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落日西斜,拉长路上行人的影子,连带着青砖绿瓦也多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公主府内,高大的梧桐树下,圆石桌上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热茶,桌边,身着长裙的女子手拿针线绣着什么,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这片宁寂。
“公主——”花朝快步走到谢兰霁身边,低声道:“您让奴婢打听的事,奴婢已经打听到了。”
她喘了口气,停下来:“随大人跪完一千青玉阶抗旨,引得陛下不满,虽同意收回圣旨,可也以‘冒失进宫’为由,罚了随大人三十大板,闭门思过一月。外边不少人都看见了,随大人被抬回去时,满身是血。”
谢兰霁无言放下针线,她倒也未曾想到,这个随遇安竟然这般不肯屈折,宁可去跪青玉阶也不与谢筝成婚。
“不过啊,我听说这随大人不肯娶公主是因为有心上人。”她说着,不太确定地看了眼自家公主,小声道:“这随大人的心上人不会是……”
谢兰霁瞥她一眼:“莫要胡言。”
花朝及时住口,一旁的霜序接过话道:“闭门思过一个月?那岂不是说,公主殿下的生辰礼宴随大人也去不了了?”
“啊,那真是可惜。”花朝不由感叹,经由先前春猎上随春生孤身一人纵马救公主一事,随春生在她这里的形象顿时光正伟大起来,眼下听说她不能来,还有几分可惜。
但很快,她的感叹便被霜序拧她的手打断,她惊叫出声,便瞧见霜序正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看公主。
谢兰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只是想到花朝口中说的心上人,心中情绪莫名有几分复杂。
她轻轻出了一口气,拿过一旁未绣完的荷包,道:“日后府中莫要再提她。”
两人看着她手中绣的鸳鸯荷包,明智的住了嘴,公主殿下再过两个月便要与秦小将军成亲,这样的关头,的确不该再与外男有纠缠。
霜序将谢兰霁的话谨记在心,像是想到什么般,道:“对了殿下,我听闻这段时间秦小将军闲暇之余对婚礼的事□□事亲为。如今京城中不少人都在说,小将军那是真的将您捧在了心尖。”
“是啊是啊,京城中那些姑娘们可都羡慕死我们公主殿下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谢兰霁莫名觉得聒噪,借口打发走两人后,看着手中绣给秦忱的鸳鸯荷包,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但愿,真的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
暮色蔼蔼,凉风习习,随府的安宁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随府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常守与常玖用担架抬着一个血人满头大汗地跑进府中:“让开让开,都让开些!”
府中人闻声先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让开路,却在瞧见担架上的血人时忍不住瞪大了眼。
一阵风吹过,血腥味扑面而来。
常玖瞄了眼几人惨白的脸,冷静开口:“备水,还有大人的衣裳,从库房中取些外伤药送到房里来。”
“是。”
丫鬟连忙应声下去做事,偌大的随府顿时忙碌起来。
常玖与常守将人一路抬到屋内,常守要帮着将随春生放在床上,一时却犯了难,随春生前有膝盖受损,后又被打了板子,无论怎样都必定要挨着一个痛处。
他有些不忍地咬了咬牙,正欲说话,常玖却快速从他手中接过随春生,在她臀部下方垫上软垫,随后将她平放于上。
“常守,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好。”常守下意识应和,却又在愣了一秒后犹豫道:“大人毕竟是男子,男女有别,这屁股上的伤……”
常玖不耐:“哪来这么些废话,我是医师你是医师?出去。”
木门“嘭”地一声在眼前合上,常守摸了摸鼻头,心想,你凶什么凶,男女授受不亲,我留下帮忙有什么错吗?
这般想着,他又后退两步站定,想到从前大人在战场受伤也是常玖帮着处理,一来二去该看的应该也都看了,男女之别倒也不算不上什么。
他安慰好自己,开始担心起自家大人的伤势。
随春生这一躺,躺了将近半个月。
屁股上的伤容易好,可膝盖处的伤却仍旧要养上一段时间。
半个月中,来她府上看望她的人寥寥无几,比之先前上门为她说亲时门庭若市的模样相差甚远,随春生却乐得自在,每日酿酒看书吹埙赏花,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只除了,外边时不时传的长公主生辰礼后与小将军成亲的事。
六月初,随春生正坐在轮椅上于树下酿酒,常守的声音隔着老远便传到了她这:“大人!宋大人带着宋姑娘来看你了!”
随春生闻言看去,便见泼猴似的常守身后跟了两人,一个是宋直,另一个则是他妹妹宋嫣然。
宋嫣然跟在宋直身后,瞧见她时,一双圆润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却又在触及她的目光时快速收回,羞涩地往宋直身后藏了藏,朝她露出浅笑。
随春生弯唇朝她点头示意,目光看向宋直,笑道:“如今我这府中能日日来看我的,也就只有宋兄了。”
宋直大步跨到她面前,往石凳上一坐,将手中提着的盒子放在桌上,哈哈笑着:“随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也不想日日来叨扰大人,可怎奈我这妹妹总有些糕点卖不完,剩下的便只好来送给随大人了。”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身后正瞪他的妹妹。
随春生余光扫过宋嫣然羞红的脸,轻笑着道:“常守,去拿些桂花糕来,宋姑娘,请坐。”
宋嫣然朝她福了福身,用手势比划着:谢谢你还记得我喜欢吃的糕点。
随春生温笑道:“宋姑娘客气,我与宋兄是好友,自然要对你多照拂一二。”
宋嫣然天生有疾,口不能言,因此,三年前她在大街上被裴尚书之孙调戏羞辱时,竟连为自己求助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那时随春生及时出现,宋嫣然永远忘不了那日,她坐在骏马上,光模糊她的面庞,却照亮那身寒光烁烁的铠甲。
长睫一垂,温柔的声音令她心中怦然。
自那之后,心中便再也容不下旁的人。
只可惜,随大人对她向来礼遇有加,对她好,也只是因为她是宋直的妹妹。
宋直看出自家妹妹的强颜欢笑,心中叹气,面上却道:“对了随兄,过些日子嫣然的糕点铺子便要开张了,到时你可要记得去捧彩。”
随春生有些讶然,大元古往今来,经商的都是男子,宋嫣然竟有胆量敢开店。
她看向一侧咬唇羞涩的女子,目光转了转,轻笑道:“好,到时我一定去。”
恰在此时,常守端着桂花糕来了,他将桂花糕放在宋嫣然面前,笑嘻嘻道:“去哪呀大人?我也要去。”
说完,又看向宋嫣然:“宋姑娘,快吃吧。”
宋嫣然朝他微微一笑,比划着:谢谢。
常守面上的笑更多了几分,摇头同样用手比划回去:不用谢。
随春生眸光流转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道:“宋姑娘的店铺开业必定很是忙碌,常守日日在这也没事可做,不如就让他去帮你吧。”
常守惊诧片刻,笑嘻嘻地比划道:宋姑娘你要开店啦?恭喜恭喜,日后再见面就是宋老板了。
宋嫣然红着脸直摇头,同时又惊讶于他也会手语,一时两人倒是比划地颇欢。
三人闲聊片刻,宋直带着宋嫣然告离,常守前去送客。
随春生浅笑着看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却在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她想的太过入神,以至在宋嫣然突然回首时愣了愣。
反应过来时,宋嫣然已然快步走到她跟前,将手中一直紧握的东西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随春生垂眸看去,是一只绣着青竹的荷包,她愣住,还未来得及拒绝,宋嫣然便快速打着手语对她说:我瞧大人没有荷包,所以买下来送给大人,还望大人不要嫌弃,感谢你三年前的救命之恩
随春生眸光动了动,瞥向那边抿唇的常守,温笑着拒绝道:“多谢宋姑娘,只是我不常佩戴荷包,再者,三年前的救命之恩,宋姑娘已报多次,不必特意再送我这些。”
两人目光相对,随春生看出她眸中的失落,但她只是温笑着,拒绝之意明显。
宋嫣然咬咬唇,拿回荷包轻轻福身,失魂落魄地朝着宋直走去。
身后,随春生揉揉眉心,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不多时,常玖从外匆匆回来,走到随春生身边,低声道:“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随春生目光微动:“推我进屋。”
热茶腾腾冒着白雾,窗外的光穿透而入,落在长而细的指节上。
随春生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望向对面锦袍男子:“太子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谢东伸手去端茶盏,袖袍堆叠在案,闻言哈哈笑道:“我来自是为了看望随大人,先前听闻随大人为了请陛下收回圣旨,去跪了那青玉阶,一时有些感慨,倒是没想到随大人对长公主有如此深的情意。”
随春生指节动了动,道:“太子殿下是想问那日陛下对我说了什么吗?”
谢东目光一顿,他来此处的确是为了打探陛下对她说了什么,陛下的态度,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极为重要。
陛下收回两人成婚圣旨自然让谢东松了口气,但秦忱与谢兰霁婚礼在即,他必须做些什么,打破两人婚约。
谢东深吸一口气,敛去笑容,认真看向随春生:“随大人,你我都不愿看见长公主与秦忱成亲,我有一计可让他们二人解除婚约,只是在那之前,我需要知晓父皇对他们婚事的态度。”
随春生长睫微掀,与他对上目光:“陛下知晓我心悦长公主,但他什么都没说。”
没有责骂,没有阻止,甚至没有更重的惩罚。
谢东目光一瞬亮起,惊喜交加,道:“好,好,如此就好。”
谢东心知肚明,陛下这般作态,便说明他也对这桩婚事存了别的心思。春猎一事涉及到前党,到底让他对谢兰霁有所顾虑,比起秦忱,更好拿捏在手的自然是随遇安。何况,秦家势大,陛下恐怕早便心生忌惮,又怎会让军权在手的秦家与前朝遗留公主成婚。
倘若谢兰霁有朝一日真的反了,再与秦家联合,陛下的皇位还能保住吗?
随春生送走谢东,兀自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唇。
谢东想的她自然知晓,但他不知道的是,春猎一事中,让皇帝真正心生不满的,是他们这些皇子。
所以在青云台前,皇帝早便知晓她心悦之人是谁却还要逼问,目的不过是让她做出选择,她选择谢兰霁,便算是与秦盛凌断了关系。
如此一来,皇帝也可安心用她制衡四位皇子。
随春生想着不由弯了弯唇,从一开始便不隐瞒她对谢兰霁的心意,果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六月十五,谢兰霁生辰这日。
随春生坐在院中的圆桌前,吹完最后一曲,将埙放下,抬眸看着被薄云遮掩的圆月,心想,谢东应当开始行动了。
他那日虽未与随春生说计策是什么,但若要动手,谢兰霁生辰这日是最好的时间。
朗月高悬,莹莹月辉铺满黛青色夜空,几度风云变幻,月色逐渐淡去。
次日,整个京城如水煮开,哗啦啦沸腾起来。
“大人!大人——”常守急吼吼的在院中找着随春生,没等她开口,便激动道:“大人,有一个大消息,秦门领他,他今日一早去长公主府退了婚!又上旨请奏陛下为他与四公主赐婚!!我的老天爷,太让人震撼了!”
随春生一夜未睡,高悬着的心一下子松快下来,然而没等她开口,常守又道:“也不知道秦门领怎么想的,前些日子还为他与长公主的婚礼准备地如火如荼,转眼竟要求娶四公主。”
“现在京城人人都在传这个消息,长公主太可怜了,一夜间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