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两宽
“那日嫂嫂与堂姐分开，嫂嫂一路逃往位于北方的荟萃楼，而堂姐为了保护嫂嫂和孩子，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往南方去了。”
“最后，到了黎明时分，兄长在城门南郊找到了身中数箭，已经没了生机的堂姐。仵作验完尸，推算了堂姐的身亡时间，约莫在亥前两刻。”
日头开始往西偏，乍一看那团橘黄色的暖光，仿佛离人世更远了些。
金色的光束斜斜落在小亭，颜予清缓缓抬手，接住了它：“嫂嫂在豫中停留了七日，实际上是堂姐的停灵时间。”
“七皇子不愿堂姐入容家的陵，也拒绝葬入楚颜。她在和兄长争执过后，就带着堂姐的灵柩，去了他的母家医谷。医谷我曾去过，满园桃花，四季常春，倒是个不错的安眠处，可惜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埋骨地，若不然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柳楼曦拢紧了眉心，打断他的臆想，追问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颜予清垂下眼睫，凝视着自己被阳光烘得微微发烫的掌心：“站在七皇子的角度，堂姐身亡，是为了孩子和嫂嫂。当然，他也不是怪嫂嫂，孩子能活下来，还多亏了嫂嫂。不过，七皇子仍旧怨上了孩子。”
“嫂嫂你昏迷的第二日，若不是兄长及时发现，孩子已经被七皇子掐死，给堂姐陪葬了。”他语气沉重了些，“谁都没想到，他对自己的亲生子，都如此狠厉。”
“所以，颜雨筠才把孩子一直带在身边。”柳楼曦呆呆道，恍然回过神，“而这段时间，他一直寸步不离我，也是当心容微霜来报复我和小容与？”
颜予清掩唇咳了几声，点点头：“是的。”
“而……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柳楼曦身形晃了晃，缓缓坐下，“唯独，没有告诉我……”
颜予清无奈摊手：“嫂嫂，兄长把你们看得紧。就连你的院子，这段时间除了木清，谁都进不去。”
柳楼曦一怔，想起她前日能下地了。颜雨筠确实以她需要养伤的理由阻拦过，也没见有人来寻她，就连方才蓝悦青，都是木清带的话。
“整件事的始末，便是如此。”颜予清费力往前挪了些，伸手把茶壶往自己身前勾过来一点，才堪堪握住茶壶，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就这么静默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柳楼曦才艰难且迟钝地消化完全。她顺着他得话理了一遍，却从中嗅出一股奇怪感觉。
“嫂嫂。”颜予清见她泛红的双目间重新有了聚焦点，遂轻声试探道，“我知道的部分，已经全都说予你听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至于堂姐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兄长会处理好一切的。”
听到这句话，柳楼曦瞬间明白了，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
“你怎么能……能以这般稀疏平常的口吻，甚至事不关己的态度，告诉我荟煊的死……的事情。”她突然抬手，指着颜予清，气断声吞地痛斥道，“甚至还说出，不用放在心上……你们不是血亲吗？”
面对这样的指责，颜予清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轻笑道：“嫂嫂，你是不是误会了一件事。我称她一句堂姐，不过是敬重兄长，以及念及她已经离世。”
随即，他就改了称呼，言辞甚至带上几分轻蔑：“颜荟煊与七皇子的婚事，我虽因身子不好，未到丽城不曾亲眼目睹。可家父回来，也曾同我聊起。”
“嫁给容姓，名入当今皇室，这是她的选择。她需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无论生死。”
对上柳楼曦不悦的目光，颜予清自嘲一笑：“如我一般，沾惹上四皇女，落得个半身不遂，困于一方天地，苟且续命。”
酸涩在心中翻涌，柳楼曦压了又压，终究还是没忍住，又问道：“可……我同颜雨筠曾说起过，荟煊嫁入皇室，你们不是都同意的吗？”
“兄长是这么和你说的？”颜予清微微一惊，“嫂嫂你好好回忆一下。”
柳楼曦抬手遮掩住脸庞，静下心，仔细回想。好像是首次提到颜家书苑的那天，当时他们从宫宴回来，在马车上聊到了这个。
她提出：颜荟煊嫁给七皇子，是变相对新政权的支持；同时，颜雨筠娶她，也是对新政权示弱。
她说完后，颜雨筠只反驳了关于她的部分，全程没有提过颜荟煊……
颜予清语气平淡：“颜荟煊丢了性命，在我看来，就两个字——活该。倒也可笑，她和我本质没有区别，不过我自视甚高，她甘于沉溺；我及时脱身，她多了个累赘。不过，她倒比我圆满，我所求不得，往日皆虚幻；她好歹得了一颗真心，缠绵三载。”
“够了，你非要如此凉薄吗？”柳楼曦拍案而起。
“你如此护她，又焉知她给兄长，给颜家带来了多大的麻烦。”颜予清纵使性子再好，也觉得有些烦了，隐隐怒道，“颜荟煊执意嫁给容姓，迫使兄长为她让出了半数以上的楚颜书苑。”
柳楼曦：“不是并给了秦颜？”
颜予清嗤笑一声：“尚在求学的学子分给了秦颜，其余部分，都给了颜荟煊当嫁妆。呵，倘若真的什么都不给，容皇怎么会同意她为正妃，她又怎么在京城站稳脚跟。”
柳楼曦完全能不理解，做过同样事情的他，站在何种立场去指责颜荟煊：“你不是也……”
颜予清冷声：“是，我确实因为容梦秋没了属于赵颜的一半书苑，甚至连累父亲丢了上一任族主的位置。可我熬了数年，坐稳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凭此，招揽门生，使我赵颜书苑规模更甚从前。”
“她颜荟煊做了什么呢？楚颜书苑不管不顾，尽数交给容微霜，整日忙着开什么簪铺。活着也就算了，总归握在她手里，谁也越不过去，可又偏偏生了个儿子，还看得比命都重要。儿子！容姓！这下好了，经营百载的楚颜书苑，白白送给了容氏。”
“颜家待她还不够吗！而她眼中，可有颜家的位置，可还记得，她是嫁人，不是改姓！”
看着暴怒的颜予清，柳楼曦张了张口，无话可说，便转身离开了小亭。
这座颜雨筠新购入的院落，与她没什么情感。
自从搬过来后，她不是赶工歇在将作府，就是去了豫州，算起来，竟没在这里住过几日。
也难怪她瞧着眼前的景色如此苍然，如此陌生。
不知不觉，她走近了宅院里还未清扫出的荒芜小院。庭院正中立着一棵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梧桐树。
柳楼曦背靠着树，缓缓坐到地上，遥望着天边缤纷多彩的晚霞，不由回想起三年前，她同颜荟煊的那次谈话。
她很清楚地记得，颜荟煊知道容微霜是七皇子的时候，犹豫过，甚至有些许抗拒。
而“于我而言，不问因果，从心而行，只求无悔。”是她告诉颜荟煊的。
“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颜雨筠都会理解她。”也是她和颜荟煊说得。
再往前……
在所有人都不赞成颜荟煊和容微霜的时候，还是她，第一个觉得两人般配，并且出言支持。
而颜雨筠呢？他态度一直很明确，让颜荟煊自己决定。
如果，从一开始，她不掺和其中，不表态支持颜荟煊。颜荟煊还会如此坚定地嫁给容微霜吗？
或者，她当时坚定地拒绝颜荟煊的计划，再或是有保命卡的自己往南方跑吸引视线……对啊，她为什么不去，她是怕了吗？
抛开其余繁杂琐碎不提，柳楼曦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是她的胆怯，葬送了颜荟煊的性命，分明她们是有机会，都能活下来。
·
临近子时，颜雨筠才从赵地返回京都。
进了院落，他看着房内忽明忽暗跳动的烛光，想到他在回来的路上，收到颜予清加急递出的消息。木楞地站了片刻，他转身去偏殿洗去风尘，又换了套衣裳，才往寝屋而去。
屋内只燃着一盏孤灯，小容与躺在他们的卧榻上睡得正香。
而柳楼曦则是坐在窗边，借着昏沉的灯光，提笔书文。
像是预见了什么，颜雨筠的心，突然间不由自主地开始疯狂起伏跳动。
等了片刻，他故作沉静道：“楼曦，夜深了，明日再弄，好吗？”
“颜雨筠。”柳楼曦搁下笔，抬起宣纸轻轻吹了吹。在烛光下，尚且湿润反着水光的墨迹，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干涩。
顾及着熟睡的孩子，她慢慢起身，走到颜雨筠身前，仰头望着他幽邃的双目，一字一顿：“颜雨筠，我们和离。”
夜静无声，冷冷的月光照在案头，颜雨筠错开柳楼曦走了过去，伸手拿起板板正正放在上面的那封和离书。
“这是你的决定？”
背对着他，柳楼曦低垂下头，看着鞋尖的金丝流苏：“是的。”
颜雨筠挺立的身躯轻轻颤了颤，像是行走的旅人终于放下背负过漫长岁月的重担，轻轻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胛也随之自然垂下。
“好。”
他听到源自自己胸腔发出的声音，这么答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he！he！（这段文案有提）楼曦和小竹子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咕是亲妈！（真诚）（相信我）感谢在2023-12-2420:00:00~2023-12-2518:3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teelee22223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色便利贴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