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处
安装鞋柜那天,我是下午一点到了那,我有点生气她把我一个人放在这所寂寞的房子里。我一边在手机上看安装的视频,一边跪在地板上找各种螺丝,我期间安装错了几块木板,不得不重新拆下来,我自叹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份好差事啊。足足花了三个小时我才勉强的安装好,等她下班回来的时候,她又觉得几个抽屉的紧合度不太一样。她看着木板与木板之间衔接的空隙,眼睛紧贴着鞋柜,她的一只手还要抚摸着它摇晃着它,专注的一丝不苟。那样子像把我当成了雇来的安装工人一般,我抑制住自己的愤怒,这个贱人真是不懂得体贴男人。她连一瓶水也没有给我带来,却在这里挑毛病。我逼着自己耐心的修理,搞了多次也没有让她满意。她撂下一句屁话,“哥哥,那就这样吧,反正不影响正常使用。”她不想想这些木板全是我搬上来的,她只拿了一些轻便的东西。我看着她把各种鞋子塞进我拼装好的鞋柜里,她的腰是一点也不疼。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破旧的沙发失去了它原有的舒适,我感到各种不舒服。紧靠着沙发,腰部那里凸显的空落落的,两个腰子像被挖空了一样。她收拾好,坐到了我的身边,显得很殷勤。她的两只手抓住我的右胳膊对我说,“哥哥累坏了吧,辛苦了。”我虚无缥缈的眼神看着她,这张涂满妆扮得脸蛋儿。“我渴了。”她立马跑进另一个房间,我只听见翻找的声音,她拿来一个电水壶,她跑进厨房烧起了热水。真皮沙发越做越热,它是一点也不透气,我站起来抖了抖裤子。我从她身后欣赏着她的长发,我靠的她很近,她应该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还是背对着我,没有转过身来,我不知道她想些什么,她也不知道我站在她身后在想什么,我没有去触碰她,我透过玻璃看向远处的马路,没有行人,只有闪烁的几盏路灯和漆黑摇曳的树影。
过于安静的环境,在我和她之间形成了重压,使得我们之间连呼吸都很谨慎小心。她突然说过几天就会把孩子接过来,已经和幼儿园老师商量好了。除了她谁也不能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出去,她是铁了心要和公公婆婆决裂了。我脑子里想着那个孩子,很快我就会看到她。沸腾的水汽从壶嘴里喷泻而出,随着电壶的一声跳动,它停止了工作。她从橱柜下面找出纸杯,倒了两杯滚烫的热水。
“有你在我身边,我轻松了很多,哥哥。你帮了我好多,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这些事情要怎么办。”
她的话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了我的心上,她的压力迟早会变成我的压力。“孩子的事情你都考虑好了?”
“嗯,我会找一个钟点工去接她放学,这几天我就会让她适应新环境。我和汉堡已经沟通过了,没有问题。剩下的柜子,等有时间再来装吧哥哥,不急的。就让它们先躺在客厅好了。晚上我请你去吃烤鱼吧,就在前面。”
我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她回过身看着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把水递给我。“喝完水,我们去吃烤鱼。”就这样她以敬重我的样子端着杯子擦过我的身旁。在她心里我可能只是一个受她尊重的好大哥的形象。
我站在房门口,看着脚下的楼梯,它好似无穷无尽,我舒着气和她一起大口喘着慢慢地走下去。我们肩并肩,迎着从北面吹来的凉风,享受着它带来的快意,我们闲谈着走了七八分钟,才到了烤鱼店。摆在我面前的是四级的宽大楼梯,由于下午蹲的时间太长,我艰难的抬起腿,跟着她走了进去。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似乎她显得很轻松,但她笑起来很勉强,我知道她心灵上肯定比我累,可这又和我有多大的关系。我可以理解她,却不能体谅她的那份心酸苦楚。良心上的自我谴责才是她的梦魇,是她日日夜夜不断的骚扰。当晚,我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了,我踏上出租车的那一刻,我是多么的轻松自在啊,我才觉得我是我自己了。
不知隔了多少天,我早上收到司马夫人发来的信息,她说她和汉堡邀请我去吃晚饭,似乎她对孩子讲了我和她的一切。我躺在椅子上思量着,第一次见她可怜的孩子总不能空着手顶着脑袋去吧。我的视线快速朝着阳台瞥了一眼,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常年堆积着各种礼品。一提奶?噢,我感觉太难选择了。我走过去,翻找着各种礼盒,最终挑选了一个红色的干果礼盒。我小心的看了看生产日期,没问题,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生怕它过了期。我抽了一张湿巾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它变得像刚买来时鲜亮了。准备好礼物,我找了一身体面的衣服,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两秒钟,看时间久了我怕看出自己丑陋的样子,我非常不喜欢面对镜中的自己,因为我总会发现不协调的地方,除了这一双眼睛,很好的遗传了我姥爷家的基因。
我开车到了法院宿舍,这段时间我出入这里过于频繁,门口的保安认出了我,他打开了阻挡我进来的起落门。我绕过中央的小转盘,周遭停满了车辆,我好不容易才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下了。后面的花园很精致,拱形走廊里还有供人休息的两条长椅,我满眼之中尽是绿色。长椅上的污垢清晰可见,红色的油漆脱落了不少,可见很久没人来坐在这里观赏风景了。我提着红色的礼盒,走进她住的那栋楼里。我正准备敲门的时,心里滋生出紧张不安的情绪,我吐出一口气,用食指在深棕色的防盗门上敲了两下。我听到里面的穿着拖鞋的脚步声,门打开了。
“哥哥,你来的好快啊。”
她穿着居家的衣服,身上还套着做饭用的围裙。那黄色的围裙像是买味精的赠品,上面写着“好太太好味道。”这让我有点惊讶她的变化,但我立马被客厅中央坐着孩子吸引住了目光。两个长长的马尾辫,她的头发可真像她的妈妈,穿着深红色的毛绒外套正坐在地上玩乐高的积木。汉堡并没有回头看我,我收敛起我的视线,把礼盒放在门口鞋柜的一旁。
“也不知道孩子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一点干果。”我虚假客套的说着,目光又锁定那个玩积木的孩子。
“汉堡,叔叔来了。”司马夫人热情的呼喊着她的孩子,同样在等待着女儿热情的回应。
我向孩子走过去,我是鼓起勇气向她走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需要点勇气,也许是种莫名的恐惧,它攉住了我。我面对着她,她的面貌整个呈现在我的眼前,不过还是在我的想象之外,这个孩子,这个五岁的孩子,除了眼睛和头发,她一点也不像她的母亲,我无法形容她的样子,反正给我一种感官上的不适。我咽了一口唾液,我感到它是如此的黏腻,我不得不咽下它。“叔叔和你做朋友好不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蓝梓潼。那你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司马欣辰。”她发出的声音很容易辨识,很像她的母亲。
她的两只脚跪在地上,一只脚引起了我的注意,右脚带着矫正器,这条小腿好像假肢一样,矫正器上面的塑料被裤子遮盖住了。右脚有一点畸形,整个脚往里弯着。我知道,再看下去会很没有礼貌。我站起来,看着她的母亲。“孩子真的很乖巧。”我找不到别的词语,我只能搪塞的说一些得体的语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等着吃就好了哥哥,虽然没怎么做过饭,但是我都是按照视频上一步步来的,我准备了一下午。”
现在分散的注意力才使我看到那些家具带着包装塑料还躺在客厅的边角里,它们呼唤着我,和它的主人一样在期待着我的到来。我处在她们母女之间,我向哪一边靠近都会使我尴尬不安。命运的长矛戳在残缺的小天使身上,我逐渐再次地靠近她,她正在努力摆弄自己的乐高,我耐心的观察她的举动,她大声的向她母亲呼救。“妈妈,你能帮帮我吗,这个红色的东西我不知道它应该放在哪个位置了。”她稚弱的声音,吸引我的眼睛注意到摆在地上的乐高。
“等一会儿好吗汉堡,妈妈弄完这道菜马上过去。”她用非常温柔又带有母性光辉的声音对女儿说。
“你现在就过来嘛。”
“叔叔可以帮你。”我看着她手里拼到一半的乐高,拿起那张拼装示意图,上面的步骤很详细,她手中的那个小零件被她搞反了,我重新调整了它们的位置。
“谢谢叔叔。”
“不客气,你可以叫我梓潼。”
“梓潼,你可以帮我,把那边的玩具拿来吗。”
面对小女孩儿的转变让我措手不及,她自然得让我不太自然。我看着她的右脚,按照她指的方向,把它拿来了,是一件做手工发卡的工具箱。她的嘴唇和她母亲完全的不同,上嘴唇几乎没有任何曲线,全部收在嘴巴里,下嘴唇完全裸露在外面,甚至反着一层薄膜的光。我想她的父亲应该也是这个样子,我不动声色的窥视着她,就像在狭窄的洞口偷窥她躺在床上的濒死的父亲一样。房间里多了许多的东西,电视机柜上摆了两张照片,一张司马夫人的怀孕照,一张她抱着汉堡的满月照。那副怀孕七八个月挺着大肚子的照片上她笑的很甜蜜,肚子圆鼓鼓的裸露着,肚脐眼凸凸的就像一个木塞子。我想他们悲惨的结局注定之前,一定拥有过幸福的瞬间。
厨房那边传来烹炒的声音,我感觉自己闯进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一切不可能属于我。小天使喘着粗重的呼吸声,她小小的身体里隐藏着一种特殊的气味,那味道从她嘴巴里呼出来,我本能的往后挪了挪身子好多躲开它。我继续蹲在她的身边,听从她的吩咐一步一步的递给她需要的东西,一块布料,一把小剪子。
餐桌上饭菜飘来的香气,让汉堡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司马夫人戴着围裙过来抱起了她。她流利的动作就像一般的家庭妇女,双手卡住孩子的腋窝,高高的把孩子举起。汉堡站的很不稳,她趿拉着右脚,晃晃悠悠的站着。司马夫人帮她摘下了绑在右腿的矫正器,固定在脚上的塑料和她的脚分开了,她的这只右脚明显的比左脚小了许多。脚跟的位置上已经磨出厚重的增生组织,就像老茧一样,不过它是鲜红鲜红的。幼小的天使戴着上帝为她安排的刑具两年了。“明年这幅矫正器就要换了,我还要带着汉堡去上海重新定做一幅新的。”她轻松的口气背后隐藏了多少痛苦,只有她知道。我默默地看着她,没有搭话。也许安静,才可以安慰她的尊严。试着想象每一天清晨,母亲给女儿戴上命运的枷锁,重复同样的动作,其中的苦涩可想而知。
餐桌上精致的盘子上都有不同的花纹,汉堡和母亲挨着坐在一起,我坐在她们的另一侧,位置刚好正对着她们母女。孩子有自己单独的一套塑料餐具,她的母亲给她夹着每一样菜,她好像并不怎么爱吃母亲的手艺。我闭着嘴咀嚼着食物,司马夫人嘴上的口红淡了,她正在让汉堡多吃一点扇贝。“你多吃一点这个啊,妈妈做这个很辛苦的,给点面子啦。”
“妈妈你的嘴好臭。”
“你的嘴才臭。”司马夫人的脸上瞬间失去了刚刚的温柔和慈爱。
我尴尬的看着她们母女俩个,刚才她们所有的神情我全看到了。孩子是毫无防备的说出那句无意的话。司马夫人先是恼怒,挑着眉毛翻着白眼极其厌烦的反击她的女儿,那一刹那她眼睛里绝对没有一丝的母爱,只有女人之间的敌对而产生的仇恨和最辛辣的讽刺。司马夫人连忙缓冲了自己的极端情绪对着我说:“汉堡对气味比较敏感。”我很想告诉司马夫人您说的一点也没错,您的女儿的确嘴臭。只是孩子还不太懂得礼节,可作为母亲当着一个不熟悉的陌生男人反驳自己的亲生可怜女儿这也太残酷无情了。司马夫人和汉堡的关系让我产生了质疑,表面上的温和藏不住深底里的暗涌。我想起她那晚喝多时说过的话,她太自私了。这些不和谐的碎片只是恰巧今天我看到的,还有生活中无数的片段是我看不到的。为了她刚才的话,我勉强把饭吃干净了,还清光了另一个盘子。她做的饭,实在是没有味道。饭后,我没有让她刷碗,虽然她客气的不让我动手。我知道,那是虚假的推让。我要刷,我也一定要刷,因为我迟早会远离她。她叫我来吃饭,不是把我当作客人,而是把我当作家人,客人是不需要动手刷碗的,这是基本的礼节。
我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黄色的海绵,水龙头哗哗的流着水,我什么也没有想,就机械的擦洗着餐具,仿佛我在这里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她很快把餐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块蓝色的抹布扔在我的身旁,我还要把它涮洗干净。我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很简单,观察。她心灵内心沉重的大门还保护着极其阴森的秘密,我要闯进她的内心,在她牢固的大门狭窄缝隙里聆听出幽暗的微弱声音。我透过她的双眼感觉到那扇门的沉重不亚于防核辐射的铅墙,她决不会自己打开。一把没有钥匙的门,想打开它就要摧毁它。然而心软的我并不会摧毁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可不付出一点儿什么东西,是不会见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我投入到这场恋爱戏中,要为她分担一点担子。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干完了刷洗的工作。最后我洗干净了一块抹布,把燃气灶周围擦拭了几遍,油腻腻的东西全部抹拭干净,厨房几乎就和新的一样。
“每次做完饭,一定要及时擦拭,这样就不会积攒厚厚的油垢,也显得干净利索,让人心情愉悦,我有一点洁癖,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的,我就怕哥哥太累了。太晚了,今天就别弄家具了,等改天哥哥有时间再过来安装吧。”
我差点忘记了,还有繁重的体力活等着我。“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家具,我先安装着。”
“可能就是我给汉堡买的一个小书柜的了,好像只有五层,哥哥看看好弄吗,哥哥今天太辛苦了,先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
汉堡坐到了垫子上继续摆弄着她的玩具,她的母亲坐在我的身旁给我和汉堡倒了两杯水。我看出来她累了,一个精神松垮的人很容易产生疲惫感。她空洞地盘着双腿倚靠在沙发右边的扶手上,一只手托着沉甸甸的脑袋,好似里面有一块秤砣压得她直不起头来。屋子里的灯光让我错误的以为天还亮着,我看到挂在墙上的圆形钟表的指针是八点三刻了。她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她温柔体贴的说:“哥哥,吃点水果吧。”她卖弄着风情,左手搭在我的肩上。“吃一点好不好,我和汉堡两个人也吃不完的。”我没等我开口,就起身去了厨房。她撩拨了头发好像是故意给我看的。我看着汉堡,她注意到了我,突然有预谋的对我说:“梓潼你过来帮我拿个东西好吗。”偏偏在她母亲离开的时刻她对我说了这句话,从这里我开始讨厌她了。她的心智远远高于同龄人,她会审时度势,五岁的孩子滋生的心机令我不安。我再次靠近她,但始终保持着闻不到她口气的安全的距离。她猜到我是不会拒绝她要求的人,她让我把她抱到床上。司马夫人听到了我和汉堡的谈话,她的沉默让我失望。她们娘俩就像秋季即将死去的蚊子,毫不客气的吸食我的鲜血。
新鲜的圣女果端到了我的面前,汉堡呆在她的房间里,我和司马夫人一个接一个的吸吮着饱满的果汁。她的双唇因鲜嫩的果汁而更加具有诱惑力,我真想亲吻它。她什么时候补的口红,我居然没有发现,她多么在意自己的形象啊。上下唇片上的小小褶皱吸引着我,我的手放在她的脸上,她含情脉脉看着我,似乎马上就想委身于我。我亲吻了她的嘴唇,只是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幽怨的眼神怪我没有用尽热情得吻她。我又后悔自己的鲁莽,我对她没有肉欲的痴迷,真不应该勾起她干烈的欲火。她用力的抱着我,像没有满足愿望的孩子亟需父母的安慰。我像父亲一样把她抱在怀里,那一刻我用自己全部的感情来怜爱她。
“哥哥,谢谢你。”她的声音几乎像是内心一阵轻声的呼唤。
我们相拥的时间很长,我不知有多久,一直到我感到厌倦了。她刚脱离我的怀抱,带着我身体的余温去了她女儿的房间。她费力的抱着汉堡走到卫生间去给她洗脚。小小的双脚泡在蓝色的小盆里,温热的水流激荡在小腿的肌肤上。司马夫人蹲着,耐心的给她女儿揉搓着双脚,那只可怜的小脚享受到了母爱,分开的脚趾显得更加快乐了。我不忍心去破坏这幅感人的画面,我躲在外面目视着一切。卫生间的门关上了,她要给孩子洗屁股。过了一会儿,她抱着孩子出来了,直奔她女儿的房间。汉堡需要她讲故事才肯睡觉,司马夫人平静的读了几段小故事。她从孩子的房间走出来时更疲惫了,脸色的皮肤松垮了,双肩没有生气的落了下来。
“汉堡睡了。”她勉强地微笑像是安慰自己。
“坐到沙发上休息一会吧。”
她没有听我的话,而是去另一个房间找到瑜伽垫,在茶几前面练起了瑜伽。我像一个观众一样观赏她柔软的动作。我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只好盯着自己的手机。汉堡房间传来打呼噜的声音,司马夫人也听到了,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汉堡就是会这样,医生告诉我要随时注意她的听力,如果她的听力衰退了就说明病情加重了,她会和她的爸爸一样会失聪的。”她依旧望着那里。“他是二十几岁才发现自己有病的,可汉堡才五岁,她的人生还没开始,她以后也不会像正常人那样体验人生了。”
我闭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那些话是她自言自语。此时多余的语言只会是怜悯,那样怜悯的语言会使她的精神更加衰弱,安慰其实不过是花言巧语的恶意,是藏在温柔里的蔑视,或者是藏在冒犯里的温柔。我静默的好意她不一定理解,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的灵魂远不如她的外表那样鲜艳。
“我也会被这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觉,本来我的睡眠就不好,可是汉堡醒来还是会过来找我的。她很早就自己睡了…大概是两岁的时候。”她继续说着,好像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
她结束了运动,去房间里换上了睡衣。那是一件黑色绸子的睡衣。她走进卫生间里,把门反锁了。水流的声音一直响着,门上的那一小块毛玻璃布满了水蒸气。洗完澡她向我走来,坐到我的旁边。她的肤色完全变了,不再有光泽,取而代之的是暗黄色。她的嘴唇是暗紫色的,她现在的样子苍老了十岁。即使一个乡下的妇女也比她有精神。一个女人卸了妆这么可怕。她的胸脯就像一望无际的平原,从衣扣之间的空隙中得以窥见。我悄无声息的收敛了我的眼神,她扭扭捏捏的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很想去隆胸的。我也咨询过美容医院。”
“我不在意。时间很晚了,我该走了。“
我站起来,她用留恋般的眼神看着我,透露那种不舍,还有那种干渴的情欲,加速了我想离开的脚步。她转头看了一下时间。
“哥哥,你明天还过来吗。”
我脑子里琢磨着怎么拒绝她。可我还是顺嘴答应了她,只为尽快的摆脱她。临走的时候我礼貌性的拥抱了她,轻轻的触碰了她失去颜色的嘴唇。我在门口蹬上自己的鞋子,她顺手把我的外套递到我的手里。
”哥哥,你拿着这把钥匙和门禁卡,这样你过来就方便了。”
我双眼经盯着这把轻巧的钥匙,她是两个手指捏着它,它悬在我的胸前。我意识到了它的沉重,它并不像它的质量那样轻便,它是牢狱,是充满死亡气息的停尸房。仅仅一秒钟,我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我搜寻着脑子里的智慧来编织一个合适理由。啊…对,她说过她的母亲,她想让她母亲帮她照顾汉堡一段时间。
“给你母亲吧。我走了,再见。”我说得很快,然后抚摸着她冷冰冰的脸。
她微微低下头,然后抬起眼睛注视着我,假装愉快的说:“哥哥,再见。”
门关上了,我听不到她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