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铃铛
“明德皇后崔氏，是去岁从假山上摔下来的你养了十年的妹妹。chuoyuexs她十五岁就死了，而我的魂魄恰好进入了她的尸身之中。”崔雪姬不想再隐瞒下去，虽然对他来说残忍，但至少他要搞清楚他在喜欢着谁，“我来自于千年以后，与你妹妹同名，也叫崔雪姬。我曾在史书之上窥见过你们的一生。你的妹妹本来要在今年嫁给皇太子朱烨，婚后半个月后，太子他会因梃击案被废，你的妹妹要随废太子去古长城流放三年，等废太子被陛下召回京城时，他登基成为光熙帝后，就会赐死你的妹妹。”
崔雪姬平静地叙说着这一切。
“明德皇后，就是光熙帝赐给你妹妹的谥号。”
崔叙白酸涩满怀，尤其是眼眶，非常得酸。
他难以接受自己养了十年的小孩儿，死在了她十五岁那年。
他都没有教他的雪姬画出一枝好看的绿梅来。
他抬起清冷的眸子，目光落在面前少女如云乌发间插的那支绿梅珠钗上。
那珠钗是他送给妹妹的及笄礼物，是他亲手画的图样，亲手选的宝石珍珠，亲手做出来送与他的雪姬的。
崔叙白抚上她的发鬓，将那支绿梅珠钗拔了下来，放在自己掌心细细端详。
他的泪珠儿打在绿梅花瓣上。
“你不说，我不知道，我们一直糊涂下去，不好吗？”他不敢再唤面前的少女作“雪姬”，他的雪姬，永远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崔雪姬拿手背揩去自己眼下的泪，可揩掉了，还有眼泪滑落下来。
她嫌自己太不争气了，这个时候，哭什么呢。
为这样一个死了妹妹、将他当作替身来看的男人哭，值得吗？
她嗫嚅着红唇，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你可曾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雪姬死了……”
崔叙白紧紧握着那支绿梅珠钗锋利的簪尖，自言自语。簪尖是崔雪姬刚来大昭时为了防崔叙白磨尖的，他现在紧紧握着，掌心被那簪尖划破，渗出细密的血珠。
“雪姬她十五岁就死了……我妹妹她死了……”
他忽然紧紧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颤声在她耳边道：“你告诉我……你在说谎……你是因生我的气……才与我开玩笑的……雪姬……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你好好活着……你会活到七老八十、活到头发花白的时候……”
他双目猩红，发了狂一样在她耳边反反复复说着那几句话。
崔雪姬知道他唤的“雪姬”不是自己，用力想推开他，可他箍着自己的手臂太紧了，她挣不开他。
“我和你没有那十年的过去，养大我的哥哥是千年以后的颜霁尘，不是你。”
“我就是颜霁尘。”
他捧住她的脸，吻去她脸上的泪。
“雪姬，我就是你哥哥。”
是她哥哥吗？还是她哥哥的前身？
她回应着他缠绵的吻。
不重要了。
她回不到千年以后，见不到她的颜霁尘。
那眼前人，也差不多。
他温热的呼吸轻洒在她雪白的颈间，她眼神一瞬间清明，而后又迅速晦暗下去，由他抱着自己到了床榻之上。
她闭眼，静静听他在自己耳畔的喘息，后来自己也张口轻喘起来。
汗珠儿顺着她的腰窝淌下。
她唤他“阿郎”，意乱情迷。
而他那一声声“雪姬”，刺耳无比。
这一夜，就这么糊涂过吧。
谁把谁当真了呢。
夜间，崔雪姬侧身，盯看了一会儿崔叙白的睡颜。
真得很像啊。
他看自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崔雪姬蹑手蹑脚起身下床，腰腿上那股酸软劲儿，害她差点跌坐下去。
她披上了他宽大的外袍，轻轻推门出去，跑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小红刚刚送了三回热水到西厢房那里，自然知道西厢房内发生了什么。
她一直等在屋子里，热着炉子上给自家二姑娘准备的止疼的药汤。
小红听自家嫂嫂讲过，第一次干那样的事女人都受罪。
见崔雪姬进屋，小红连忙去打开浴间的门。
崔雪姬简单梳洗了一番，没换上小红给她准备的寝衣，而是让小红给她另找了一身方便外出的袄裙。
“二姑娘，都这么晚了，咱们还要出去吗？”小红听崔雪姬的吩咐，开始收拾外出的包袱。
“我现在心里头乱得很，来江南一趟，干脆去四处散散心。”崔雪姬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随意编了两条麻花辫，脸上的潮红还没退下去。
“不等大爷醒了，告诉大爷咱们去哪儿了吗？”小红担心地问道。
看自家二姑娘的样子，似乎打算瞒着大爷偷偷溜走。
“小红。”崔雪姬扭头望向她，“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留在这里？咱们这一走，可能没有个三年五载都不会回京城的那个家去。”
“二姑娘，我就跟着你。”
小红下定了决心。
“可是奴婢不明白，二姑娘成了大爷的人，为什么要弃大爷而去呢？”
“我睡了他，不代表我一定要做他的娘子，和他一辈子绑在一起。”崔雪姬觉得这样说小红不一定能懂她，于是改口道：“我不喜欢你口中的大爷，我只是把他当成了我喜欢的郎君，可他不是我喜欢的郎君，只是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小红似懂非懂，“也就是说，咱们现在要去找二姑娘你真正喜欢的那个郎君。”
“不是。”崔雪姬梳好了头发，拿起小红收拾好的包袱绑在了自己身上，“我们这次出去顽，就是去寻个好地方，然后在那里买屋买地，换个身份过过人该过的日子。”
小红这回听懂了，她问：“二姑娘你不怕大爷伤心吗？”
“他伤心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他的谁。”
崔雪姬拉起小红的手，主仆二人像做贼一样偷偷溜出了这处宅子。
来到神武大街上，街边的店铺大多数都打烊了，只有几间食肆酒家还有光亮。
崔雪姬拿着地图研究路线，决定走水路先去江平，江平是她在现代的老家，不知道千年前有没有一个叫梅花镇的地方。
小红将脑袋凑过来，指着崔雪姬用五角星标记出来的地方问道：“二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呀？”
“梅花镇，如果它真实存在的话，我们的下一个家就安在那里。”
时间一晃而过，今年是景元二十五年，崔雪姬与小红已经在这个叫梅花镇的地方呆了两年之久。
期间，她也听到过京城中发生的事情，那是从皇城出来还乡养老的一个老太监和她讲的话。
那老太监说，景元二十三年的夏天，沈皇后刚生的小皇子夭折于襁褓之中，那小皇子是被一个东宫的太监手持棍棒闯进坤宁宫中活生生敲死的。
可那行凶的太监被关进东厂刑房中受审时，却供出幕后主谋是麟趾宫的齐贵妃，景元帝偏袒齐贵妃，咬定那行凶的太监是个疯癫的狂徒。
因那行凶的太监是东宫的奴婢，景元帝下旨让太子彻查此案，倘若查不出，便要废去太子储君之位。
可梃击案案发三日后，齐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朱洵离奇溺毙于他寝宫的浴池之中，脖颈间还有女人的唇印。
这样一来，景元帝膝下只剩太子这一个儿子。
南山别宫的太上皇也向景元帝施压，不许景元帝再提废太子之事。
梃击案也不了了之，还多了一桩二皇子溺毙浴池的悬案。
崔雪姬听完后，发现和她看过的历史不一样了。
原来的历史是，东宫的太监持棍棒闯入二皇子朱洵居住的寝宫打死了二皇子。
沈皇后大义灭亲，扭送太子到景元帝住的玉照宫中，恳求景元帝废太子，而改立她生的小皇子为新储君。
沈皇后所生的小皇子，应该死在景元帝二十五年，也就是废太子回京登基的前一夜才是。
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嫁给太子，所以历史改变了。
现在历史乱了，是不是说明她也不一定像明德皇后崔氏那样死在自己十八岁那年。
这日，崔雪姬正在院子里牵着一岁不到的女儿小铃铛看她种的小花花。
“花花……美美……”小铃铛的小手胡乱挥舞着，她现在会说三到五个字的短词，“阿娘……戴花花……小红姨姨……戴花花……”
小铃铛拿小手就要揪下一朵花盆里开得正好的茉莉花，崔雪姬蹲在女儿身旁，低头让小铃铛将那朵清新淡雅的茉莉花插到她头上，又喊坐在廊下绣墩子上正给小铃铛做衣裳的小红，“小红姨母，快来戴我们小铃铛给你摘的香香茉莉花。”
小红丢下手里的针线活，过来捧小铃铛的场。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给小红戴完茉莉花，在小红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小红姨姨……糕糕……小铃铛……饿……吃糕糕……”还用粉嘟嘟的小手指揪着自己小肚子上的肉给小红看。
小红抱起小铃铛，对崔雪姬笑道：“夫人，奴婢带小娘子去青鲤巷巷口张妈的糕点铺子买梅花糕给她吃。”
“去吧去吧，多买一些回家。”
崔雪姬从荷包里摸出一角碎银子，让小铃铛攥在手掌心里，小人儿露出刚长全的两排糯米白奶牙“咯咯咯”笑着，小嘴里还吐出“谢谢”两个字。
“知道了，主君他和小娘子一样，也爱吃这梅花糕。”
小红抱着小铃铛出门，走到青鲤巷巷口，进糕点铺子与张妈打过招呼。
张妈见小铃铛生得漂亮可爱，多送了小人儿两块甜甜的梅花糕。
“往日都是沈郎君抱着小娘子来的，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买梅花糕了？”
小红：“我家今日要接待贵客，主君带着小厮们去江平城内买好酒好肉去了。怕主君回家迟，等主君回家再带小娘子来买梅花糕，小娘子可要闹坏了我家夫人。”
张妈笑道：“沈夫人身子还好吗？我这刚得了一张偏方，要不让沈夫人试一试？”
“还是老样子，日日咳血，吃着原来的旧药方子，可不敢给我家夫人乱换了药方子吃。”
小红谢绝了张妈的好意，接过张妈递上的一包梅花糕，抱着小红准备回家。
小铃铛争着不让小红抱，要自己下地走路，手里捏着一块咬了几口的梅花糕，手舞足蹈地在小巷子里撒欢跑了起来。
小人儿腿短，跑得却又稳当又快，跑出青鲤巷的另一头时，正好有一队官差经过。
那队伍前面是锦衣卫缇骑扛大旗开路，后面一顶锦帘帷轿，再是几十名锦衣卫侍卫骑马在后，看那金扇黄伞的仪仗，显然是朝廷一二品大官出行的排场。
小红没看住小铃铛，小人儿钻进了队伍之中，但跑到官轿旁左脚绊住了右脚，小手上的梅花糕摔出去不说，自己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小红急得跑了过去，刚要抱起地上的小铃铛哄一哄，抬头瞧见官轿中掀帘露出来的那张苍白英俊的脸，她怔在了原地。
小红结结巴巴道：“大、大爷。”
怀中的小铃铛还像一个炸了的炮仗一样，“呜哇呜哇”地大哭，哭得小脸通红。
崔叙白掀动他清淡的眼皮，看小铃铛的那一眼，充满了厌恶。
除了小雪姬以外，这样会哭闹的小孩儿，不管生得多漂亮可爱，他都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大爷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十年带娃经验，夫人你考虑考虑？雪姬：不考虑。崔叙白：两年不见，女儿一岁不到，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