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上巳
坐下来,柳楼曦同柳母心平气和,一番彻夜长谈后,柳家一事便算了结。mbaiwenzai
刚走出院门,她整个人似泄了气般,半倚门框。要知道,直至此时此刻,她仍旧没有依照着铁画系统给出的设计图纸,改制出新式锻铁工具。
工艺的精进,哪里是见了图,知晓原理,就能做得出来的?
她这么突然一折,所幸,几位师傅锻制技术日益娴熟,没有影响到稍次一级的铁画的批量制作与排单。
只有两三幅受人之托,请她亲自锻造,走高端定制路线的铁画作品,被迫暂停打制。万般无奈之下,柳楼曦得只暂时困居于家中,重新锤炼气力的同时,加紧研制新工具。
对外,颜雨筠谎称她染上重病又接连小产,身子不适,将工期延长了小半年。
就这样,等她适应身体原有力度,重新出现在人前时,“久病体虚,小产伤根”顺理成章地解释了她为何气力不似从前。而其中原委,只有颜雨筠一人知晓,断没有外泄的可能。
至于老管家的试探,许是容微霜同他说起过。毕竟他确实见过她从前使用大力天赋的场面。
想到这里,柳楼曦紧收的肩胛骨缓缓放松,带着几分肆意与俏皮,同老管家笑着说道:“老翁可以同我讲讲,传言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吗?”
“哦呦呦,遥言传得那可不得了啊。”老管家眸中流淌过一丝快得抓不住的满意,双手张开,在胸前画出个半圈,“且不说别处,就这京城之中,在那些迂腐尖酸的文人眼里。柳夫人定然是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一脸凶悍的形象。”
“反倒是颜家主,被他们想象成身弱体娇,性子温吞,在家里说不上话。更有甚者,臆测造谣整一个颜家都被夫人掐住命脉,面上姓颜,实际上改姓柳了 。”
看着壮硕如小山的颜雨筠,柳楼曦好不容易压住抽搐的嘴角,收回视线,颇为尴尬地干笑两声:“这……倒是……符合刻板印象。”
“这可不?没见过柳夫人和颜家主的人,心中都有这么个形象。”老管家停顿片刻,声音压低,意有所指道,“只怕……初见夫人,会心生轻蔑,让夫人当众展示锻制。”
柳楼曦神色一凛:“多谢提醒,我打算暂缓几日,多做些准备。”
正巧颜雨筠那头收拾完,老管家背着手,同她告离时,又提点了两句:“夫人注意时间,两天后的休沐日最佳,不得拖过三天:午晚肝火旺盛,因故早晨更优。自请与传召,其中区别,想必不用老夫多言。”
柳楼曦点点头,郑重作礼告谢,而后同颜雨筠在仆役的引领下,去往容微霜在七皇子府内给他们腾出的院子。
“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我们就在容微霜这住下了?”柳楼曦解开包袱,看着里面整整齐齐叠好的衣服,询问道,“若是过两日就搬,我便不打散出来了。”
颜雨筠认真想了想:“我们的东西过于繁多,客栈只怕不便。先在微雨这歇脚,寻空物色一座出售的宅院,搬进去?不过,荟煊是我亲妹妹的事,不难查。不管我们在哪,总归是被划分为微雨的亲信。”
柳楼曦撇撇嘴,拎起衣服抖开,搭在椅背上:“那算了,就住这吧。搬出去也是麻烦,住他这还能省点银子。”
“任务进度这几日有变化吗?”颜雨筠背过身收拾的同时问道。
“没有,自选上皇室御贡就是61再没变过。”她闭上双目调出面板扫了一眼,摇摇头,“阿花也好久没出来过了,不知道主系统那头的麻烦解决没。”
“对了,我受方才那位老管家启发。我们事先预备好的画,更改一下形式吧。原定直接送成品,未免会缺了些亲眼目睹的震撼感。我寻思留上几步,在容皇与其他人面前稍作展示,也算证明实力。”柳楼曦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颜雨筠沉默片刻,微微蹙眉,“如此或有故意卖弄之嫌……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倒是免去不少麻烦。”
“这样,我们做两手准备,一是送成品图,二是临场发挥,到时候看具体情况来抉择。”她拿起刻意设计为长方体的铁画画筒,打开顶盖,从中取出一副画作,“作见礼的这幅图,我突然生出一个全新的点子,保准天下目前独一份。”
“我月前给微雨传过信件,请他事先在京都帮你安排锻铁所需的用具。适才搬运行李,我瞧见放在了小院后园。”
颜雨筠收拾完眼面前的东西,一回身就望见被柳楼曦抖落一地的“烂摊子”,扶了扶额角,柔声宠溺道:“我现下空闲无事,屋子我来收拾就好。铁画费心耗时,不若楼曦先去?”
“额……行,那就交给小竹子了。”柳楼曦手一顿,眨巴眨巴眼睛,耳根浮上一抹薄红,却故作无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甩着手走出一截,她猛地一拍脑袋,又折返回来,扒着门框,探头问道:“会不会有人听闻风声,来找我们?我在现代看话本里都这么写。”
“不会,我们没什么值得拉拢的价值。你且安心去忙,我这两日出去探探时局。”颜雨筠放下手里的画卷,抬头见柳楼曦半响没动,不由半敛眼眸,摇头轻笑,“又忘记拿什么了?”
她缩回头,伸了一只手出来:“咳咳咳,你手里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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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楼曦他们进京的日子不凑巧,隔了两日,刚好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宫中设宴。
容皇陛下等跨过年关,便是花甲近半的岁数。许是人到暮年的共性,喜欢身边人常聚聚;又或是膝下数岁不小的几位皇子皇女,婚事都还没个着落;大抵也带有几分天下大同,时局已定的闲逸,近一年时间来,逢年过节常常在宫中大摆宴席。
一大早,柳楼曦做足前期准备,收整好用具,临出门前却难免陷入纠结,不知是否要在上巳节当天请求面圣。“姜还是老得辣”,此话可半点不带假。正颜雨筠商量着,老管家像是猜到她的忧虑,遣人送来了一张字条,上写有:曲水流觞,丹青铁画。
“依他的意思,曲水流觞宴上……别人对诗作赋,我两表演画画?”她抿下嘴唇,望向挎着一个巨大包袱的颜雨筠,不慎确定道,“问题是,我两是去求见皇帝,这……面都不一定见得到,哪来得受邀参加宴席?”
“细细想来,上巳过后便是寒食清明,最近的确没有比今日更加合适的日子。至于宴席……听说管家原是跟过容皇三十余载,最得信任的宫人。从某种意义上,他算最了解容皇的人。他做出的建议……去了看吧。”
柳楼曦叹了一声,坐进马车,复问道:“荟煊他们今日也会去吗?”
“皇家许久没有新添子嗣,容皇对此很是重视。荟煊怀子九月已经临近生产,微雨陪着昨日就进宫候产了,今日约莫不会出席。”颜雨筠坐下后,抬手示意车夫驾车。
马蹄铁敲在青石板路上,如戛玉敲冰般,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不知不觉间,带动柳楼曦的心和着蹄声,一上一下。
“小竹子,实话说,我有点紧张。”她咬住薄唇,攥紧衣角,不安道,“冥冥之中,我总有种感觉,现在不是进宫的好时候。”
“我们能做的准备都做了。既来之,则安之。”颜雨筠细心避开用铁簪高高束起的马尾,展臂将她捞到自己怀中。
继而他正色许诺:“无论如何,我定会护好你。”
微顿片刻后,颜雨筠又道:“楼曦,相信自己。以你目前在文士圈的地位和声望,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全身而退。何况……你不是还有系统?”
想到主系统赠予的三张保命不死卡,柳楼曦提起的心稍微落了一寸:“希望一切顺利。”
容微霜的府邸离皇宫很近,不消半个时辰,马车停在朱红色的宫门前。
颜雨筠扶柳楼曦下车,取下两人的身份凭证,递给立在一侧的带刀侍卫。
两人站在原地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远远瞧见一位素衣公公。他扭着腰,左一步右一步,就连搭在手臂上拂尘的尾毛,都在不停前后晃悠。待走到面前,公公从袖带里掏出他们的身份牌,单手递过去,下巴微昂:“两位久等,跟咱家来吧。”
柳楼曦眨眨眼,心中暗想:嗯,这个公公很符合传统形象,依照传统,接下来应该……
于是乎,她没急着接,反而从腰间摸出一两碎银,趁着交接的动作,塞给他:“麻烦公公了。”
却不料公公摸到银子的一瞬间,面色一白,立马缩回了手,吓得连连后退:“哎呦喂,额个老天爷。”
而后他立马拉住一旁的侍卫,声音发抖,颤颤巍巍求证道:“大人,你可看清楚了?是颜夫人硬塞过来的,额……额可没拿,不……额碰都没碰!”
“嗯……不能……吗?”柳楼曦两指捏着银子,僵在半空,呆呆扭头望向带刀侍卫。
带刀侍卫上前两步,冷冷问道:“颜夫人,请如实上报,你手里有多少银子?”
“一两。”柳楼曦完全没想到这都还没进宫,自己就先惹上了麻烦,乖乖展开手掌,伸给他看。
侍卫看清后收走了银子,补充道:“宫中有规定,不得私自赏罚宫人,请颜夫人上缴赏银数额的百倍,一百两银子。至于公公,分毫不碰且主动上报,一百板子便免了。”
素衣公公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柳楼曦却木着脸,无言可对。没等她想到说辞,背后蓦然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几位何故驻足于此?”
“见过五殿下。”门前的侍卫们和素衣公公齐刷刷跪地高呼。
柳楼曦转身回头,只见来者是一位貌若潘安的红衣少年。
五皇子右手把玩着散披在肩的长发,漫不经心抬眼,正好对上她投来的目光。
一眼惊鸿,他眉目中原有的恣意,随着东风轻轻撩过发梢,渐渐转变为沸腾得炽热。
“姑娘……好生貌美。”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右手轻柔地托起柳楼曦的下颌,“不知可有婚配?”
热烈的火红逼到面前,她看着他眸底酝酿的痴狂,下意识屏住呼吸。
颜雨筠反应极快,一把拽过柳楼曦,挡在身后,语调明显带有浓厚的不悦:“殿下,内人有些怕生。”
“内人?”五皇子直起腰身,唇齿间反复玩味着这个称呼,过了好一会,才惋惜叹道,“可惜了。”
“所以你……哦,不,你们是……?”他缓缓抬起手臂,翘着兰花指点了点他们两人问道。
“颜家,颜雨筠。”
“啊……你是颜雨筠,那……”五皇子一声惊呼,左手按在胸膛,呼吸急促,“恕我眼拙,居然没有辨认出,姑娘竟是我仰慕已久的柳先生。”
“先生与画像上,简直判若两人。”
接着他挥了挥手,吩咐还在行礼的众人:“你们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抬个轿撵!柳先生身子孱弱,偌大的宫宇,难不成要先生亲自走路?”
语罢,五皇子分外自如地绕过颜雨筠,正欲同柳楼曦交谈,却又是猛得一顿,倒吸一口气,指着颜雨筠:“对,对对对,怪我怪我。柳先生名义上的夫婿,你是楚颜家,画壁的那位。请原谅我见到心中倾慕之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柳楼曦拧起眉头,但想到他的身份,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那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给咽了回去。
“瞧我,这一时激动,忘了解释。推举两位参与皇陵修葺,是我,向父皇提出的建议。同两位一样,我亦醉心于绘画创作,故崇拜两位已久。突然亲眼见到,情绪激动,难以自控,莫怪莫怪。”五皇子退开一步,行了一礼。
“二位可以称呼我为梓熙,请随我来,这边走。”
见容梓熙想把人截走,这下素衣公公可着急了,大着胆子上前,衣袍下的腿肚止不住地打颤,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抖:“殿下,皇上请他们去栖水宫稍作休息,晚间前往榭台赴宴。”
“这……哎……既然父皇已有安排,那便如此吧。二位先去,等我回府稍作打整,再来请教。”容梓熙剐了公公一眼,而后别过头,抬起手臂,用长袖挡住面容。
柳楼曦和颜雨筠对视一眼,没管落地的轿撵,行礼别过容梓熙,而后跟上几乎在小跑的素衣公公,步入宫门。
容梓熙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挥袖背手,望着消失在天际的倩影,咂舌悲叹:“丽人如蝶,翩跹留香。只可惜,挑选花株的眼光……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