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制铁字
“我的想法是，这一共四楼。fanghuaxs一楼做传统的大幅铁画展示；二楼保留单间，提供茶水饮食；三楼，一半放置创新工艺铁画，一半改做讲堂，宣讲科普铁画知识；四楼陈列铁画制作流程，另外再开辟一个区域，供客人体验试做铁画。”
颜雨筠食指点了两下木桌，意有所指：“短期难以实现。”
柳楼曦长叹一声：“慢慢来吧，我现在实在是没钱。而且，我那头还欠着你房租呢。”
“颜夫人。”李妙清陡然插话，叫住正商议的两人，语气中带着几分犹豫，措词委婉道，“银钩此名，是取自一楼大厅的那副画吗？这个名字很好，夫人关于青楼转型的点子也很有特色。可是，我觉得这‘铁画’和楼里……没什么联系。”
柳楼曦歪头反问：“怎么会呢？”
“姐妹们会的多是琴棋歌舞，对于书画诗赋这类……”李花魁借着添水的由头，暗暗窥视过颜雨筠的脸色，声音不觉低了些，“尤其是画，几乎只有文人雅士会接触到，我们并不熟悉。”
柳楼曦伸手拿起点心，咬了一小口，飞速又放了回去，在衣摆上随意蹭了蹭，挠头困扰道：“是哦，我光想着怎么改楼了。不过，对姑娘们，也不会……有过多影响吧。”
“我预想中，保留了二楼原样不变。同时，想转岗的姑娘，在学习铁画的理论知识后，可任职楼里的引导。”
“这……”李妙清端正地叠放于双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裙。
“楼曦，你的想法固然好，可其中难免有人故步自封，积习难改。”颜雨筠一语破的，道出李妙清心中纠结，不敢直言之事。
“况且，此改弦易辙之行，非常人可以理解，而风流雅士，难以接受青楼前身，此事不好办。”
柳楼曦手托香腮，垂眸深思，片刻后，满脸春色，合掌扬声道：“我有主意了！”
“嗯？”
她神神秘秘勾唇一笑：“嘿嘿，先暂时保密。”
“楼里就麻烦妙清姐，先代我照看一二。”说着，柳楼曦起身，伸出食指，冲着颜雨筠的肩头戳了戳，“走啦？”
颜雨筠点了点头，跟在柳楼曦身侧，本已下至二楼，又转身，折返了回来：“李姑娘，请问这点心，是何人所做？”
“啊，我做的。”李妙清不明所以道。
“能否给我一份食谱？”
李妙清微低着头，福身一礼，忐忑道：“我明日写下送至颜府？”
颜雨筠下颌微点：“尽快。”
·
从“银钩楼”出来，时候不早，灰蒙蒙的天色半黑不暗，似一块洒满细闪的雾蓝色面纱，在美人对镜挽发时，悠悠飘落在檀木桌上。
棕褐色的俊马，高高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后，奋力托拽车厢，追逐着那一抹，将将没入天边的橙黄。
灵感充盈脑海，柳楼曦几次三番撩开帷幕，窗外之景，正奔驰着飞速往身后退去。但她等不急，慌慌忙忙地打开宝座下的暗柜，从中抽出几张宣纸，掏出炭笔，扑跪到车厢里的小木桌上，开始写写画画。
颜雨筠皱着眉头，看她捣鼓了一会，不悦道：“回去弄。”
“马上，我很快就好。”柳楼曦头也不抬，敷衍回道。
紧接着，身子一轻，忽觉自己被颜雨筠拦腰抱起，圈入怀中。
“乖，回去弄，我帮你一起。”他一边软声哄着坐在腿上，不断挣扎扭动的可人儿，一边撇向桌上宣纸，只见其上钩勒出两个模糊的空心字型。
柳楼曦同困在竹制灯罩中的扑棱蛾子一般，软软的虫腹，忽轻忽重，碾压过厚实的竹片上，每一处细节，忿忿道：“小竹子！你快放开，我就差一个半字了！”若不是怕伤了他，自己就用大力天赋，直接挣脱开了。
颜雨筠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抑制住怀中人不安分的举动，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副字？”
“依着模板，打一副铁画，然后挂楼上，作牌匾呀。”柳楼曦偏过头，明亮的双眼对上他的视线，不假思索道。
“我写给你，不行么？”颜雨筠眸中划过晦暗的幽光，腾出一只手，盖住她的目光，闷闷道，“要睡一会吗？”
“你会写字？”柳楼曦拉开隔着中间的手掌，目光炯炯，“我想要的，是一种豪放不羁，笔画连绵，一气呵成的字。「1」”
颜雨筠低头，鼻翼淹没在她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时，双臂松了力道：“嗯。”
“得亏有你。”柳楼曦愉悦道。她没注意到颜雨筠的异样，满心满眼都是铁画牌匾，得了自由，当即从他身上下来，把头微微探出轩窗，高声催促道：“赶车的小哥，麻烦你再行快一些，我急着回去赶工！”
“好的，夫人。”
天的颜色，不知不觉中，已经转为墨色。马车的前檐，挂着一盏暖黄的灯笼。借着火光，亦或是月光，车夫甩鞭激马，本就跑得不慢的马，这下愈发得快了。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铁画铺门前，柳楼曦一跃而下，捞起拴在腰带上的铜钥匙，开门而入，摸着黑，直冲后院。
颜雨筠亦步亦趋跟着，顺手划燃火折子，沿路点亮烛灯，铺子里逐渐亮堂起来。
跑到二楼，柳楼曦铺展方才的宣纸，用炭笔根据字的大小，画了三个大圈，随后将另一张纸反盖在上面，用实木镇尺的侧边，顺着纸，使劲压蹭过。搓开上方的纸，小心翼翼地揭起，其上映出了一摸一样的黑圈。
柳楼曦拎着复印的纸，让出桌子，点了点原版的三个圈：“小竹子，差不多就是这个大小。我先去下料「2」，你写好就可以开工了。”
颜雨筠应答道：“嗯，一刻钟。”
前几日，柳楼曦在打制《秋菊猫蝶图》时，顺道打出不少铁板。现下，正好可以直接用来打制“银钩阁”三字，不用再从不规则的铁块起工。
考虑到容错，铁板都未经修剪，远大于字样。她比对着三个黑圈的大小，将铁板置于固定好的铁剪下，握着另一端的手柄，用力一压。清脆的“咔嚓”声后，铁板断开。
“楼曦，写好了。”颜雨筠举着一副写好的字，下来寻她，“我写了三幅不同字体的。”
“马上！”柳楼曦用铁钳夹住铁板，放到煅炉里，不停翻面加热「3」，手里动作不断，头却扭向颜雨筠，“我看看。”
新写的字，墨迹未干，颜雨筠一次拿一副，上楼下楼跑了三趟，依次展示给她看：“需要再写吗？”
“我喜欢第一幅，你觉得呢？”
“那就第一幅。”颜雨筠手向里一收，第三幅字被揉成了个纸团，葬身于锻炉肚中。
柳楼曦钳着铁板，没手拉风箱，颜雨筠添的这“燃料”也没能让火更旺些。铁板这会才烤得微微变色，她又等了会，才将它移到固定台上。
颜雨筠站在一旁，靠着墙，眼睁睁看着她打磨完铁板「4」，又开始对着字样分解笔画，调胶粘稿「5」……
随着时间流逝，他眉头愈加紧蹙，恍然明白：楼曦更本没有夜晚需要休息的概念。
于是，他沉声提醒道：“楼曦，很晚了，明日起来接着弄。”
然而，柳楼曦头都没抬，百忙之中，抽神出来，淡淡回道：“你先回去，铁热了，不能停。断了，成品会有瑕疵。”
颜雨筠阖眸转身，扼腕叹息。
·
柳楼曦拼命压缩时间，蜗了五日，硬生生将“银钩阁”三字的牌匾打造完成。
揉了揉酸软的手臂，她长吁短气道：“一个人锻铁，是真的好累。”
一旁蹲坐的地上，已经不被她称之为“人”的颜雨筠，拍了拍蹭上不少柴木灰的衣袍，默然无言。
柳楼曦锤着腰，想要去把铸铁火炉里的柴火扑灭时，一眼望见略显狼狈的颜雨筠，下意识问道：“唉？小竹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注意。”
“拉风箱。”颜雨筠指了指风筒，继而喟然长叹道，“楼曦，不如招几位铁匠来？”
“原来是你！我打的时候，还在奇怪，怎么这火一直这么旺。”柳楼曦一个跃步扑过去，抱住他精壮的腰身，“你一直在陪着我嘛，你怎么会拉的？”
“看多了，就会了。”见她没回答自己，颜雨筠又问了一遍，“雇些铁匠帮你？”
“我也想呀，可是……”柳楼曦拿过这几日里打废的铁料，递给颜雨筠，“这种程度的薄铁片，应该只有我能打出来。”
“为何？”
“力气大，锤的重，铁片也就薄。”
颜雨筠细细思量片刻，提议道：“分工合作可行吗？雇佣铁匠将铁片的雏型打制好，接着转交给你，再做精细加工与整合？最后的装裱，虽与宣纸作画的装裱不同，但操作不算复杂繁琐，同样可以聘请一位装裱师傅，稍加指导后，应能胜任。”
“嗯，可以试试！”柳楼曦猛地点头，对此建议深表赞同。
颜雨筠念及这几日里，派出去的家丁递来的消息，又道：“柳玽以前在城里做工，想来他应该会有认识的人，可以找他问问。不若……把他也唤来帮忙，安排他忙起来，没空四处晃荡，你也安心些。”
柳楼曦是个急性子，说走就走：“有道理，走我们回杉园，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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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画铺和杉园离得近，说来也巧，今儿赶集，路上摆出好多小摊。
颜雨筠见她眼馋，每样都买了些，本一刻钟的路程，他们足足挪了一个时辰，才到杉园。
柳楼曦咬下最后一颗山楂，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高声唤道：“玽哥？”
“哎！妹子，你回来了？”柳玽屁颠屁颠，特别殷切地从杉园里新改制好的锻铁房中跑出来。
柳楼曦半敛下眼皮，眯眼问道：“你在里头做什么？”
“嗐，隔壁村的冯村长找上门，请我做个活计。”柳玽面上的神情，瞧起来有些洋洋得意，语气稍显夸张地说道，“说是，有一位名唤林絮的女侠，急着打制一批铁笼子和铁架子，就找上我来了。”
“我推卸了半天，实在是推不掉。人女侠，指名道姓的要我帮她做。哎，人家就是，只，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