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盛京十三·2
宋圆状似无意地说道:“说及此,我想起来件趣事,一年前人舵发出悬赏令,寻回其独子踪迹者赏钱十万金,报酬实在太丰厚,传单都发到中原了。nianweige”
焦尧低下头:“是我。”
宋圆以为他还会推拉几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可惜还不够北。发到盛京不就找着了。”
这是句俏皮话,焦尧自然听不懂,他反驳道:“即便到了盛京,也找不到我,我一直被关在牢房里。”
宋圆不认可地摇头:“十万金是什么概念,你显然不清楚,这样大的回报,值得劫狱把你带走,从马夫的事情你还没看明白吗?黄白二货最是凶残。”
焦尧不解:“钱是死物,背在身上不显太沉重么?”
宋圆看一眼焦尧:“这个世道有的是人甘之如饴,你外面随便拉一个人,问问他,给他一千金,条件是把他亲妈杀了干不干?”
“我没见过我妈,我不知道。”
焦尧一脸茫然,宋圆心中暗叹,焦尧看着不好相处,但十六七的半大小子心智实际并不成熟,自以为自己了解世间规则,其实莽撞天真,什么也不懂。
尤其是焦尧成长于与世隔绝的封闭门派中,作为人舵的少舵主,谁敢违逆?为人处事都靠自己想象,是非伦理更是薄弱,不然不会干出来拐带自己小妈的事情。
宋圆计上心头,他决定赌一把,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距离蜜里浓发作还有一天,他必须想办法把药无必从赤草身边弄回来。
宋圆放缓了语气,蛊惑地说道:“你肯跟我说这么多,我也给你讲讲我的秘密好么?不单单是我到这里的原因,还有我的身世。”
焦尧欣然同意:“只要你说真话。”
“我是我妈被兀室人劫走怀上的,我妈被救回来的时候,月份太大了,打不了了,只能把我生下来……”
这一讲就到了正午,看守他们的士兵送饭进来时,宋圆刚好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只有饭菜升腾起的雾气缠绕着他们。
等士兵出去,宋圆端起饭碗:“饭来了,快吃吧,不吃就凉了。”
焦尧听得入神,他问宋圆:“你同别人说过么?”
宋圆反问:“你觉得呢?我嫌自己的命长么。”
焦尧绿眼睛里满是不解:“你为什么肯告诉我这些?你这么相信我?”
“我想要你帮我,我需要帮手。”
焦尧点头:“这就对了,我爹说过,一切都是有条件的,我愿意帮你,你没骗我我知道,但我也有自己的要求。”
焦尧在自己的脸上比划几下:“过去的十年,我想象过很多次你是怎样的人,我能看看你的真脸吗?”
宋圆捂住自己的鼻子:“我卸了易容,还怎么在这里混?”
焦尧不以为意:“既然如此,见过你的脸,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手脚都有镣铐,怎么走?”
焦尧活动活动右手,他的右手如同一条鳝鱼一样从手铐里退了出来,对着左手的手铐一弹,铁制的圈口竟裂了开来。
焦尧两只手都自由了,脚上的镣铐也被如法炮制地解开。
宋圆目瞪口呆:“你这是什么功夫?”
“我爹家传的点酥手,我还没修炼到家,我爹隔空即可碎物。”
宋圆沾了点热汤点在假鼻子边缘,用手捂热,慢慢地翘起来一个边,他顺着边撕下假鼻子,痛得他龇牙咧嘴。
他把假鼻子在手里一攥:“你看吧。”
焦尧凑过来:“你这个鼻子谁给你弄的?”
“我的友人。”
焦尧兴致勃勃:“我能给你做个新的,更讲究更漂亮,等我们出去了,我就给你做新的。”
宋圆按住他:“这个不忙,我只是给你看一眼,看过了,你也就没话说了,安心帮我做事了。”
焦尧很有干劲儿,讲话都快了:“要我做些啥?咱们是不是现在就走?”
宋圆反而坐下了,夹起咸马哈鱼吃:“不急,咱们先不走,等我先吃完饭……”
焦尧打断他接话道:“吃完饭就走?”
“吃饱饭再走,你也吃。”宋圆嗦一大口白菜汤:“我好些天没吃过好饭了,今天要体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焦尧拿起碗,用筷子拨一拨咸鱼:“这是啥,怪模怪样的我不吃。”
“那你吃两掺饭配白菜汤就好了,不吃了,你口味还挺挑剔。”
宋圆把焦尧的咸鱼夹到自己碗里,他这三天日日吃窝头,现在能吃上玉米高粱的两掺饭加咸鱼白菜汤,都香极了。
“我爹说了,奇怪样子的不要吃。”
宋圆用汤顺下饭:“那你刚才深沉模样,也是你爹教的?”
焦尧眉飞色舞:“我爹说了,刚认识时,腔调要拿足,现在我知道你是自己人,我就不用再拿腔拿调了。”
宋圆忙着剔刺,抽空想着,这不是傻小子吗?
焦尧不爱吃,吃了几口就撂下了,又提起他爹的那一套:“我爹说了,不能白帮忙,白帮忙显得自己掉价,这么的,我刚想了,看你真面目的要求太小了,你还得再帮我一个,这样才算平了。”
“你提。”
“帮我杀了我爹。”
“啊?”宋圆被这突然的转折噎住,差点卡到鱼刺,他囫囵嚼嚼咽下:“你一直说你爹,你难道不敬重他?你拐了你小妈走,自己觉得没颜面回去,怎么还要弄死你爹?”
杀了人舵舵主跟抢回药无必相比,难度简直天差地别。
宋圆在心里收回自己刚才对焦尧的评判,他哪里是傻,他是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
“复生宴的童男童女记得吗?教主要一百九十八个童男童女做祭品,里面有两个用作主祭的,生辰年龄都有要求,我有个妹妹,她刚好符合,在那之后,我爹就在人舵里去掉了副,成为舵主了。”
“替你妹妹报仇?”
“也不是。”焦尧否道:“我是恨他骗我,我眼见着他把我妹妹哄骗去了,我问他带妹妹去哪里,那是他第一次骗我。”
焦尧把之前的话又强调了一遍:“在我的家乡,撒谎者要被砍头,自从那次之后,他的谎言越来越多,他自己应该早就忘了爷爷的教诲,我们在没加入云彝岭前是传承的行刑者。”
“你要弑父证道?”
“对,但我自己完不成,你帮我做好之后,要么我死,要么你死,不然我一直帮你做事。”
宋圆撂下碗筷,焦尧的语气太认真,尽管他才吃了七分饱,还是被这话压得没胃口。
“那我问你,复生宴你看见我,算你撒谎吗?”
“不算,我不撒谎,我只会不说。”
“那你撒谎了会怎样。”
“我就自杀。”
宋圆拍手道:“好,冲你这句话,我干了,我不骗你,这事儿我不会忘,但是不会那么快。”
焦尧伸出小拇指:“拉勾,谁违约谁死。”
宋圆勾住焦尧的小指,用大拇指盖戳:“我也再提另外一个小要求,别把死挂嘴边。”
焦尧应好。
死刑犯因为身份特殊,巡逻的班次比较密集,宋圆拿筷子用巧劲儿在帐壁上戳了个洞,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规律可言。
“你轻功怎么样?”宋圆问焦尧。
“挺好的。”
“这边全是大空地,轻功是用不到了,我们得想个别的办法混出去。你在这边待的时间长,他们会进帐子里查人么?”
“早中晚送饭的时候,就相当于查了吧。”
宋圆摸摸下巴:“我有个办法。”
刘助巡逻到十七号帐子,听见一声惨叫,听方向,恐怕是三十号帐子那边传来的。
坏了,估计又是焦尧那小子动手了。
刘助心中叫苦,这个焦尧就是个刺儿头,老是说谁撒谎就杀谁,估计新来的李二牛说了什么话触了霉头,挨揍了。
刘助和四个兄弟赶到三十号帐子,刚一进去就吓了一跳,李二牛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人事不省。
罪魁祸首焦尧不知道哪里去了,镣铐散落在地上,刘助骂道:“人呢,那个死瘪三去哪里了?”
“这里。”
声音从身后传来,五人慌慌张张回头去看,焦尧蝙蝠样揪着帐壁吊在帐门口上面,他体重轻,帐壁甚至没有歪斜。
刘助慌忙抽出刀来:“要死!快抓住他!”
焦尧倒仰着脸:“小心呐,我要动手了。”
焦尧松开手,人坠下来的空隙捻住刘助的刀刃,以此借力骑在了刘助的脖子上,膝弯卡住了刘助的脖子,微微用力,刘助的脸就快速涨红起来。
四个人背对着宋圆,不知道他已经站了起来,刘助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别管我……小心后面!”刘助挤出声音:“杀了他们。”
宋圆擦了擦鼻血:“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说。”
四人攻向宋圆,宋圆夹住一人手肘夺下刀来,有了刀,他才有底气。
“今天我不杀你们,一是伍长好心告诫过我,二是为我攒德。”
宋圆横过刀身,刀刃朝内,刀成了他延长的手,劈挑砍刺,四人根本难以招架,很快身上就都挂了彩,好在宋圆留手,都不是致命伤。
四人对上眼神,他们日日训练,是有默契的,其中一人无刀抬脚踢向宋圆小腹,另外三人举刀齐砍,宋圆分出左手捏住一人脚腕用力一扭,卸开了关节,那人当即站立不住倒地。
宋圆右手持刀接住刀势,再撤出刀刃,吸气正欲下劈,三人却齐齐前扑倒地。
焦尧勒晕了刘助,把手里握的炒黄豆洒在地上:“你太慢了,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