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苦练
天未将亮,残月挂在空中,发出一点朦胧的光,将底下的海棠花照得影影绰绰。fanghuaxs
张来富就是这个时候醒的。
他看见哥哥站在床脚处先是给大腿内侧磨得溃烂的皮肤抹上膏药,而后简单地用纱布包扎了一下,换上马装,穿上马靴,又小心翼翼地缕好衣服上的褶皱。像往常一样,卯时未到便起床出门。
张来富揉着眼睛问道:“哥哥,你又要去练骑了吗?”
陆今安开了一点窗,看看窗外的天色,低低地嗯了一声,“你再睡久点,等我骑两个时辰回来,再同你一起去上课。”
因为要读书,所以陆今安每天卯时就要赶到马场,骑上两个时辰再赶回来。
换好了衣服,他走向桌边,打开桌上放置的一块布,里面是他昨日特意留出的两个馒头。他拿起一个咬在口中,又将另一个用布裹好,以防蚊虫叮咬。
几口吃完一个馒头,又喝了两杯水,陆今安这才拿上自己的马鞭朝外走。刚走到门口,一股眩晕感席卷而来,他忙扶着门框,稳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寅时起子时歇,每天两个时辰的睡眠让他也感到乏力。
骑马射箭,读书练字,学琴描画,吊嗓唱曲,他的时间被这些安排占据得不漏一刻。但他已经落后别人十几年了,现在夏侯曦给了他机会,他不想白白错失。
借着夜色,他疾步走去马场。到了马场后,将越影牵出,脚底发力,一跳上马。
风起叶落间,越影一骑绝尘,像是离弦了的箭,直朝目标奋力前进。
陆今安的马术和箭术在这半月已有很大的进步,如今他能熟练地驾驭越影,甚至昨日和夏侯曦赛马时还赢了她。
太阳快要升起时,陆今安飞快地跨过障碍,十靶全中,他今日总算有心情能观赏马场周围的风景了。以往他只顾低头驯马,只因他心中迫切,迫切地想要为夏侯曦做些什么,来证明他也是有点用的。
一个卑贱低下的奴,自当为主子排忧解惑,更可况夏侯曦对他有恩,他是这样想的。
马场边种有一棵高三丈的楸树,树枝繁茂,一簇簇精雕细琢的花绽放其中,粉瓣微颤,香气诱人。
陆今安驭马到楸树下,恰逢一朵小花掉落肩头,他拾落在指尖,细细观察着花瓣上凹凸的纹理。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夏侯曦昨日佩戴的粉色嵌珠花簪,也是这样的颜色。离得近了,簪子好似活过来了一般,还能散发出一股花香。
她好像很喜欢各式各样的簪子,自从开始留意她的装着打扮后,他注意到她每天佩戴的簪子都不一样。
天气好时,她会邀请那支碧绿清透的葡萄簪子和她一起出来晒太阳,时不时地抬手抚摸。心情郁闷时,她又会让那支粉绿相间的荷花残叶簪代替她无声宣泄她的情绪,残叶随着她暴躁的动作摇出暗影。
今天她又会戴上什么颜色的簪子?
陆今安抿了抿唇,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秘密。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注意她的穿着?
正在乱七八糟胡思乱想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侵蚀的马蹄声,气势咄咄逼人,好似要踏破这安静的马场,扬一番威武一般。
不一会儿,一人一马径直略过他的身旁,经过那棵楸树时,马上肤色黝黑的人用极富侵略性的眼神无声挑衅着他。
哪里来的粗俗野汉子?
一个猜测顿时涌入脑中。
陆今安露出罕见的阴鸷眼神,手抓紧缰绳,猛力一蹬一夹,越影同向而追。
马场霎时撕开先前的沉静,露出了它原本热血沸腾的样子。越影越骑越快,眼看着就要追上面前的人之时,野汉子突然回头,朝陆今安打了一个响指。
然后,野汉子加速,迅速和陆今安拉开距离。箭无虚发,十射十中。最后,纵使陆今安如何使力,都追不上他。
第一回合,他输了。
回到马场的起点后,野汉子一改刚刚一副势必要赢到底的样子,操一口浓浓乡音道:“小伙子,别伤心,这世上就没有多少人骑马射箭能赢过我的。”
说完,他还豪迈地去拍陆今安的肩。
陆今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脸色发沉。
“怎么样?谁厉害?”
突然,夏侯曦的声音传入耳中。
陆今安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马场。
天色渐亮,太阳抛下羞怯,从东方露出脸来。
这半个月每天夏侯曦都会来马场训练,她会特意避开巳时灼热的太阳,赶在辰时前来练上一个时辰。
可现在太阳才刚刚升起,她今日怎这样早?
夏侯曦来到他们跟前,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陆今安突然不忍将这残忍的答案告之于她。
野汉子朝夏侯曦行了一个礼后,露出一口白牙朝夏侯曦宣布他的胜利。
“我赢了,小伙子费劲吃奶的力都没追上我。”
夏侯曦顿时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在原地拍着掌,“好耶,派你出场,我就不信谁还能赢得过我。”
陆今安低下头,手指蜷缩在一旁。原来真相对于她来说并不残忍。也对,她从来注重的都是结果,不是人。
野汉子看他神情,又故作体贴:“小伙子,别难过了,我小时喝奶都是在马背上喝的,你要是能比得过我,那我小时候遭的罪岂不是白遭了。”
耳边又传来了夏侯曦的轻笑声,陆今安只觉昨日吃鱼时没吐鱼骨头,如鲠在喉。
……
草棚内,陆今安沉默地给越影喂着草料,旁人同他搭话他也不理睬。
马场上两人笑声阵阵,从这里看过去,野汉子正朝夏侯曦做着示范的动作,似在传授驭马的经验。她时而点头恍然大悟,时而开心捂嘴浅笑。
她今日并没有戴簪子,而是佩了一支洁白剔透的兰铃花步摇。
……
夕阳西下,火烧云在天空中织绘出一幅橘橙的彩画,嘉宁院在霞光的笼罩下,绮丽梦幻。
房中,夏侯曦卸下一日的疲惫,泡在浴桶中闭目养神。若紫在她身后轻轻地按揉着她的肩,以缓解她训练的疲累。一滴汗滴落在夏侯曦背上,顺着往下,抚过她凝脂般的冰肌玉骨,最后没入水中。
夏侯曦不是那种四肢纤细的苗条矮小身形,相反,她丰腴健壮,丰乳肥臀,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婀娜多姿,尽显艳态。
雾气缭绕,一室芳香。若紫在背后轻轻开口:“公主,赛马会将至,您是打算到时让吴绝绝上场参加吗?”
没错,和那个野汉子形象十分不符合的是,他的名字叫做吴绝绝。/p>
夏侯曦睁开假寐的眼睛,手悠悠地滔着水,“不然呢?”
陆今安不是明摆着不如吴绝绝吗?
若紫声音含着淡淡的担扰:“陆今安这些时日的努力想必公主也看在眼中,他这么勤奋练骑练箭,口中虽然没有直说让公主带他去赛马会,但是他的行动已表明了一切。”
夏侯曦理所当然:“那又怎样?我已经够累了,还要去考虑一个男奴的感受吗?这世上向来强者说话,谁有能力谁就上。”
“婢子的意思是不如过两日让他们正式比练一场,谁赢谁就去。这样一来,陆今安也不会觉得未比先输,公主偏心吴绝绝了。”
夏侯曦想起今日陆今安那张大便脸,又不知道在闹什么情绪。若是以后自己天天都要看到这张大便脸,那到时烦的扰的吃亏的可不就是自己。
“行吧,就比吧,就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夏侯曦沐浴完,若紫又细细替她抹上岸芷汀兰香膏,香膏取自茉莉、清荷、白桃、玉兰、柑橘,五种香料凝练而成,价值百两。
夏侯曦向来娇贵,尤其晒不得夏天炎烈的太阳。今日在马场上仅仅是待了一个时辰,脖颈处就被晒得通红,还伴有一股灼热之感。
夏侯曦身体上吃过最大的苦,非每年夏日练马莫属。不过她一想到朝阳,又觉得这些苦受得值。
“朝阳那边怎么样了?”
若紫看着夏侯曦脖颈上的肌肤,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听探子说,朝阳公主还是该逛逛,该吃吃,也不见习练骑射。”
夏侯曦哼笑两声:“她这是将宝全押在她的奴身上了。不过那又怎样,就算那奴得了第一,她这个拖后腿的还不是要输给我。只要看到朝阳气得吃不下饭,我就高兴。”
夜幕降临,嘉宁院灯火通明,一道道美味的佳肴鱼贯而入,香味盈满整个院子,引来墙外的人垂涎欲滴。
与此同时,张来富打着一盏灯笼站在马场上等他哥。
哥哥今日和先生告了假,说是赛马会将近,要将时间用来骑射。这不,现在亥时了,哥哥自中午后滴水未进,还在马场上苦苦练骑。
“唰”的一声,只见箭矢正中靶心,他很轻易就能看到哥哥脸上那一瞬间露出的笑容。
待陆今安骑着马回来时,张来富提议道:“哥,太晚了,我们回去吧。”他站在这里有半个时辰了,哥哥一直猛骑猛射,不曾停歇。
“你先回去吧。”
张来富就知道他的回答会是这样,不过,哥哥不心疼自己,却很心疼他。
“我好饿,还没吃饭呢。”
果然,身边的陆今安扬鞭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他,“你快回去用饭,不用等我。”
“我不,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我饿死算了。”张来富干脆赖在了地上不起来。
陆今安皱眉:“你的伤才刚好,不能受饿。”得亏了夏侯曦赐的药膏和补身体的食物,弟弟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因着这个,他对她是感激的。
张来富固执道:“那你跟我回去。”
闻言,陆今安正想再说些劝慰他的话时,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令人措手不及,几乎是下一瞬间,他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头部着地,还没感觉疼痛,他就失去了意识。
晕倒前的最后一刻,他还牢牢地握着手里的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