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石渐出
六月初夏,柳楼曦卧床躺了一个月,才堪堪能下地,扶着颜雨筠走上几步。
她侧身半靠在床头,手搭在小容与的襁褓之上,轻声哼着摇篮曲。
那日之后,他们在豫中呆了一周,等柳楼曦伤势稍好些,可以挪动了,两人便带着小容与回了京都。
期间柳楼曦问起过,为什么会把小容与交给他们。
颜雨筠起先避而不谈,后面被她实在逼得不行,才松口解释。
颜荟煊伤势过重,而容微霜母亲是江湖鼎鼎盛名的医谷中人,所以他带颜荟煊回医谷去了,不方便照顾孩子。
敲了敲门,木清手里端着小半碗汤药走了进来。
那日柳楼曦为了拖延时间,借铁花系统的功能招来许多原本放在丽城的铁制品。放在家中的还好,可还有不少常年摆在银钩楼里,比方说那艘铁船模型。
银钩楼对外开放,一夜间莫名消失了许多东西,恐引起旁人猜疑。念及这点,颜雨筠特意传信,让颜钰之亲自回丽城处理了一趟。他扫完尾,返回京城的时候,顺道把柳楼曦惯用的木清也一并带了来。
见孩子还在熟睡,木清看了看放在窗边的日晷,眉心微蹙:“夫人,小公子该吃药了。木清来的路上遇到了蓝主子,她让我告诉夫人一声,这两天临近四皇女婚期,府里客人多,夫人注意别把小公子带出院子,被人瞧见。等再过两日,她按礼节去蛮夷邸,府上就能清净些了。”「1」
府里的人在家宴上都见过小容与,颜雨筠也就没有刻意瞒着他们,仅是叮嘱不能往外说。
而柳楼曦去豫州出公差,没去几天,反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回了京,而且全程神神秘秘,不仅谢绝探望,听说还多出来个孩子。这下,可让一直处在暗中盯着她的人,好奇极了。
同时,这几日里,蓝悦青以蓝族长女的身份,代姜国女君,向容皇下了函贴,说了蓝苒华和容梦秋的婚事。
如苏祉猷设想的那般,容皇欣然应许,算了最近的吉日,将婚期定在了一月后。圣旨一下,全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知道了这桩婚事。
这下可给了他们一个绝妙的借口,明面上是来府恭贺蓝族婚事,实际故意走错院落,想探查柳楼曦负伤原因,从中分析时局,伺机站队皇子的墙头草可不少。
“我这两日浑身乏力,外面日头大,正好也不想出门,随他们闹去。”柳楼曦放低声音,摇摇头:“小容与吃不惯羊奶,哭闹了许久,这才刚刚睡下,药先放一放吧。”
木清听令搁下了碗,又道:“夫人,苏大人来了,现下在小亭和清少主对弈。”
柳楼曦鼻子出气“哼”了一声,懒懒道:“他倒是耐得住性子。”
头几天,来送礼打探的人通通空手而归之后,没两日,就听闻御史大夫家的后院里,传出个无比迫真的谣言。
不知道她们哪的来消息,说柳楼曦这是借着公差,去看她和偷情对象生的私生子,却意外被逮住。并且那男人正妻发现自己的亲生子,被柳楼曦偷偷换了。正房辛苦生的孩子没了,反倒替别人养了几个月的孩子,实在是气不过,就请了杀手,追杀柳楼曦和那个野种泄愤。
无论事情真假,这个空穴来风的传言和确实存在的孩子,总归是全了一部分人的心意。
一时之间,京都内抨击贬低柳楼曦的声音渐起。就连身子愈发不好,将半数朝务都下放给丞相处理的容皇,都在病榻上听到了风声。
没多久,弹劾柳楼曦的奏章,如雪花一般,堆满了容皇的床头。在容皇接连翻了数本奏章不见写其他事情,每一封都是弹劾柳楼曦的时候,处理朝务的丞相大人站在容皇床前,笑得真切。
丞相拱手解释道,他这是避嫌。毕竟他是颜家书苑出来的,也是走颜家路子举荐上来的人。
为此,容皇摔了玉杯,今早特意召颜雨筠进宫了一趟。
而面对容皇劈头盖脸砸过来的奏章,颜雨筠冷着脸,只说了一句话:他希望这个孩子与颜家无关。
最后,容皇沉默了许久,躺回床榻,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而狡猾的苏祉猷,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踩着容皇表态的当天下午来。
“木清,帮我拿套衣裙,我去看看。”柳楼曦给小容与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下了床。
木清走到衣柜前,选了一套简单大气的雅紫色曲裾,拿给她:“夫人,担心伤口,木清给你换吧。”
“没事,你到床边瞧着点小容与。”柳楼曦三两下穿上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
柳楼曦从偏门,一路走小道,款步行至湖亭。不管外界刮起了多大的血雨腥风,府内还是一片祥和安宁。
正值下午好时候,太阳扒着白云,探出半个脑袋,往人间洒下和煦的日光。
穿过月洞门,柳楼曦望着湖内满池含苞欲放的粉嫩荷花,恍然:“不知不觉中,竟已是初夏。”
再走近些,琴音顺着风拂过的方向飘来,柳楼曦走上廊桥向湖心亭而去,只见满池荷叶似伴舞一般,和着旋律摇曳生姿。
一曲《流水》,散音厚重如金钟深远,泛音灵动如雨落玉盘,按音绵长如风过叶飒。
柳楼曦靠着亭柱,静静等到一曲终了,才淡淡开口,“苏大人好兴致,弹得也挺不错。”
苏祉猷望着她轻快地笑了一声,接着垂下眼眸,怜爱地抚了抚琴头:“许久未碰,到底是生疏了不少。没想到我这一曲,反倒糟蹋了予清表弟的绿绮琴。”
与他对坐的颜予清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听不出来弹得好坏,本着这是苏祉猷弹的,就随口夸了一句的柳楼曦:“……”
“嗯,我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柳楼曦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走到小亭内坐下。
“若说弹琴,我辈当中最为出彩的一人,还是堂姐。”微顿片刻,颜予清抿了口茶,惋惜道,“只是堂姐她……所嫁非人。”
颜氏一族家大人多,柳楼曦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堂姐,指的是谁,遂疑问道:“你们说的是?”
“荟煊姐姐。”颜予清咳了两声,拢了拢衣袍,“我把绿绮从家中带来,原先便是想赠予堂姐,但堂姐希望我把它放到堂侄抓周的时候。”
仆从都被屏退,颜予清腿脚不方便,容微霜便代他拿来琴布,裹住绿绮,把它放到一旁。
随后,他取出一个干净的瓷盏,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温茶,放在柳楼曦身前,接着揽袍悠然地坐下,问道:“说这个,柳姑娘,那个孩子还姓容吗?”
“你什么意思?”柳楼曦一愣,反问道。
苏祉猷端茶的手顿在半空,略显诧异:“嗯?兄长中午走前没有同你说吗?”
柳楼曦越发茫然:“什么走前?说什么?”
“这我还得多谢嫂嫂,若不是嫂嫂不愿用药,兄长此去赵地,指定要把我打包赶回去了。”颜予清插话道。
“赵地?”柳楼曦抓住了关键词,“他去赵地干嘛?”
这一下,苏祉猷和颜予清两人齐齐愣住。
柳楼曦感受到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愈发奇怪,不悦且不耐道:“你们有话就不能直说?非要搞这些弯弯绕绕,和我打哑谜?”
“不是,这……”颜予清及时停住解释的话,扯了扯嘴角,转言道,“傍晚风大,我先……”
话没说完,就被苏祉猷开口打断:“两位,时候不早,我现在身份如此,不方便在颜府久留,先走了。”
然后,苏祉猷匆匆起身,拍了拍屁股,迤迤然走了。留下没人推轮椅,跑不了的颜予清,一人面对满腹疑问的柳楼曦。
“嫂嫂,这……我不太好越过兄长,你就别为难我了。”颜予清尬笑道。
“我问你答。”柳楼曦屈指点了点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颜雨筠只和我说了晚点回来,实际上是去赵地了?”
颜予清微微颔首:“是的。”
联系苏祉猷的发问,柳楼曦道:“去和你父亲,也就是现任颜族主商量小容与,要不要改姓成颜?”
颜予清:“是这样。”
柳楼曦又问:“容皇和容微霜能同意?”
颜予清:“嗯。”
柳楼曦:“容皇是碍于颜家的势力?”
她猜的大体上八九不离十,颜予清犹豫了一下:“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柳楼曦紧跟着问:“容微霜为什么同意?”
颜予清都快回答成条件反射了,顺嘴道:“堂姐逝去,他要殉情,不要孩……”
话已出口,他才回过味来,看柳楼曦全程的反应,她好像不知道这件事,连忙收声,却为时已晚。
柳楼曦脑子“嗡”的一声,声音变得干涩沙哑:“你说,堂姐逝去!”
“颜荟煊……死了?”她猝然起身,双手一拍桌子,死死盯着颜予清厉声逼问,“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说去医谷救治了吗!”
事已至此,其实大家都知道,颜予清不明白颜雨筠为何要单单瞒着柳楼曦,索性一股脑全说了。
“其实,堂姐她当晚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凭一口仙气吊着的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