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破不立
翌日一早，柳楼曦提着一个小包袱，去到将作府。
到了下午，苏祉猷负手端着仪态，迈着悠闲的步子，辅一进门，便扫见一小撮下属官员围在墙角，正在嘀咕些什么。
不知是这段时间没有工事，太过悠闲，还是他不常过来，纵得他们的胆子越发大了，大白天的居然敢聚在一起闲谈。
聊得倒是专注。
苏祉猷心里冷哼，抿下嘴角，走了过去，站到他们身后。正欲开口斥责，不曾想却听见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
厉声喝退几人，他冷着脸，快步行至西书房，抬手推开门，便是一句：“柳姑娘，你当真与兄……颜家主和离了？”
伏案构图的柳楼曦懒懒掀起眼皮，“嗯”了一声，随之提醒道：“苏大人，注意场合。”
苏祉猷反手合上房门，追问道：“因为七皇妃？还是……”
柳楼曦面无表情打断了他：“我不想提这个。”
“……好吧。”过了片刻，苏祉猷迟疑道，“你……看开些，人各有命。”
“我知道。”柳楼曦与他对视一眼，平静道，“还有其他事吗？”
苏祉猷被她的态度弄得一时有些愣怔，很快缓过劲来，说道：“你伤势严重，早些回府，安心修养。”
声音微微顿了顿，像是怕她误会，他又连忙补充：“按照我们的分工，图纸已经绘制完成。之后你负责监督银钩楼，叫它按时按需给两位皇子提供铁画即可。其余的事，理当由我处理，你无需再劳神费心。”
柳楼曦点了点头，随后语气平淡，陈述现状：“苏大人，我今早就从颜宅搬了出来，目前尚没有住处，久歇在将作府也有失体统，能否在你府上暂居几日？”
“你想……住我府上？”苏祉猷颇感惊讶。
“不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
他府上就住他一个人，可空了，可是他怕颜雨筠会上门问候……
苏祉猷他打心眼里不相信两人和离。在他看来，颜雨筠必然不会同意这么离谱的事情，而且颜家也还没有哪任族主家主，能违逆族规和正房夫人和离。
苏祉猷斟酌了一番，犹豫道：“我在东街还有一座小宅，不若你暂时搬去那里。”
“麻烦你了。”
柳楼曦想起身收拾一下东西，不料一时忘了心口和后脊的伤，动作幅度大了些，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稍后我遣人来带你过去，我还有事，先去忙了。”苏祉猷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随便寻了个借口，转身离去，给她留出空间。
柳楼曦搬到小宅，没两天，就在门口捡到了坐在石阶上抽泣的木清。
把人领回屋里一问，她才知道，原来木清是做错事，被颜雨筠赶了出来。
“小容与哭了一刻钟，你没哄好，就被他丢出来了？”
木清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控诉道：“夫人你签下和离书，一早离了家后，家主看着和个没事人一样，实则心里燥得不得了。夫人前脚刚走，家主后脚就去了清少爷的院子，拖着轮椅，一股脑把他塞进马车里，送回赵地去了。”
“晚膳的时候，钰少爷说错句话，家主当场掀了桌子。菜里的汤汤水水浇了钰少爷一身不说，他当时握在手里的碗也被桌子磕碎了，好巧不巧还被瓷片划伤了手，惹得蓝夫人差点没和家主打起来。”开始说起颜雨筠的囧事，木清也不哭了，手舞足蹈、有样学样讲得绘声绘色。
柳楼曦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之后呢？”
“然后到了晚上，家主不让我晚上进屋侯着，自己照看小公子，结果小公子哭了半宿，他也一宿没睡。这刚歇下，苏大人又上门拜访。”
“于是，家主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跨着脸去见了苏大人，小公子便交给我带着。等家主送完客回来，赶巧小公子醒了，哭着要吃奶。”
提到这个，木清就来直来气，语速不由快了几分：“当时我刚带着小公子，哪里有空去弄奶水？于是我就把小公子给了家主，跑去后院挤奶，就花了一刻钟，我端了小半碗羊奶回来。”
“家主就生气了，觉得是我失误，没有照顾好小公子，让他饿着肚子，哭了一刻钟。”她摊手无奈道，“我就这么被赶出来了……”
柳楼曦轻轻摇了摇头，心思渐渐飘远。
话是这么说，木清实际上为什么会来这里找她，她心里门清。
虽然柳楼曦和颜雨筠已经和离，但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和离，其实无关两人之前的感情，也不在于颜雨筠没有主动说出来的那些事。
颜家那一大摊子事，柳楼曦从头到尾就没想管过，但凡自己没撞上相关的框框条例，她也根本不去问他。
前日和颜予清聊完，柳楼曦坐在树荫下思考了很久。
细细回想那日，起初容微霜没有袒露身份，求娶时受到了颜家的嘲讽，认为他在高攀；而后他以皇家之势压人，强迫颜家嫁女。
她来自现代社会，先进教育为她塑立了尊重容微霜和颜荟煊的人格，承认他们有自主思想，认同他们自由恋爱。
所以，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赞成了两人。
可她若站在古代社会的视角去看呢？
世家贵女爱上萍水相逢的江湖浪子，皇家子弟强娶前朝国君旧友的孙女……
前者烦愁浪子无根，生性薄情，后者担忧皇室乱局，受人委屈。
这还只是单从颜荟煊的角度出发，若再牵扯到氏族利益。
颜姓嫡女嫁入皇室，一来违反族规；二来给皇室开了条撕扯颜家书院这块肥肉的口。
毕竟，你嫁个了皇子，容氏的人有个事求上门来，帮还是不帮？
并且颜荟煊嫁过去，在这封建古代，就相当于任由他们拿捏，到那时颜雨筠这个亲生兄长，管还是不管？
而且她嫁得还是一个闲散皇子，且不说等新皇登基收拢政权，任用贤才培养亲信的时候，颜家书院出来的人，新皇用还是不用？
重点在于新皇根本就不可能让一个闲散王爷，手握颜家书院这条严重威胁皇权的道。
只要她还活着，容微霜就不可能任凭心意，擅自脱离夺嫡的战场，不管他愿不愿、想不想参与，他们两人都是其他皇子猎杀的目标。
顺着理到这里，柳楼曦自嘲一笑，心里暗自悲叹：她当时是怎么看着两人感情好，颜值搭，就觉得般配的？终究是她太过天真。
门当户对，是一种拘束，亦是一种保护。
或许从颜荟煊坐上花轿的那一刻开始，所有颜家人都默认了一点：颜荟煊，必死。
即便不死于皇家争斗，也会死于自家人之手。
木清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眉目中带着几分悲戚，以为自己方才的话惹她难过，赶忙岔开话题，讨巧赔笑道：“夫人，您发发善心，就收留下无家可归的我吧。”
柳楼曦被她的声音从思绪拉回了现实，微笑道：“我看你什么都没带，这样，给你些银子，明日去采买些用品和衣裳。”
木清一喜，知道她说这话就代表着同意了，当即松了口气。
念及颜雨筠给她布置的任务，咬咬牙：“夫人，不是我不念旧主，今儿一个劲儿说家主的坏话。”
“嗯？”
“你就这么轻易和家主和离了？”木清瞪大双眼，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家主实在小气，怎么一点财产都不分给夫人。夫人这一身伤，可是因为颜家人弄得，怎得吝啬到连药材都不给夫人拿些。”
柳楼曦瞧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乐，调笑道：“你说我应该如何？颜府我现在是进不去了，不然我和你一样，坐门口哭诉一通？”
“这点小事哪用夫人亲自跑一趟，夫人你就安心养伤，想要什么，写个条，我上门去讨要。”木清吓得连连摆手。
让伤势未愈的夫人去扮惨，家主看见不得要扒了她的皮。
柳楼曦又逗了木清两句，顺着她的意，写了个足有七八页的“纸条”，放她给颜雨筠送去，算是领了颜雨筠的情。
和离，不代表两人没感情了。
而她之所以会向颜雨筠提出和离，不单是她自己过不去颜荟煊这个坎，更多的，是她需要尝试从另一个角度，独立出来，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从前种种，她一直自持现代人的身份，居高临下，以一种批判的态度行事。甚至，有颜雨筠为庇护的她，略略可笑得妄图改革，比如说取缔青楼，劝娼从良。
银钩楼，三年就成了丽城一座，愿意留下务工的女子，不足原先尚是青楼时的两成。
她的灵魂和思想源自现代，是完全自由的，但她所寄居的身体，却是被拘束在封建社会的囚笼之中，而这里人，亦是如此。
这里的羁绊，让她决定留下。
她自认能力有限，也没有什么政治才能，做不了在古代推动改革，掀风起浪的伟人。
既然如此，那她不妨退一步。
逐浪而行，亦可静水流深。「1」
作者有话要说：
「1」逐浪而行，才能静水流深。----国漫《天行九歌》·好卡好卡好卡好卡今天的咕是：卡啊卡啊咕（感觉这章在写一种很新的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