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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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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穿着脏脏的连衣裙,神色从容。modaoge

    那一年的雨下得太多了,齐尔古拉卡境内,到处在发大水,他们说这是河神的报复,科学知识有点道理,但太片面了,世界上的事没法全用科学去解释,而老祖宗们的经验就是用来处理非科学事件的最好方法,洪水就得靠进献贡品,取悦河神才能停止。

    此言一出,发生了小规模的暴动,大家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女成为祭品,有的跑了,有的拿起武器反抗,有的发表演讲痛斥此行为的荒谬、野蛮。可齐尔古拉卡毕竟是个小国家,洪水越来越大,百姓们流离失所,挤在脏乱的救济棚里等待上面施舍的一点稀粥、黑面包,困苦造就英雄,也催逼人心中的恶,当生存都出了问题,理智便从身上流逝了。

    二十多年前,他们还每年都向河神祭祀,旧有的传统存在于中老年的记忆里,取消祭祀时他们便不太同意,如今洪水滔天,他们的喊叫声立刻大了起来。而直到救济棚都被冲走,溃烂的死尸布满大地,人们为了防止瘟疫焚烧那些亲人的死尸时,他们的观点彻底疯狂了起来。

    扬增母亲一家便是这个时候被人推到前面的。

    “就是她的丈夫鼓吹什么科学,科学能救得了人吗!科学有用,我们怎么会死!就是她丈夫的话引得我们不祭拜河神了,河神才降下罪来,这么久都不退去,河神在等着我们的祭品呢!”

    “她有两个女儿,就拿她的女儿当祭品吧!”

    “她那个该死的丈夫,偏偏这个时候出去了,不然该一起扔给河神!”

    悬崖上,母亲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哀求众人给她的孩子一条生路,孩子是无辜的,河水不会因活人祭祀就退去,他们应该加固堤坝、栽种树木、兴建水利工程,而不是相信虚无缥缈的祭祀。如果祭祀管用,齐尔古拉卡不会时不时就发大水,只有科学才能永除后患。

    业伽非常赞同她的话,因为河流只是河流,她会被坚固的工程挡住,改变流向,但不会被祭物打动。

    可那些昏了头的人并不信这些,业伽觉得就算自己化身,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们也不会听,他们想要的,就是牺牲他人的生命。在决定祭祀物时隐藏的对他人性命的控制权甚至会激起他们隐藏的兴奋,河流祭祀催生了一个微型的权力部门,他们拿不会言语的河流做说辞,来实现心中丑陋的欲望。

    失去亲人的痛,对自然的愤懑,这本是无处发泄的,但祭物被决定的那一刻,连这点都可被满足。他们向女孩跟她们的母亲施以毒手,本该插进土里的铁锨、镐把挥到了人身上,将可怜的母女三人推向悬崖。

    “住手!”年纪似乎稍大些的女孩擦干眼泪,顶着农用器械的冰冷站到了前面,“以往只祭祀一个人对不对?你们分明是公报私仇,才想用我们全家去祭河神!”

    “谁说是公报私仇,你们一家没一个人肯站出来,我们才只能全家一起逼。”铁锨停在了原地。

    “那好,我来祭河神。但你们要答应我,放过我的妈妈跟妹妹!”女孩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狠狠扫过。

    却有人说:“河流这次明显生了大气,你一个人的命抵不了它的愤怒怎么办。”

    “多少人都是不行的,从一开始就不该用活人祭祀。你们说爸爸那套是骗人的,但帝国从未祭祀过长河,长河也不作乱!纳川从未祭祀过泽米布雅真文业伽,泽米布雅真文业伽也不作乱,为什么血拥里就作乱?虽然名字不同,但这是同一条河啊。我看不是河流因缺少祭品才恼怒,而是河流得到了祭品才恼怒!河流需要的是水,根本不是人!”女孩大声喊道,喊给民众,也喊给长河,她的眼泪虽早前擦净了,此刻却又忍不住地流下。

    妹妹跟妈妈就在她的身后,她希望能保护她们。她一直是姐姐,虽然是长相相似的双胞胎,但所有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姐姐,姐姐就要更有担当一些,毕竟只是早出生了几分钟,却要妹妹一直做妹妹呢。

    “邪话,你这是污蔑祖宗们!”

    “快把她献给河神!让她自己问河神到底喜欢什么去!”

    “姐姐!”妹妹伸手,女孩的母亲也伸手,告诉她:“大不了一起死,回来吧。”

    “凭什么一起死,我告诉你们这些拿迷信当幌子想害人的东西!河流祭祀向来只需要一个祭品,我来祭河神!如果你们把我的妈妈、妹妹推下来,超过河神的要求了,我化作水鬼也要缠死你们!”女孩说完,一个箭步就扎入了水中。

    江河奔流,霎时便将她吞没了。

    业伽从她的眼中没有看出悲伤,只有义无反顾与些许的担忧。她没有收下这个祭品,就像樱桃跟玻璃瓶掉入水里一样,她裹挟他们,将他们带到河底,被泥石陷住。或带到河边,露出他们已溃败的身体。

    后来女孩的母亲跟妹妹没有死,人们在争吵后,本来准备把他们也推下去,可女孩的父亲来了,他从外面借了很多兵来抗洪抢险,得到的却是支离破碎的家,工作还是开展了起来,人们被安置,洪水被抵御,房屋被重建,可这个家,再也不是完整的家了。

    业伽记住了这个女孩的样子,其实每个被献祭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事在里面平平无奇,唯一特殊的点大概就是时间离得足够近。所以业伽在化成人形时,参考了女孩六成的样子。扬增一家的母系基因很强大,生的女孩都长得跟母亲差不多,扬增的女儿舒格,模样的确和业伽现在的脸有些像,但以业伽丰富的人类观察经验看,长大后她们最多只会有七成像,可惜正是这份不确定性,让本不大的相似性被人脑理解成了极为相似。

    哪怕长着同一张脸,气质不同,给人的相貌感觉便会完全不同。反之,长着完全不同的脸,气质相似,也会让人觉得这两人很像。业伽与舒格便是如此,舒格离奇的失踪跟业伽离奇的出现,让中间的空白引人遐想,气质改变给人带来的影响便让扬增跟罗德里克脑海中小女儿长大的模样与业伽重合了九成。

    他们察觉到的那些业伽跟舒格完全不同的点,完全可以用这些年未知的经历给人造成了改变来解释。

    “很抱歉跟您说这些,殿下,您还要继续看画吗?”扬增问,她睫羽低垂,小心翼翼地压制住话语间的渴望。

    业伽点头:“嗯,再看看吧。”她知道扬增跟罗德里克肯定对她的身份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联想,罗德里克那里她已经否认过,扬增这里她还没有开口。

    新连为说不要单独和扬增交谈,那她应该当着大家的面解释这一点,可扬增没有主动提,她也就不便说。

    河流总是遇到他物的推动阻挡才能做出反应,这是天性。

    业伽仔细看着屋里的画作,最外层的都看完了,最内层的则是扬增自己的画,她没有去过齐尔古拉卡,不曾见过那里压抑的氛围,画里便没有死亡。抚森这些年国力一直在上升,处于蓬勃的发展期,扬增的画便也是充满生机的。

    她虽敏感忧郁,脸上总有抹化不开的哀愁在,就像绵绵的雨夜,这可能与她母亲的哀愁是一脉相连的,但她生在优渥的环境里,便不致陷得太深,总能敏锐地察觉事情的坏处,又从其中挖出它的好处。

    这使她的画跟她的人迥异,用色完全是大胆的,题材也极其丰富,线条活跃地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毫无僵滞。在现代派的浪潮里,这些画显得过于稚嫩了,但歌颂生活的美好不见得便比浓缩人性的丑恶要低劣多少,扬增指着自己22岁时的获奖作,跟业伽说自己便是从这幅开始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我的运气早年有些过于好了,求学很顺,轻易便考进了抚森艺术学院,画作被人赏识,毕业举办了自己的画展,后来破格成了教授,又被委任了国家美术馆馆长的职位。”扬增轻轻地笑了,眼里没有骄傲,只有无尽的痛苦,“很多比我画的好的人,成就完全不如我。运气真是个说不准的东西,让我这德不配位的人坐了自己不该坐的位置。罗德里克和您说过,您像我们的小女儿舒格吧,她失踪3158天了,自她失踪,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在事业上达到了自己不该达到的高度,家庭生活才会那么失败,舒格她才要离开我。”

    “不是的,夫人,您画的非常好。”现代派已统治了世界多年,人们麻痹、压抑了太久,这消极的情绪触底反弹,才让扬增的画作在其中脱颖而出。业伽虽不了解抚森,但世界上的艺术总有共通性。而且艺术虽远离政治,却受政治影响,抚森在国家建设上追求变革,舞蹈上追求新浪潮,在美术上当然也是,他们要的就是生命力,要的就是焕然一新。扬增刚好符合要求。

    “殿下,很高兴您安慰我,如果愿意的话,您能否看看与我女儿有关的作品呢?”

    “可以。”业伽带着新连为走进暗门后的屋子,这里全是舒格的生活痕迹,从她的婴儿期一直到失踪前,里面有舒格哭泣的样子,害羞时攥着裙摆的样子,还有她呆呆地、趴在池塘边的样子,这个很少微笑的小女孩,真实地活在她妈妈的记录里。

    “罗德里克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孩子说话,他只会训人,我说过他很多次,让他不要那么凶地对舒格,可他这次答应了,下次却完全不改。舒格很怕她爸爸,我把舒格害怕爸爸的样子贴在罗德里克的桌面上,希望他看着女儿委屈的脸能有所收敛,但完全没用。后来舒格也怕上了我,怕我跟她爸爸吵架,怕我把她出丑的样子拍下来,怕我叫她拿起画笔。她害怕一切,甚至被人说完全不像我和罗德里克的孩子,可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扬增把舒格所有的照片都摆到业伽面前,希望业伽看着这些能想起点什么。

    “您看,这是她第一次跳舞的样子,老师说她太僵硬了,怎么都舒展不开。那天回家后,她悄悄跟我说,她感觉自己没什么天赋,但还是愿意多去试试几次的,不过她希望我能在晚上给她讲《绿叶林与小巫女》的故事。”厚重的画本被打开,扬增想和业伽概括下本书的内容,但庄园里的响声惊断了她的所有思绪。

    “好像是辞金回来了,只有他才喜欢搞出这种动静。”

    “那是谁?”

    “我的儿子,比舒格大九岁,看来战事真的停了。”扬增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她下意识地拉住业伽的手就往屋外走。

    庭院中,挺拔的青年人穿着军装,神情冰冷,看见母亲时没有任何表示,看见业伽时眼神则明显更冷了些,出于业伽的身份考虑,他最终还是上前打了个招呼。

    “您好,殿下。”

    “您好。”

    “辞金,我亲爱的儿子,真的是你!万物保佑,你没受什么重伤。”扬增抱住儿子上下打量,确保对方的胳膊、腿还在,就放下了心来。

    “当然,妈妈,抚森的战士是不会被帝国击倒的。”

    新连为反应出对方的不善来,她把业伽掩在自己身侧,直直看着对方,警告对方务必放尊重些。

    辞金仰着头:“不要这么紧张,帝国人,抚森已经跟你们议和了。对,理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辞金,你怎么能对着殿下的脸说这种话。”

    “妈妈,你难不成觉得她是舒格吗?”辞金嘴角扯开,英俊的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他高大的身躯靠近新连为,说道:“让我和你的殿下说句悄悄话,相信我,她不会愿意被你听到的。”

    新连为没有动,她随时准备干倒面前这个充满威胁的男人,哪怕他是总统之子,也不该对皇帝陛下的人这么无理。

    “嗯,让他说吧。”业伽却道。

    新连为犹豫了一瞬,最后在业伽淡然的语气中选择遵命。

    “辞金。”扬增担心地拉住儿子。

    “放心吧妈妈,我只是说句话,并不会做其他事。”辞金身上还沾着战场上的血腥气,他毫无疑问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程,从停战原因到业伽与他妹妹相似度极高的脸。

    当别人把照片拿给他看时,他们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而妹妹和照片上的人很像。给爸爸打了电话后,他才知道他爸妈在想什么,以及业伽难测的身份。

    可是,“我已经亲手把舒格埋进土里了,你究竟是谁。”他贴近业伽,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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