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万丈深渊终无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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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海月山庄,云清辞书房前。nianweige
一名小厮叩响了房门。
“进来。”
小厮推门而入,走到伏案书写的云清辞跟前,躬身禀报:“庄主,今日那人已不在阵外了。”
自苏采薇来到海月山庄的那一日起,云清辞便派了小厮每日到花林中查看那刀客的行踪。连日以来,那刀客一直在林外徘徊,却不知怎的,今日忽然便不见了。
“他走了?”云清辞停笔问道。
“昨天夜里去看过一回,并未见到。本以为只是看走了眼,今日又去确认,仍未瞧见。”
“先别让她知道。”云清辞放下笔,绕过桌案一侧走了过来。
小厮低头应声,退出房去。
院中芍药,芬芳浓郁,沁人心脾。云清辞走到门前,静静看了一会儿,旋即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晓风穿过半开的窗,吹起桌案上被镇纸压着的薄宣,像波浪似的,一阵阵翻涌,纸上字迹,亦被风揉皱。
那是欧阳修的《蝶恋花》——
面旋落花风荡漾。柳重烟深,雪絮飞来往。雨后轻寒犹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怅。
他从书房踱回卧室,反手扣上门扉,脚步声响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小院另一头,苏采薇趴在院中石桌前,五指轮番敲击桌面,眼神逐渐涣散。
她不是坐得住的人,却因那无端找茬的刀客,在海月山庄里待了近半个月,只觉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师兄这是怎么了……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来……该不会是情蛊又发作了吧……”她嘴里嘟囔着,突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一锤掌心,道,“对啊,阵法已改,原来那张图纸不是没用了吗?他们还怎么进来?”
她想到这茬,立刻起身去见云清辞,可到了房外,不论如何敲门都没有回应。
“哎,”她唤住正在园中打理的老仆妇,问道,“今日云庄主可是又去了花林?”
老仆妇摇摇头,指指屋门,却未说话。
苏采薇越发不解,却见她转身走出小院。
她又敲了敲门,在屋外等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花林里看看,谁知到了山庄门口,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苏夫人。”
“云庄主?”苏采薇诧异回头,“原来你在这啊……”
“方才听庆姨说你来过,可是还在担心那个刺客闯进来?”
“这倒没有,我就是……”
云清辞未等她把话说完,已先开了口:“我今日起得晚,忘了派人去阵中巡视,眼下刚好无事,苏夫人若是着急,我与你一道去看看吧。”
“可要是再像上回那样,不就又连累你了吗?”苏采薇道,“我是想说……”
“无妨,路上再慢慢说吧。”
云清辞的神情分外平静,可这平静却与平日有些不同,然他性子温和,一向说话都是平声静气,也令苏采薇忽略了这深藏在平静底下的刻板怪异。
周遭分明无风,海月山庄大门前的两棵梨树的枝条却晃了晃,苏采薇揣着心事,与云清辞一同跨过门槛,走向不远处的玉兰花林。
远天白云游弋,一朵推着一朵,飘向远方。
剑南道一代多山路,大多村镇都靠着水路,欲行陆路得翻山越岭,颇为费时。未免苏采薇出意外,沈星遥还是硬拖着凌无非上了州河的船。
这一坐船可不得了,这位少掌门就差没把自己给绑在媳妇儿身上,不管沈星遥走到哪都跟着,半步也不敢离开。
沈星遥起初没当回事,可一连两日下来,一回头总能见他一脸凝重跟在身后,只觉他实在谨慎得有些可爱。这日站在船头观景,直接转过身来,一把掐上他的脸,露出宠溺的笑:“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我是坐船又不是跳河,哪有那么容易掉水里?”
“可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不就差点掉水里了吗?还有当年在太湖……”
“玉峰山脚那条河本就不太平,太湖那次也是遭人暗算,这里风平浪静的,我总不会好端端的自己跳水里吧?”沈星遥松开手,故作嗔态白了他一眼。
“那时我才认识你多久?一次差点掉下去,还有一次差点淹死。”凌无非说着,眉心渐渐蹙紧,像是想起何事一般,道,“好像还听谁提过,你掉进过海里……”
“行了行了,我听你的,哪儿也不去。”沈星遥听他叨叨个没完,当下伸手捂住他的嘴,道。
恰在此时,一朋友对站在船头看风景的年轻夫妻打打闹闹往这过来,那男人下手没准,掐了妻子一把,小姑娘也不甘示弱,直接将那男人推了开来,正好撞在沈星遥身上。
凌无非当即将她搂进怀里,狠狠瞪了那没轻没重的男人一眼。小夫妻俩被他吓住,当即牵着手跑开,溜进了船舱。
沈星遥瞧见此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州河与巴河在三汇镇交汇,并入渠江,沿衢江向南而行,穿过宕渠县,便是苏采薇信上所标之地。
许是渠江水流太急,刚到宕渠县,沈星遥又晕起了船,开始呕吐不止。凌无非见了,哪还敢让她待在船上?于是一到渡口,便抱着她下了船,就近寻了家客舍下榻休息了一夜,翌日用过早食,方启程继续南行。
夏日天干气燥,沈星遥提剑跨下客舍门前石阶,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觉肩头被人一撞,下意识回头,正瞧见一个背着长匣的玄衫男子走了过去,
与县中百姓不同,此人周身,似乎隐约散发着一股杀气。
沈星遥眉心微微一蹙。适逢凌无非跟了上来,停在她身旁,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事,走吧。”
好好端端的一个艳阳天,在二人进山之后,忽然阴了下来。层叠峰峦间缭绕的雾气也直往下沉,浸润了山脚的树林。
沈星遥将手里的灵渊宝剑转了个方向,用它拨开遮挡视线的蒿草和树枝,小心翼翼往前行进。
凌无非忽然开口:“我就不明白了……”
“不明白什么?”沈星遥随口接茬道,“凌大侠,你要是看谁不顺眼,不妨一剑结果了他。你我而今处境可不像当年,处处受人掣肘,只要无伤大雅,不为非作歹,想干什么直接去做便是。”
“我不是想说这个。”凌无非加快脚步,凑到她身旁,道,“我就是突然觉得奇怪,你说从我们回中原到现在,所有的事都亲自出马,不是落得和当年一样孤立无援吗?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差遣,何必非得拿命硬拼?”
“我的好夫君啊。你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事吗?”沈星遥回头看了他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奈摇头道,“各大门派中人,你看哪个是顺眼的?我要是早些提出来,让你去找他们办事,白眼都得飞到天上去了。”
“所以你早就这么想了?”凌无非愣道,“那为何不早提?”
“我说的话你不是每一句都听吗?心里不乐意,又得按我说的做,到时郁症复发,受折磨的可是我。”沈星遥说着,不自觉发出叹息声。
“那要不我们现在回头?”凌无非伸手指着来时的方向,道,“太和派的人就在剑南道上,金海那厮也挺爱管闲事的,不如……”
“行了,你少废话。”沈星遥白了他一眼,道,“先去接应采薇,接下来的事,再找别人办。”
“遥遥,你该不会又……”
“我没事,你别烦我。”沈星遥连日以来一直被他黏着念叨,加之天气燥热,前两日又晕船,怨气还没完全消散,越是听他说话,越难静心寻路,当即斥道。
凌无非下意识闭上了嘴。
沈星遥脚步一滞,回头看着他一脸无辜之色,心又软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拉过他的手,十指紧扣,继续往林深处走去,还没走出几步,便觉鼻尖飘过一阵夹着泥土气息的淡香,隐约有些腐朽的意味。
然而二人定睛抬头,却被眼前情形怔住。
曾经郁郁芊芊的玉兰花林,而今断的断,倒的倒,满地断柯折枝,残花碎叶,已然零落得不成样子。有些花树甚至被连根拔起,连同底下的石板一起暴露在外,萧条不堪。
凌无非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图纸瞥了一眼,朝沈星遥望去,略略抬起拿着图纸的手,道:“这……是不是没用了?”
“阵法已破,那采薇岂不是……”
凌无非闻言,眉心一紧,当即迈开大步跑向前方山谷中那片若隐若现的屋宇——
诺大的海月山庄,如今已变得空空荡荡。靠近大门的几间屋舍与庭院墙面,回廊木柱上,到处都是刀劈斧砍留下的痕迹,堂屋正前方的石阶下,还有一滩早已风干的黑色血迹。
沈星遥追着凌无非的脚步来到山庄大门,一间间推开房门仔细查看,却找不出半个人影,倒是在内院一间客房内发现了苏采薇的旧衣。
屋内陈设完整,靠着墙角的高脚几上还摆着一只宝历年间的青瓷直颈花瓶,一切用品完好,没有任何损伤痕迹。
“同村子里情形一样。”凌无非跟在沈星遥身后走入屋内,话音沉重,“看来奇门布阵,也没能挡住那人。”
“村里的墙上的刀痕,出自苗刀。”沈星遥转身走出房门,来到前院,停在回廊一角的木柱前,指尖抚过柱子上的一道道足有指甲盖深浅的划痕,道,“苗刀刃薄,刀口深而利。可这里的痕迹,厚且钝,当是砍刀所留。”
“这些刀痕,招式、手法与力道,各不相同,应当不止一人。”凌无非走到前院正中,阖目长叹,“飞来横祸,平白连累了旁人。”
“可这与采薇信上所说不符。如今这般变化,许是对方也察觉了什么。”沈星遥眉心一紧,“恐怕……”
凌无非忽然像是想到何事,从怀中掏出祝海山送来的那封请帖翻开,眉心一动,抬眼望向沈星遥。
疏风穿堂,拂过门前梨枝,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