昭人主动过去帮未清整理好了床铺。
红霖:“那明天还去吗?”
“不知道,大概率不会去了,先等着吧。”
红霖帮未清取下身上的斗篷,说道:“明天是中秋节,说不定还能到街上去逛逛呢。”
昭人一听这个来了劲,“真的啊?那太好了,我六岁就入宫了,现在外面的中秋节怎么过的,我都不知道。”
未清想起自己也是如此,五岁入宫,十几年了,没逛过游会。
故而她对第二天也充满了期待,但是想到眼下危机四伏,出去明晃晃的暴露在街道上,未免太过危险。
可是她也不愿给红霖和昭人的头上浇一瓢凉水。
只能说道:“明天再说吧。”
红霖见未清欲脱衣睡觉,便拍拍昭人的手背,重复了一遍,“明天再说。”
她等自家主子躺好后,遂吹灭了蜡烛。
夜总是安静的。
一天的疲惫涌上心头,也让未清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未清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
冰凉的触感使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男子坐在她的床边,黑暗包裹着他们,只一点惨淡的月色透过细小的窗户缝隙透了进来。
虽然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未清知道这是阿四。
红霖和昭人还在屏风后酣睡如泥。
未清缓缓坐起身来,她注意到阿四没有戴面具,但脸上也没有伤疤,皮肤洁白无瑕,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
她扶上阿四的面庞,低声喃喃道:“我在做梦。”
梦中的阿四神情一变,眸光好似暗了几分,他伸出手揽住未清的腰肢,凑近她的脸,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无论梦中还是现实,她都是第一次与人接吻。
那是软绵又冰凉的。
她被缓缓放倒在床上,对方却没有趁机攻城掠池,只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睡吧。”
未清听话的睡了。
月亮藏在了高高的树梢身后,屋里漆黑一片。
正睡的头脑发昏之时,她感觉有人在晃动自己的身体,朦胧的睁开眼来,便看见了昭人犹豫又胆怯的目光。
此时天还未亮,未清疑惑她为什么起这么早。
昭人小声说道:“奴婢刚才听见外面有声响,便出去看了。”
未清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看到什么了?”
“奴婢看见皇上坐马车走了,他旁边还是大将军,带走了很多很多侍卫。”
未清皱了皱眉,顿时清醒了不少。
“其他人呢?”
“其他人应该还在,奴婢只看见一辆马车。”
她疑惑不解,难道皇宫中出了什么事?与阿四被追杀是否有关呢?
见昭人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样,她便安慰道:“没事,你先去睡吧,可能天亮之后,我们就回宫了。”
昭人有些失落的点点头,又回去躺在了屏风之后。
这一下,搞的未清有些睡不着了。
她点起一盏烛灯,打算写写诗文打发时间。
但是一提笔就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她有些羞愧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人生中第一次做春梦,没想到对象还是自己的仆从。
她拍拍脑袋,企图将刚才的梦境甩出脑袋,细细思索着写起诗来,但直到手中紫毫的墨水将白纸晕染了一个黑点,她都没能写下一个字。
未清望着空白的纸张,脑中却浮现出梦里阿四的那张脸。可惜梦中画面太过漆黑,她并未窥见其全貌。
于是,本是原来的写诗,变成了作画,未清画出了梦中阿四亲吻她的画面,但却怎么也画不出他的脸来,便只好画成了戴着面具的阿四。
未清看着这幅潦草的画像,颇为不满意,遂将其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