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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缸中之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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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击纽瑞新品发布会:仿生人林深。chuoyuexs”

    “人工智能专家解读——仿生人是人吗?”

    “速看!新时代已经到来,人类该何去何从。”

    闻歌面无表情地关掉光脑。

    纽瑞的新品发布会取得了爆炸性的效果。

    全场都是仿生人,但没有一个人发现,甚至连林深也以自己为诱饵,宣告了新产品的成功。

    所有人都在讨论纽瑞、仿生人。

    林深对一切似乎都早有预料。

    他半靠在椅子上,由着身旁的机械手为他修复肩膀。

    在他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鱼缸,鱼缸盛满水,但里面没有鱼,只有一个机械大脑。

    大脑下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微电极,随着海草的漂浮缓慢移动着。

    上面的纹理细腻真实,似乎有意挑选了相近的颜色,像是真正的大脑在蠕动,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你知道希拉里·普特南假想吗?”林深自顾自地说下去。

    “百年前他在一本小说里提出了这个假说。”

    “如果邪恶的科学家对一个人施行了手术,将他的大脑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满营养液的缸中,维持他的大脑存活。

    他的大脑神经末梢连接在一台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可以按照程序向大脑传送信息,让这个人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他来说,人、物体、天空依旧存在着,计算机可以向他输入运动和身体感觉,让他以为他依旧活着。

    计算机只需要删除掉手术的记忆,再伪造出一段虚构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就可以实现输入或截取他的记忆。

    就像现在,只需要输入代码,就可以让他‘感觉’自己正在这里听到这段话。”

    “希拉里·普特南问的是——如何担保我们不在这种困境之中?”

    他看着她,嘴角勾起:“很有趣,不是吗?”

    她捋起袖子,走到鱼缸面前,伸手将那枚大脑从水里捞了出来。

    液体顺着电极触角一点点滴了下来,在地上砸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她捧着那枚大脑,看着那枚大脑顺着小臂爬到了她的肩膀上。

    它的步伐快速,电极触角戳得她的皮肤有些发痒。

    她专注地看着它:“庄周梦蝶,真真假假,也许只有离开了缸才知道。”

    他看着她:“可是大脑一旦离开了缸就会死亡。”

    闻歌将那枚机械大脑从肩膀上取下来,它死死扒着她的手。

    “也许大脑并不想留在缸里呢?”

    闻歌把它放回鱼缸里,机械与玻璃接触的瞬间发出了轻轻的敲击声。

    机械臂也停下了工作,移动到房间角落。

    林深伸了伸手臂,左右检查了一番肩膀,确定修复没有问题,才抬起头。

    他站起身,鱼缸之后的门缓缓打开,露出背后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墙壁和地板都被金属覆盖,泛着银白色的光泽,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里更像是流水线车间,被划分成数个大大小小的隔间。

    在每个隔间内都躺着一个机械骨架,履带上规整地摆放着零件,机械臂在车床上快速组装着。

    不多时,骨架就生出了血肉,变成了一具仿生人身体。

    随后履带再次启动,将仿生人输送走。

    她顺着履带移动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在这些隔间的背后,放着一个个大型的胶囊。

    胶囊里面灌注了透明的液体,躺着一具具仿生人身体。

    闻歌在这里看到了好几个发布会上熟悉的面孔。

    闻歌一阵不适,又想起林深那个关于“缸中之脑”的假想。

    这些都是他的“大脑”吗?

    林深像一个国王巡视着他的领地。

    他的眼中像有着隐藏极深的火焰燃烧着:“只要将意识与他们链接,我可以成为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抬起手,用掌纹解锁开了隔间的门。

    仪器“嘟嘟”地响着。

    他在仪器上操作几下,然后闭上眼。

    下一秒,她身旁的林深就停下了动作。

    她抬起头,与胶囊正中间的那具仿生人身体对视。

    “他”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慢慢睁开眼睛,极轻地对她眨了一下眼。

    “他”伸开肩膀,受限于胶囊内部的空间,左右活动了两下,欣赏完她又惊又惧的表情后,才再次闭上眼。

    林深收回手,与此同时她看见胶囊里的那具身体再次恢复沉寂。

    “他们是人吗?”

    林深在她身旁,声音低沉:“我不造人。”

    隔间再次合上。

    林深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了实验室另一侧。

    与刚刚不同的是,这里的仿生人是“活着”的。

    闻歌隔着玻璃,注意到这些仿生人的耳后都留出了大约3厘米的凹槽。

    它们面容都十分相似,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乖巧地坐在实验桌上,被穿着白褂的实验员们插上了许多线,连在了中央的分析仪器上。

    林深向她解释:“这里的仿生人是由初代家用管家机器人改造的,只是在形态上更加贴近人类。”

    光幕上出现了一条条检测数据。

    她注意到其中有一台标号234的仿生人数据几乎全部标红。

    她向四周望去,看到正中间的实验桌上写着234

    它独特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像被世界抛弃了,居然会让人觉得它很孤独。

    它注意到闻歌的视线,向她望过来。

    里面是无知的纯粹。

    没有好奇,没有恐惧。

    只有空白,大片的空白。

    通过测试的仿生人被强行关机,放倒在实验桌上,摘除了身上的线,随后被运走。

    234坐在实验桌上,没有表情。

    很显然,它是一个次品。

    被实验员们带走的时候,它仍然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它可能会被拿去销毁,也可能被拿去清除数据,恢复出厂设置。

    闻歌却觉得它的无知或许才是幸运的。

    它不会害怕,也不会理解自己是什么。

    “仿生人会觉醒吗?”

    林深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纵容她天真的想法。

    “机器永远不会成为人。”

    她很讨厌他过分亲昵的举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的处境。

    但她没有躲开,只是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天真角色。

    他指着光幕上大团大团的数据:“看见了吗?无论多像人,它们也只是由数据构成的,而不会变成人。”

    她总觉得他的声音带着轻蔑。

    “只有人类才是最高智慧。”

    一直以来,媒体总是把林深刻画成一个自负的少年天才。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他会是极度热爱科技的科学狂人。

    但他的表现却像是给了她一个提醒。

    在某种程度上,闻歌甚至认为他比anti更鄙夷机器。

    脑机接口、义体、仿生人……

    她更加怀疑他创建纽瑞的目的。

    他带她走出实验室,外面连接着纽瑞的仿生人销售店。

    他们站在二楼的挡光屏幕之后,外面的人无法看到他们,他们却可以在这里观察到外面的场景。

    店门口排起了长队,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向里面望去。

    各式各样的仿生人形体被摆放在橱窗里,像是精致包装盒里的芭比娃娃,供人挑选。

    然而,就在长队的不远处,还有人穿着红衣,举起“抵制纽瑞”的牌子无声地抗议。

    他们被安保拦在几米之外,只能远远挥着牌子。

    店内的光幕上正好放着那对夫妻被捕的新闻。

    “据悉,之前引起公众关注的纽瑞脑机事件是莫某和李某自导自演。莫某和李某因长期无子,精神混乱,受雇编造了其女‘莫归’的存在。在近日的纽瑞新品发布会上,莫某和李某……”

    他们的眼神灰败苍白,垂着头坐在车内,手腕脚腕都被铐上了电子手铐。

    她在光脑上搜索“莫归”,出来的结果让她心惊。

    除了这则新闻,就是空白。

    她转头看向林深。

    他就像是早就知道,朝她微微一笑。

    经过林深的亲自上阵宣传,仿生人毫无疑问成了最紧缺的产品。

    店内几乎人满为患,店员专业地为客人介绍产品,展示性能。“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到货?”

    店员微笑着开口:“我们会根据顾客下单的先后顺序发货。”

    她敏锐地注意到店员的耳后也有一道凹槽。

    店员也是仿生人。

    这个认知让她指尖有些发冷。

    她轻轻靠在林深的肩膀上,遏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的肩膀宽厚温暖,让她几乎要忘记他不是人类的事实。

    从她醒来的那天开始,一切就开始脱轨了。

    她之前太过依赖剧情,但这里已经不再是小说世界。

    从她成为闻歌的时候,就应该有这个觉悟。

    她叹了一口气,状似无意地开口:“好久没见父亲和母亲了。”

    林深理解了她的意思:“等会我和你一起回去。”

    闻歌眨眨眼:“好。”

    林深作为她的未婚夫,对闻厉的喜好一清二楚,吩咐助手拿来礼品。

    书里说过林深和闻厉关系很好,比起闻歌,林深更像是闻厉的孩子。

    闻歌自从成年后搬出来,就很少回老宅了,只有像今天每月一次的宴会上才会回闻家。

    闻厉喜静,闻家在郊区,过去要费不少时间。

    她看着林深的侧脸:“最近父亲身体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说要注意身体,但工作起来还是拼命。”

    “见到你父亲一定很高兴。”

    林深微微一笑:“那是因为有你一起。”

    两人都很清楚这是句假话。

    在闻厉心里,林深的未婚妻和闻厉的女儿,两者的地位一定是前者大于后者。

    曾经闻家和林家地位相当,但现在,闻家几乎是仰仗着纽瑞的鼻息过活。

    闻厉急切地希望她和林深尽快成婚,将闻家和纽瑞牢牢捆绑在一起。

    她想起路鹿的身世,抚摸着手上的指环,眼神晦涩。

    闻厉根本不在乎他的女儿是谁,但必须是林深的妻子。

    他们在闻家门口停下。

    闻母得了消息,早早地在门口等着他们。

    她穿着一身蓝色旗袍,一头黑发绾在脑后,保养良好的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意。

    “母亲。”“伯母。”

    闻母笑着点头:“小深也来了。”

    她吩咐管家接过林深手上的东西。

    老宅是闻厉专门仿照先古年代的设计改造的。庭院深深,地上铺了青石砖,两旁种了梧桐树。风一吹,满树的梧桐叶就落在地上。

    闻歌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只有他们和这个宅子格格不入。

    闻家家宴所有嫡系和旁支都要来,他们来得有些晚,长桌上已经坐满了人。

    闻厉坐在了主位,林深拉着她坐在了一起。

    闻厉扫过全场,视线在她和林深的脸上顿了一下。

    “我闻家家训,闻家子女应当能敬能勤,心怀感恩……”

    他照例开口,在教育了十几分钟闻家子女应当谨记的事项后才结束。

    “开始吧。”

    全场只有偶尔调羹轻触碗沿的声音,安静得吓人。

    闻歌低垂着头,直到闻厉放下碗筷,才结束进食。

    管家撤走桌上的碗碟。

    闻厉慢条斯理地用桌上的丝绸手帕擦了擦嘴,不急不慢地开口:“小歌,来我的书房。”

    闻歌微微低下头:“好的,父亲。”

    她跟在闻厉的身后,随着他上了二楼。

    闻厉的书房有一股淡淡的松柏气,古朴庄重,倒是和他本人气质相符。

    他坐在红木椅上,两手交叠在桌上。

    闻歌走到他面前,收了脸上恭敬的表情,抬起手,指尖从他的下颌一路往下,果然在脖颈连接处摸到一层薄薄的面皮。

    他抬起头看着她。

    闻歌左手撑在实木桌上,身体略向前倾,单指挑开了那层面皮。

    面皮轻飘飘地落在桌上,86号精致的面容暴露在她眼前。

    他抿着唇,一言未发。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提到的“缸中之脑”来自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hilaryputna的《理性,真理与历史》(reason、truth、andhistory)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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