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比试
五日后,雨后初霁,下过一场小雨后的马场草地微湿,空气像是被洗涤过了一样,淡清如水,沁人心脾。chuoyuexs
挂着雨珠的楸树叶子惬意地闻着泥土的气息,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下,突然,一股凛冽的风煞煞穿过,害它一阵颤动。
等好不容易稳当住了身子,它忙去寻那罪魁祸首,原是两个沐着风的身影在草地上驭马奔驰。定睛一看,奔在前面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躯壮实的汉子,那最近每日来马场训练的英俊小伙倒是稍落下风。
它悠悠地叹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落到地上,随清风相送,越过一片偌大的草地。
半炷香的时间,吴绝绝和陆今安之间便已决出胜负。夏侯曦看着远远高兴得龇牙咧嘴的吴绝绝和默默走在后头低头耷脑的陆今安,心中腾起一股恼怒。
手中的团扇将她的发丝扇得凌乱:“我就说不用比了,看,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黑马。”
一旁的若紫轻笑,心想公主生气不过是因为心中怀有期望,她是想陆今安赢的。
“两人的靶子都全中,只是这雨后草地湿润,陆今安从来没有在这里的场地训练过,输给经验丰富的吴绝绝也是正常的。”
夏侯曦哼了一声,“输了就是输了,没有那么多借口理由可讲。”
见两人走近,夏侯曦让若紫将矮桌上早已准备好的凉茶递给吴绝绝。
“辛苦了,喝口茶缓缓。”
吴绝绝笑着接过,一口气吞下大半碗后像是才想起什么,从碗里露出脸来,指着身后的陆今安道:“还有没有凉茶,给他也来一碗。”
若紫微笑道:“这凉茶是用名贵的药材熬制而成,只煮了一碗。”
夏侯曦板着张脸,一眼都没给陆今安。“谁赢谁喝,输的人自己倒水喝。”
陆今安低着头不吭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夏侯曦没空理会陆今安,侧头问吴绝绝:“你有几分把握能赢?”
吴绝绝自信道:“刚刚奴的表现公主也看到了,奴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这赛马就是奴的饭碗,奴还从未砸过自己的饭碗呢。”
夏侯曦赞赏地点点头,也罢,谁上场都一样,最重要的她能赢。
正要离开马场回院子时,一直默不吭声的陆今安突然发声:“能再比一局吗?”
夏侯曦立马撇过头来,张大眼睛不敢置信:“你想耍赖?”
陆今安咬牙:“刚刚比试时没说比几局。”
夏侯曦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被点燃了,双手叉腰道:“就算是再给你比一局,你能说你会赢吗?”
陆今安坚定道:“会”。草地湿润,他的马刚刚在起步时打滑了一下,这才致使他落后了。有了刚刚的经验,他已经知道何处使力,何处拉紧缰绳。
“怎么可能?”
“公主不看看,怎么知道不可能?”
就在僵持之际,吴绝绝道:“哎呀,看来今安不服,竟如此,公主便让我跟他再比一局吧,我定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夏侯曦瞪了一眼陆今安,松口:“都怪本公主没有说清楚规则,倒给了某人可乘之机,那就再比最后一局,也好让某人死了心。”
夏侯曦一口一个某人,显然是不满他这一举动。她认为输了就是输了,输了是技不如人,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赖账。
她希望陆今安能看到她不认同的态度,但他固执得可怕:“多谢公主。”
然而,事情再次出乎夏侯曦的意料,这次越影的马蹄底下就像是装了两个风火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过片片翠绿芳草。
当然,吴绝绝也不甘落后,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终点,只是吴绝绝十靶九中,陆今安是十靶十中。
夏侯曦看到了陆今安眼中的那一抹亮色,亮晶晶的宛若昨夜的星河。
“这局,陆今安胜,一比一平。”
吴绝绝有些着急:“公主,我刚刚那是失了手,我平日都是百发百中的,您是看过我射箭的。”
夏侯曦转头问若紫,“你说平局怎么办?”
若紫提议:“再比一局?”
夏侯曦摆手:“不用了,就吴绝绝上场比试吧。”
陆今安眼中的亮光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为何?”
夏侯曦心中实在是不喜欢他刚刚耍赖的模样:“不为何,就凭我是公主,这里我说了算。”
说完,利落转身欲待离开。
“等等。”
“又怎样?”
只见陆今安走近几步,在夏侯曦身边蹲下身来,骨节分明的手将一片不知何时悄悄缠上了她绣花裙摆上的叶子拣开。
“公主身份尊贵,万不可让这残败落叶沾上身。”
夏侯曦:……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
夏侯曦离开后,吴绝绝强颜欢笑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陆随侍你是不是舍不得银两?无事,等我赢了比赛,我给你十两银钱,就当是辛苦你陪练了。”
夏侯曦早就开出彩头,谁要是能帮她在赛马会上赢了比赛,她就赏五百两作为酬谢。现在这十两,摆明了是羞辱。
陆今安听了,也不作声,只是淡淡地看了吴绝绝一眼,然后径直从他面前略过。
上午马场比试完,下午陆今安输了不认的事情就在整个公主府里传开了。
公主府的下人食堂里,几个男奴聚在一起绘声绘色地讲:“你们不知道,他当时说公主没说只比一局,意思就是公主的错呗。”
“他还真敢有脸说啊,他是个什么玩意,竟还敢挑公主的错。”
“技不如人就算了,看来人品也不怎么好,这和赌博赖账的有什么分别?”
“嘘嘘,你们小点声,他每天这个点都来食堂用饭的。”
“怕什么,来了就来了,当着他的面老子也这样讲。”
“别说了,你看门口……”
刚迈进门口的陆今安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拿着装饭的大碗往打饭的桌子而去。
负责打饭的大叔熟练地舀了一勺白米饭,正要装进大碗里时,抬头一见来人,又熟练地抖了几下勺,将剩下的半勺饭装进碗中。接着,菜和肉也都熟练地只舀半勺。
“哟,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陆随侍吗?怎么?亲自来吃饭啊。”说话的是刚刚自称“老子”的人。
陆今安不理会专门来找茬的人,打了饭后就往门口走。
“啪……哐……”
那找茬的人嘲讽了一句还不够,伸手就将陆今安手中的饭打翻在地,饭菜狼狈地撒了一地。
“你这么有能耐,还吃什么食堂的糙粮啊?”
陆今安抑制住想要打人的手,他现下不能受伤。
“捡起来。”
那找茬的人挖了挖耳朵,剔出耳屎,态度嚣张:“你说什么?”
陆今安神情冰冷:“我说捡起来。”
眼看气氛越来越凝重,旁边有人规劝:“他到底还在公主身边伺候,别得罪了他。”
说完,规劝的人也不指望找茬的人动手,自己拿起角落的扫把扫了起来。
“饭你自己再打一份吧。”扫完后,他便拉着那找茬的人离开。只是离开前,那找茬的人还回头吐了一口唾沫。
打饭的大叔见状嗤了一声,但刚刚规劝之人的话也还是点醒了他,重新打饭时倒又比刚刚打多了一些。
陆今安将饭打回房间时,张来富正神色恹恹地坐在床上。房间略显气闷,陆今安将饭盒放在桌上,推开窗户,满林的海棠正开得绚烂,压抑了一天的心总算松缓了几分。
打开饭盒,陆今安递了一个馒头给张来富,张来富接过,咬了两口。
“哥哥很想去赛马吗?”
陆今安停箸,反问道:“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想起刚刚发生在食堂的事情,他又着急问道:“可有谁欺负你?”
张来富轻轻摇头,“没有人欺负我,不过是在我耳边说了些难听的话。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比试第二轮,公主不喜欢人这样。”
窗外的海棠花随风飘扬,片片花瓣落满了整个林子,在地上铺上了一条粉红的地毯。
陆今安注视着窗外,回忆起前几日看到的景象。
那晚,他像往常一样去马场射箭,为了节省时间,他抄了一条白天很少走的小道。路过一座偏院时,他见到吴绝绝在跟一个小厮低头交谈。
他听到那个小厮说:“这是一千两银票,另外一千两事成之后会交付。”
吴绝绝本是一个从西原来的牧羊人,做什么事会有两千两的收入?他想起公主开出的五百两彩头,两相对比,他想到了朝阳公主。
白天里他听若紫提起过,比赛将近,朝阳公主却不勤学苦练,反而悠闲自在地吃喝玩乐。朝阳公主不是不在意输赢了,而是她将筹码押在了别人的身上。
张来富听后,问:“那哥哥为什么不跟公主揭发他?”
“我只不过是一个卑贱低下的奴,仅凭一句话如何能让公主信服。说不准吴绝绝还会倒打一耙,说我嫉妒诬告他。”
“所以哥哥才会那么想赢,想要代替吴绝绝上场。”
陆今安眼眸低垂,窗外花瓣零落飘散,无根牵绊。只有他自己知道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他想赢,想赢得夏侯曦的注目。
他是地上的泥泞,如果可以,他想当一朵永不凋零的花朵,攀附在枝头,年年花开,解语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