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晚餐

    让我再次回忆回忆吧。沉重的回忆压在头颅的沟沟壑壑之中，我时常感到头痛。载着思想的小车因刹车失灵到处乱撞，这种阵痛使我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

    司马夫人天真的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她紧紧的拽着我。她这是一种重蹈覆辙，和多年前抓住司马先生一样。那晚的天气没有那么凉，她向我说了一个请求，她渴望我去接她下班。回家的路，她走了七年，一个人太熟悉了，两个人太陌生了。我按照她给的位置，提前出发了。还是那个问题，我讨厌堵车。我在那条最长最宽的东西路上缓慢的行驶着，一个又一个的信号灯，它真是考验没有耐心的人啊。我七点准时到了她所在的写字楼下，那里可真难停车啊。我围着这栋黑色的建筑物绕了三圈，才勉强挤在一辆快递车后面。她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把缺少耐心的我惹恼了。“我还以为你停在前面呢哥哥。”这个女人开头总是让我生气，她傲慢的性子多少造就了她可悲的一生。性格上的缺陷太难改变了，我们的知识和阅历以及教养都无法完全掩盖住它。她今晚穿得很光鲜，很难从她的外表透出她背后的苦难。是的，你不会相信的。

    她坐上了我的车，我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很少能来到这里。她指挥着我，把车开到了那条最长最宽的马路上，这次车向西行驶着。她准备带我去一个她经常聚餐的地方，一家西餐厅。幸好到了她说的地方不用再找车位了，门前的车位很充足。我们走在木制的楼梯上了餐厅的二楼，服务员拿着平板电脑让我们点餐。沙发很软，后面的空隙太大，我坐着很不舒服，我只好两只胳膊肘在长桌上。我要了一份全熟的牛排，她点了牛油果沙拉和一份素炒荷兰豆。总要谈点什么，我盯着她并没有像她在手机里说的那样是如何对我愧疚的，她的表情里可看不出来一丝歉意。她选择忘了，我立马也忘了，我不想苛求一个苦难者。我们喝着免费的柠檬水，听着餐厅里放的歌曲，她表现的很轻松，她谢谢我今晚来接她并且陪她一起吃晚餐。我模糊的想起，她说起她在北京的事情。她唯一一次喝多的情况，她大胆的骑在同事的身上，他把她背回去了。她描绘的就是这么简单，她说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不想追踪这个故事，岔开了话题。

    那晚我们足足坐了三个小时，我庆幸自己没有前列腺炎。我礼貌的询问了她许多问题，我需要把握分寸，免得刺激到她，对我也是一桩不小的考验。语言的艺术，啊，可需要社交场合的千锤百炼呐。她时不时挑起眼睛，无意识的翻着白眼，颇有戏剧性的讲着司马先生。当时我怎么能评判一个将死之人呢，那可太残忍了。我总是避重就轻地闪躲过去。她讲自己的丈夫就像讲一个不相识的人那样轻松自如。她的丈夫，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司马先生做过两次开颅手术。他听不见了，视力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是，每个周末她会在家照顾他，尽一点仅有的夫妻义务。她已经和公公婆婆闹僵了，全凭自己的良知在支撑自己还在奉献的躯体。一年前司马先生就卧病在家了，她等了三百六十多个日夜，也没能等来他的离去。从她的表述中，我知道她多么渴望陪伴她七年的丈夫快点死去！现在就死去！接起电话就听到他死亡的好消息！她非常虔诚的想让上帝把自己变成一名真正的寡妇。周末她要亲自给他熬上一锅小米粥，颤颤巍巍地端到他的面前一口一口的喂给他喝。她想过在他的粥里下毒药，她说自己做不到，她的女儿每天都在喊自己的爸爸。多么正常的呼喊啊，我们每个人都重复无数次的两个字，在她心里却那么的扎眼。女儿的命运和父亲绑在了一起，就像被地狱深处的恶魔狠狠地诅咒过。她坚持工作，她不听公公婆婆的，她不会没日没夜的回到那个尸体身边。她的公公是一名官员，一个还算体面的人。她婆婆对她很苛刻，她和婆婆同身为女人却不能理解她。她选择忍气吞声的迁就他们的冷嘲热讽，她说她很理解即将失去儿子的父母的心情。

    我一直没有说出我的看法，她也询问了我很多问题。唯有一件事让她很在意，我是一个中产阶级。我有许多的房产，在这个房产经济的时代，它们可以带给我不错的收益。她的态度对我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她主动要求买单，说什么不好意思再让我掏钱。我当然让她买单了，她挎起我的胳膊和我并肩走出了餐厅。我们看上去很像是一对恋人，门口的迎宾很热情的帮我们推开了门。她对我突然地转变，让我增加了对她的新认识。我想她是下意识的表现，她自己毫无察觉。她挎着我上了车，发烫的眼神看着我。“哥哥，我今天漂亮吗。”她把脸伸过来对着我。我说，“今晚你比月色都美。”我第一次用手摸了她的长发，发质很硬显得很厚，它有乌黑令我着迷的美丽。我不想吻她，她有点失望，她傲慢的神情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她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用不加任何情感的语调继续和我交谈着。我没有放在心上，我对她就像对待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包容。我们重新回到她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拘谨的马路旁停放的车辆少了许多。她饱含情欲的眼神锁住我，我双眼接住了它，我无法逃避。我用朋友之间的拥抱结束了今晚的聚点。“再见哥哥，今晚我很开心。”她下了车，走了。我多停留了一会儿，看着她的背影，给我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