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哈哈哈,皇姐真是好手段!父皇竟然真的为他们二人赐婚了!”说话之人一身紫纹玄袍,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此人正是谢西,他下朝归来听闻这个消息后,几乎是马不停蹄来到长公主府,借着探病的由头,光明正大在此会见谢兰霁。
帘幔后的女子闻言轻咳两声,温婉的声音缓缓传出:“皇弟过誉,本宫不过是散播了些流言,算不上什么手段。”
“皇姐此言差矣”谢西笑了笑,放下手中补品,掀袍坐下道:“我大元女子最是注重名声,皇姐肯舍弃自己名声来谋划,此举着实令皇弟钦佩。”
谢兰霁便没再说话,皇帝早有意将谢筝许配给随春生,那些流言,不过是让皇帝更早些做出决定罢了。
毕竟对陛下而言,皇家的脸面不能丢,有了婚约,随春生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解释为,出于对谢筝的爱屋及乌,所以才会对她几度出手相救。
“不过”谢西话音一转,又道:“我听闻那随大人几次三番救下皇姐,怕是对皇姐真真有些不同,再者,她本身也是难得的才俊,皇姐将她推给四公主不如收归己用。”
说到最后,谢西语气中颇有几分可惜的意思。
“皇弟大可放心。”谢兰霁长睫微掀,侧眸瞥了眼帘幔外的人:“即便娶了四公主,她仍旧会是我们的人。”
“哦?”谢西眼珠子转了转:“随大人对皇姐的情意竟这般深?即便娶了旁人也愿听皇姐的?”
谢兰霁听出他话中打探的意思,回道:“是,我自有办法让她听我的。”
谢西闻言,一颗心放了下去,目光中也不由多了几分轻蔑。他原以为谢兰霁手中有着随春生的把柄或是有着别的手段,没成想,还是要靠自身姿色将人拿捏住。
不过想来也是,她一个前朝公主,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谁不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除却这身姿色,倒也没旁的手段可以收拢人心。
脑中这般想,谢西面上却笑着道:“皇姐果真魅力无边,只是要拿捏一个男子,只靠情爱并不够,皇姐最好想法子拿到她的把柄。”
“皇弟说的是,只是要劳烦皇弟多加帮忙了。”谢兰霁道:“不过此事暂且不说,春猎一事可是皇弟所为?”
谢西自然知道谢兰霁说的是前朝黑衣人刺杀的事,他目光闪了闪,道:“我怎会知晓,我若是知晓,也不会受伤了。”
“是吗?”谢兰霁轻飘飘道:“可路线一事,我只告诉了皇弟。”
谢西心中一紧,但很快,他便笑了笑:“自然不是我,或许他们是通过什么别的途径知晓,不过皇姐当真未与前朝之人见过?”
谢兰霁隔着床帘瞥他一眼,道:“与皇弟一样,不曾。”
她说的坦荡,谢西却并不怎么相信,眼珠一转,道:“如此便好,我倒真怕皇姐与前党联系。不过眼下倒是帮了我们,如今陛下已经赐婚,想必那道圣旨也已经送到随大人府上,这下太子也无力回天了。”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再度笑出声。
谢兰霁并不做声,不知为何,此事太过顺利,反而让她心中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事情已成定局。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有人急匆匆赶来,是谢西身边的侍女,她低声在谢西耳边说了一句话后,谢西突然起身,眉眼间的笑意消失不见,怒声道:“你说什么?!”
那侍女连忙跪下请罪求饶,谢西一脚踹过去:“滚!”
侍女连滚带爬地跑了,谢兰霁蹙眉看他这副暴怒的模样,声音却依旧温和:“发生何事让皇弟如此生气?”
谢西满面森然,阴沉着脸道:“那随遇安竟然抗旨了,如今正朝着青玉台去。”
不安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又往下沉去。
青玉台位于皇帝上朝所在的凌霄宫前,直径一百八十尺,若要上去,需徒步走过一千级青玉台阶,在前朝,乃是用来处以罪大恶极的朝臣所设,用来震慑百官。
而今,青玉台却是作以宣昭冤情,或是对陛下决策不满,抗争之用。只需一步一跪拜,跪完一千级青玉台阶,便可向陛下诉说冤情或抗旨缘由。
有冤情的,陛下会下令重查。
抗旨的,若说出的缘由让陛下能接受,此旨便算作废。
这一举动,也是谢志远为向朝臣,向天下示意自己欲做明君之举。
可自开朝来,这青玉台便从未有人成功到达过。一步一叩首,整整一千级。
随遇安她怎么敢的?
凌霄宫内,皇帝坐于龙椅上,看着手中密信上写着的“猎场发现三拨不同人的踪迹”时,将密信扔下,冷笑一声道:“朕这几个好儿子可真是好样的。”
说完,他看向殿门外急匆匆赶来的人影,眸中划过一不易察觉的精光。
“陛下!”海公公赶到皇帝身边,捋顺了气,声音仍旧有几分颤抖:“随大人接了圣旨,可如今正在跪那青玉阶。”
“哦?”皇帝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话中喜怒不辨,脚步却快了几分:“随朕去看看。”
“是。”
青云台前,茫茫长阶下立着道孤高清瘦的人影,如海中一蜉蝣,分外渺小。
她穿着竹纹青衣,手捧圣旨高过头顶,于风中缓缓跪下,叩首。风动其衣而不动其人,她神情淡然,似乎并未将这看不见顶的玉阶放入眼中。
一跪,一叩,一起身。
随春生一阶一阶地叩拜,脑海中走马观花,想着她这一生。
十六岁失去母兄前去参军,二十岁告病回京,二十三岁高中状元。回顾这些年,她最想回到的竟是遇见少年时期的谢兰霁那段时间。
她从不说女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告诉她,世间万般事,只要她愿意,都可以去做。她在她最为迷茫时做了那盏指路灯,瞒着母亲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圣贤道理,教她乐器,教她所有一切从前不曾接触过的知识。
少年慕艾,更何况,这样的人谁能忍得住不心动。
可到底,再次相遇时,她不再是当年年少无知的少女,她有着自己的目的,她接近谢兰霁也并非纯粹因为爱慕。
所以她不想谢兰霁认出自己。
年少美好纯粹的感情,不该被如今斑驳的目的破坏。
可当她真的未曾认出自己时,随春生却觉得一颗心被人揉了又揉,发酸发紧。
随春生一级一级跪拜着,不知不觉间,膝盖竟传来一阵痛意,她抬头看着依旧看不见顶的青玉阶,面无表情再度跪下。
她在心中为谢兰霁开脱,她是因为不知自己身份,所以才那般疏远,才会这般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推给旁人。
她不知道,她不怪她。
随春生起身,余光瞥见膝盖处的青袍隐隐有血痕渗出,而此时,她才刚到玉阶的一半。
太阳东升到高空,随春生鬓角渗出汗珠,却仍旧神情平静地跪下叩首复起身,坚定地朝着玉阶台上跪行而去。
她不要与旁人成亲,她只要谢兰霁。
随春生摇摇晃晃起身,白皙的额头逐渐青红,腿下更是早已被血液浸湿,她看着还余一小半的玉阶,神情动了动,有几分恍惚。
而此时,早已失去气力的双腿终究一软,青色人影朝着阶下滚去。
青石台高处,海公公看着那道滚落的人影,心也跟着揪起来,他不住地去看皇帝的表情,叹声道:“随大人这又是何必呢。”
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可目光却落在玉阶上,那被青色人影跪过后留下的长长的血痕,不知从何处开始,颜色愈来愈深,一眼望去,像是这长玉阶上鼓动的血管。
海公公看得心软,不住摇头叹息,欲说些什么时,却瞧见那青色人影竟再度起身,朝着陛下所在的地方跪爬而来。
只是这次,她好似起不了身,只能爬着往上,每过一级阶梯便叩拜而下。她的脸上由于方才的滚落多了几道血痕,额头的血珠穿过眉宇流下。
可她紧紧咬着那道明黄圣旨,伤痕累累的双手按着阶梯不断往上爬去。
海公公看着那双不断往上爬的手,那跌倒又爬起的姿态,那坚定又不屈的模样,一时有种灵魂被冲撞的动容。
他看她一级级跪爬而来,逐渐而近,她用双手拖着残败的身躯爬到皇帝面前,从口中取下圣旨,捧在手心高举过头顶,俯首而下,声音嘶哑:“罪臣随遇安,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四处无人,青玉台前只有皇帝与海公公,随春生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悠悠回荡在半空。
谢志远看着那滩被她拖行而来的血水,道:“给朕一个理由。”
随春生喘着气,垂下眼睫,任由血珠经由长睫落在地面,道:“罪臣心中已有心上人,此生此世,非她不娶,罪臣自知配不上四公主,还请陛下降罪,收回旨意。”
此生此世,非她不娶。
“好,好。”皇帝连道两声好:“你既有如此真情,朕可以收回旨意,甚至为你们赐婚,但你要告诉朕,你的心上人是谁?”
这一句几乎是带了些逼问的意味,高大的人影将她笼罩在内,压迫感扑面而来。
“罪臣不奢望陛下赐婚,因她如今已与旁人有婚约。”随春生说着,又用更轻的声音道:“臣愿为她终身不娶。”
皇帝终于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背在身后的指节动了动:“与旁人有婚约?那不如朕将你收为义子,这样,谁还能与你抢婚约?”
“陛下。”随春生捏紧手中圣旨,抬眸对上皇帝的眼睛。
四目相对,无言的默契在两人间流转,皇帝挥手屏退海公公,这才垂眸看她,冷笑道:“说吧,随卿心悦之人到底是谁?”
宫殿巍峨耸立,落下的阴影将两人笼罩在内。
随春生哑声道:“臣心悦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