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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玉堂帘笼动阶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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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十年,樊乐楼。fangzexs

    “冯妈妈来了?这一向不见你家姐姐,什么话说?”

    单衫杏子红,双鬓雏鸦色,十七上的柳露桃未知人心险恶,小丫鬟说门首有人找,她走来答话,见是冯妈妈就要迎进门。

    冯妈妈并不进,只道:“烦姑娘的惦念,我家二娘子病了。”

    “病了?”柳露桃着急,“延医不曾?怎说的?”

    冯妈妈四周瞧瞧,满面堆笑:“一星半点节气病,细养两日就好。”

    又说:“太太不许她出门,逐日关在家里恹恹无趣,遣老身来,说悄悄带姑娘进去说说话。”

    柳露桃没任何疑心,笑道:“你家姐姐最待不住。妈妈稍待,我告诉一声就来。”

    冯妈妈拉住她:“告诉什么?坐半日,用罢午食就回,她们恁剌剌的知道,不定怎样编排姑娘攀高枝、私巧宗。”

    也罢,柳露桃说取琵琶来,柳姐姐爱听,冯妈妈一力拦住:“既是养病,屋里传出乐声也不是那事,只说说话罢了。”

    拉住柳露桃向外走:“我的姐姐,快随老身去罢。”

    又似乎随口一问:“一路出来,姑娘对谁说话不曾。”

    柳露桃不明所以,只照实说不曾,冯妈妈笑笑的带她上轿。

    路上她道:“坏了,头一遭走动门上,我也没备些见礼,你家太太看要责备我。”

    不知为何,冯妈妈一改头里殷勤之貌,冷鼻子冷眼:“就你还想见太太,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柳露桃吃惊:“这是怎说的——”

    话音未落,等闲一梭子白烟吹到她面上,躲闪不及满鼻子吸个正着,登时天晃晃、地摇摇,漫天金星乱冒,两只胳膊就抬不起。

    虚弱喘气,柳露桃勉力振作精神,犹自不很明白:“你这是何意?”

    “何意,”冯妈妈冷笑,“算你运道勾的,今日就脱胎换骨,脱离烟花柳巷,奔个好前程。”

    什么前程?柳露桃不知,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头栽歪在地。

    再醒来时,还在轿子里,四周红的,头上沉的,不知戴的多少斤的头面首饰。

    两旁坐有人,左边的声气惶然:“二娘子此番着实在胡闹,被发觉怎么办?”

    右边的一个道:“发觉什么?你不说我不说,家里太太不说,谁能知道?”

    两人又争论几句,柳露桃听出来是柳姐姐的二个贴身丫鬟,心说待我问问怎的这是。

    且慢,她惊觉她只是恢复些神志,实际浑身依旧发软,半点力气撑不起来,连张口的力气也无。

    后来轿子停下,外头塞进来一截红绸,丫鬟替她接住,左右一个贴一个掺捰她下轿,走一晌,到什么地方坐下。

    盖头掀开时,一名男子,身上穿红缎袍,从她发间解下一枚红络,对她道:

    “露儿别怕,往后你是我的妻。”

    时至今日,这名男子手握这枚红络,向她哽道:

    “你何时才能做回我的妻。”

    唉,柳露桃叹息,这世道,乱催拨人,都是些什么事儿。

    方闲庭仍半跪在地,脑袋埋她腰腹间,柳露桃抻开双臂拢他。

    越过他的发顶,看见窗边案上点的红烛,竟然似曾相识。

    荧荧煌煌,身披红衣,焰短心长,向人垂泪。

    ·

    二月十九,宜出行开业,求子斋蘸。

    柳露桃没趁着生辰躲懒,问过方闲庭,翰剌人近来又安生了,遂张罗着把翠格轩从新开起来。

    还是请来蒋三叔主事,沈素笙举荐来两个手脚麻利的伙计也用上,翠格轩和后头解当行门内栓抬开,招幌挂出去,重整旗鼓。

    柳露桃坐在后堂,教把堂门打开,只隔着帘子往外看伙计往来迎客,见商客迎室,络绎不绝,不免喜上眉梢。

    她这件玉料铺关门数月,竟没失人心,还有熟客惦记着问二十四番花信簪儿呢,怎能不喜。

    正看着,穿堂角门吱呀一声开合。

    柳露桃听见只当是伙计往来取东西,没当回事,继续喜滋滋看自家的好生意,冷不防背后猫来一人,插手双关把着她的胳膊抱起来。

    回头一看是方闲庭,柳露桃一壁打他的手一壁道:“怪行货子,唬人一跳!好的不学,你要学人听壁走篱怎的。”

    方闲庭抱她堂内来回转一圈,口中道:“我等不及晚间下衙再见你。”

    他的手臂是拉八张弓的手臂,金箍铁捆一般,柳露桃又捶又捏,只是挣不开,只得问:“你营中没事么?”

    “什么事?”方闲庭把她放下,“交给他们张罗也勾了。”

    军中事,柳露桃不细问,前次方靖廉的奏表被驳,那之后方闲庭怏怏不乐许久,好容易露出些笑模样,问什么?只教芳时顿茶来,又吩咐整治出玫瑰馅饼、果馅蒸酥,打发方闲庭吃。

    自己则又跑去门帘边上往外觑看。

    看呀看,看不够。

    备的几座大件,尺高的白玉狮子、文殊菩萨像等,接连典出去,小件也不愁,她的玉簪架子跟前红火极了,太太小姐顾不得矜持礼仪,看没上手抢起来。

    方闲庭吃两嘴茶,无声无息走来她身后:“看什么?爷逃开职事来看你,你倒眼睛安在外头。”

    扭脸来看,他一脸幽怨,眼角耷着、嘴角嘟着,柳露桃噗嗤一笑:“好似吃多大委屈,你也像个样子,仔细一时丫鬟伙计进来看见。”

    “看见就看见。”方闲庭又从她身后搂她,脸凑在她颈间,眼睛朝穿堂角门上看一眼,芳时知局,笑嘻嘻走出去看门。

    方闲庭在柳露桃耳畔细嗅,嘴里道:“他们看见又怎的?爷喜欢你,怕谁看?”

    柳露桃眼睛粘在帘外生意上,随口道:“我倒不知,莲儿做的蒸酥就把饴糖整罐子搁进去了,你吃的是一嘴蜜?”

    方闲庭搂她的脖子要亲嘴:“你也尝尝?”

    “我不好骂你,”柳露桃要躲,指头尖儿轻挑指指帘外堂中,“这一起子人,你要孟浪别扯上我。”

    她的手指尖,削葱素玉一般,前日新染的凤仙花色,一寸丹、一寸乱,方闲庭眼睛直勾勾,一巴掌捞过,把她手指尖含在口中。

    !柳露桃旋身扭开:“汗邪了你!有个样子没有!”

    没有,方闲庭捧她一只手,在她腻白的腕子上啃一口。

    又张眼说:“嗯,比莲儿做的蒸酥还甜。”

    柳露桃在他面上轻拍:“你就求告着观音奶奶,我身上没捺甚劳什子雪花膏,没的教你吞一嘴胡粉铅粉。”

    方闲庭鼻尖热气乱窜,揽着把她抱在门上,道:“我就吃恶死了,也要做风流鬼。”

    说着把玩柳露桃那只湿漉漉的手,舒往下笼攥。

    啊!柳露桃低低惊呼:“你又怎的招惹它了?跳胀这样子。”

    “谁招惹?”方闲庭扮小喊屈,“不是你晾着不理它,让它吹风着冷,风寒了,你哄哄它。”

    军袍撩开,柳露桃指着:“耶,风寒还这精神?我不好说你,你麻利带上你的脏物出去,捱一刻看我大耳刮子打你。”

    “小肉儿,就你不肯低头。”

    方闲庭喉头梗动,长臂伸去案上取茶盏漱口,净罢无遮无盖,就敞着单膝跪地,头潜埋钻进柳露桃散花簇金裙子。

    背后是直剌剌门板,柳露桃手抓在他后脖领子,一时不知是要把他拉开还是按他的头更近,只顾推说站不住。

    站不住?方闲庭疼人,把她两只脚挎在肩头,双掌拖她两只雪白丘肉,张嘴探颌细细密密来尝。

    牡丹红湿,纤蕊滴露,微雨洒红成径路,新阴分碧到衣裳,眼见开得好,方闲庭把人按到门后。

    翠格轩前堂内,一名小娘说害怕,要走,家里妈妈姨问怎的,她指指后堂门帘子,说那帘子只顾闪,想是撞邪闹鬼。

    家人看去,门首安静,帘垂得静悄悄,哪有鬼?相顾夷犹。

    边上蒋三叔接过话茬,说玉石阴气重,八字弱的、年小的娘子有时是镇不住,金器阳气足,不若打两件金镶玉,小娘拍手喜欢。

    说门帘为何安静?

    无拘无束无羁无忌的方小侯爷嫌不得劲,把人怼在梨花椅上了。

    一直到向晚回紫栏街摆生辰宴,柳露桃对他都没个好脸色。

    把他独自安在稍间吃酒,柳露桃到前院宴宾朋。

    宴上欢声笑语。

    沈素笙来,樊玉离也来,难得文茉玉富贵无相忘,也携贺仪赴宴,樊乐楼的小优儿在前边排摆开,唱一套《柳梢青》“海山浮碧”,又唱《瑞鹤仙令》“绿蚁清霜荐芳辰”,真个声遏行云、调翻白雪,满座皆欢。

    正好着,外头来瑞慌着跑来,说有个宫里的公公请见。

    是谁来?柳露桃走来仪门相见,忆起是从前引过一回路的、罗公公手底下人,连忙见礼问何事。

    这太监往里张望,道:“未知今日府上庆寿,咱家空手而来,娘子勿怪。”

    又说贺仪来日定来补上云云。

    他嘴里没个正事,脸上却全是忧色,柳露桃直打问他:“罗公公什么话说?”

    这太监叹口气,道:“说来也是喜事将临,未牌上明春殿传出消息,宣医官院并稳婆围设产房。眼看好事将近,瑶华宫那位给传去作伴,罗总管说好教娘子知道,也有个预备。”

    啊,是柳霜桥要发动了?没到足月啊。柳露桃慢慢道:“果然是喜事。”

    “是,是。”太监答。

    两人口中都是喜事,却没一人儿脸上有喜色,又说几句。

    次后柳露桃回转,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坐一刻,沈素笙等告辞,方闲庭走来问:“我听说有个太监登门,何事?”

    柳露桃转向他,清白一张脸,黑白分明的眼,道:“淑妃娘娘决撒,疼痛难忍,说要小妹陪伴。”

    方闲庭脸色一横:“官家准了?”

    “嗯,”柳露桃道,“准了,已经赦出瑶华宫,到明春殿陪着她姐姐生产去了。”

    宫里是这样,一旦赦免,再没关回去的道理。

    才过一月余安稳日子,柳青雪又要出来了,柳紫栏街院中笙歌还未散,喜气却留不住,柳露桃方闲庭两人相对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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