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台花苑
话说回柳颜二人。mbaiwenzai
素衣公公将他们引到偏殿,招来侍女上些茶点,接着候在门边,低眉躬身,瞧上去一反先前盛气临人的姿态。
柳楼曦瞥了一眼,端起温热的杯盏,清淡的茶香入口的同时,压下将欲脱口而出的满腹疑问。
有外人在守着,况且还在宫中,自是不好说些什么。和颜雨筠对视一眼,看到他眼底也是一片迷蒙,她内心不由泛起嘀咕:让他们在此白耗半天,也不知是容皇公务繁忙,来得不巧;还是有其他用意,故意晾着。
耐下性子,柳楼曦边吃点心,边和颜雨筠聊起些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时不时还会偏头瞟上一眼放在窗边的日晷。
日头渐高,他们在这间屋子里用过午饭,没一会,进来一位青衣公公,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他简单介绍过身份,掏出腰牌给颜雨筠确认后,安排侍卫打开检查他们带来的包袱和木箱。
问清其中每一样东西的用途后,他亲自整理拿出来散放在地上的物件,重新打包成原样。临走之前,柳楼曦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便见他走到身前,向她讨要先前打岔没缴纳的罚金。
柳楼曦按下抽搐的嘴角,半是无语,半是可笑地掏出一百两银票,递出去。
小插曲结束,又穷极无聊得熬了两个时辰。终于在申时末,素衣公公出去一趟,很快折返回来,对着已经有些许不耐的两人说道:“皇帝陛下请颜公子移步榭台。”
柳楼曦一听,“噌”得从椅子上起身,放下咬了没两口的酥饼,在衣摆上拍拍手,望向颜雨筠语气轻快:“终于!小竹子,我们走。”
“颜夫人,皇帝陛下邀请的是颜公子。”公公见她沉下脸,面露不快,匆忙补充,“夫人您在此稍后,另有宫女前来引路。”
“曲水流觞需要男女分席?”颜雨筠淡淡问道。
公公不太确定,带着些许迟疑回话:“应是今年有所区分,奴才收到的传令上,的却是只有颜公子一人。夫人应去后宫花苑,具体安排,奴才也不清楚。”
颜雨筠蹙起眉心:“等宫女来,夫人与我一同离开。”
“这……宴席马上要开始了。”公公偏头撇了眼日晷,隐隐暗示。
“雨筠,你先去,晚了不妥。”柳楼曦冲着颜雨筠微微摇头,会身重新坐下,“我再等等。”
颜雨筠默然,片刻后,从包袱中拿出画筒,叮嘱道:“凡事多留心。”
“嗯,我会的,你安心。”柳楼曦颔首。
颜雨筠走后,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慢慢趴下,枕着手臂,食指一点一点捻碎方才掉在桌上的酥饼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木门传来“吱呀”一声。
“柳先生。”
听到的是耳熟的声音,抬眼看见的也是眼熟的人。
柳楼曦直起身子,惊诧道:“五皇子,你怎么……”
分明才别过不久,只半日时光便再次看见容梓熙,她任就被其姣好的容颜夺去了全部的目光。
柳楼曦仓皇垂眸,别开视线,眼前人换上了一身雅紫色为底,衣摆与袖口绣有牡丹飞蝶银纹的宽袖深衣,整体而言,贵气且优雅。
其上配有款式独特的银簪,与一顶半镂空雕花冠组合,将他早间披散的长发高高束起,瞧上去严肃而又不失恣情。
“簪子……像是女子的款式。”她拿不准道。
容梓熙微愣,而后嘴角上扬,含笑:“不愧是柳先生,真真是好眼力。这支银簪出自两年前新开的一家名为‘玄簪阁’的店铺,其设计新颖别致,我很是喜爱。”
“只可惜其内仅售有女簪。我只得买回后,再请工匠拆去流苏吊坠一类装饰,加以改制。”
“若是柳先生瞧中,我府邸中藏有全套……”容梓熙望着她发间的铁簪,蓦然收声。他这时才注意到,那只簪子的样式与自己发间的银簪,相差无几。
以颜家的财力,不可能让分家主母带一根仿制品。何况目前一副铁画打底数千两白银起价,她本人也不是差钱的主。
那就只能是……
容梓熙神情激动,不自主走近,伸手从两侧握住柳楼曦的双臂,说出脑海里未被筛除,仅剩下的可能:“柳先生莫不是认识‘玄簪阁’的主人?不知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你……先放开……”柳楼曦瞳孔一缩,向后挣扎。
容梓熙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此举过于冒失,连忙退开两步,苦笑道:“抱歉,我实在是……悲痛于簪无男款,久已。”
柳楼曦缓了口气,见他表情真切,不带一丝虚假,的确醉心于‘玄簪阁’。
自己的作品被人如此欣赏,使得她心情大好,嘴角微微噙起一抹浅笑,连带着不欲追究他方才的逾越之举。
容梓熙视线精确地抓住她嘴角的弧度,眼神一凛,进一步道:“柳先生,我此前打听过,\""玄簪阁\""最早便是在丽城出现,刚好先生也是丽城人士。若先生知晓些什么,还请如实告知。此事算梓熙欠先生一个人情。”
柳楼曦望着他深邃的瞳孔,背过身,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猜得不错,她确实认识玄簪阁的主人,甚至连他发间的银簪,都是她设计的。
此事还得从一封家书说起。
颜荟煊刚成为皇妃的那几月恪守礼仪,事事谨慎。渐渐与其他贵妇交好后,她发现不少原是嫁妆的店铺,婚后任是由她们自行打理。
恰好,颜雨筠挂心远嫁离家的妹妹,碍于男女之分,一直由柳楼曦出面,和她时常传信联系。两人在信里这么一合计,寻思在京城重开“玄簪阁”。
皇家规矩繁杂,且京城之地多是非,比不得快成楚颜家一言堂的丽城。颜荟煊上上下下磨了快半年,才勉强说服容微霜,隐于幕后,借由其他身份,开起这么一家小店。
开店没过几个月,颜荟煊曾提及设计男子发饰一事,从未设计过男式饰品的柳楼曦还未做好决断,没两天,就收到了紧急送来的信件。
黑白对比分明的宣纸上,由颜荟煊自己驳回了几日前的提议。
结合此刻,想来“建议”是由五皇子提出,“取消”则是考虑到他皇家的身份。
柳楼曦理清楚后,坐下,给容梓熙倒了杯茶,平静地说道:“我此前帮过她一个小忙。可惜,我和她不过是点头之交,至今没再见过。”
“真是可惜。”拙劣的谎言,他眸光暗了暗,拇指狠狠捻过食指关节,发出一声碎响。
“五皇子怎会来此?”柳楼曦不欲再聊,岔开话题道。
容梓熙还想继续追问,可不凑巧,敲门声打断了他铺垫的节奏。念及再深入细究,只会惹她不快,无奈之下顺着回道:“路上遇到母妃跟前的大宫女,随口问了一句,得知她一个人来寻你。我想早上瞧见你带的物件较多,便谴她回去召集人手过来帮忙。我担心你等不急,就先过来了。”
话音味落,他反手挥出掌风,推开的木门后,如他所言,站着数位宫女。
柳楼曦指挥宫女们抬起包袱和木盒,谢过容梓熙,离开呆了半天的屋子,往花苑走去。然而行至半途,他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侧。
“五皇子不去榭台吗?”
“不去,曲水流觞在花苑举行,榭台多是些老头吃酒看舞。”容梓熙摇摇头,对上她茫然的目光,解释道,“说是对诗吟赋,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披了层皮的相亲宴!”
“我兄弟姐妹六位,仅有三位成家。对比起育有子女的大姐和二哥,嗯,七弟也可以算入其中吧。四姐年近而立,我也已过及冠数年,八弟今年也到了及冠的岁数。哎……父皇和母妃,催得紧。”
柳楼曦见他精神气瞬间垮掉,耸塌下肩膀,愁云密布,有些忍俊不禁:“成家嘛,迟早的事。”
“但是,颜雨筠也不老嘛,怎么也要去。”她小声嘟囔道。
“四姐自幼立志,不与人共享丈夫。已经成婚的男子,就都分去榭台了。”容梓熙长叹一声,“只盼,今年没有男妖精,四姐还能顶住。”
“等等,不对啊?”柳楼曦回过味来,顿住脚步,“我为什么要去花苑?我成婚了啊?”
一瞬间,笑容从她脸上转移到了容梓熙脸上,只见他裂开嘴角,轻快道:“哦,我前几年和父皇母妃说,我喜欢已经嫁过人的女子。最好是初为人妇,尚未诞下子嗣的。”
柳楼曦木怔在原地……失语……
他莫不是有……一定是有病吧……
“所以,柳先生若是对现任楚颜家那位,不太满意。梓熙愿以正妃之位……哎!先生你别走啊,我开玩笑的。”
容梓熙望着扭头撒腿就跑的身影,笑眯了眼,对着一旁有些年岁的大宫女说道:“夏荷,你回去同母妃说,不用为我的婚事操心了。”
“五殿下,那是颜夫人。”夏荷刻意强调道。
“嗯,我知道。”容梓熙收回僵在脸上的笑容,微微偏头,反手抽出发间银簪,细细摩挲,“所以,和离还是强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