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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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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争鸣(13)

    在看守所时,曹昧也有机会接触外界的声音,法律援助律师会告诉她从哪些方向努力,争取轻判。也许从那时起,她的心中就种下了对陈争仇恨的种子。

    服刑期间,她表现良好,从未表露过对警察的仇视,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快出狱,走到陈争面前。

    这些陈争在覆盘之后都能想到,但曹昧那句“我哥求你救他”却让陈争十分不解。他的记忆没有出过问题,曹寿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那么曹昧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是谁给她说的?

    护士给曹昧上了镇定剂,曹昧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般躺着。

    陈争靠近,再问:“是谁跟你说,曹寿向我求过救?”

    曹昧脱力地看着陈争,眼中是磙烫的仇恨,半分钟后,她咬牙切齿地说:“我自己看到的!你还要否认?”

    “你怎么可能看到?”陈争说:“曹寿纵火时,你在最靠近出口的地方,也是最早被救出去的人之一,他死的时候你已经被送到医院,你怎么看?在哪里看?”

    “我……”曹昧忽然哑口无言,但几秒后,她的情绪更加激动,“我看到了!你別想骗我!我哥每天都在大火中流泪,你为了升职,为了那些人的吹捧,故意见死不救!在你们眼中,他是活该被烧死的人贩子,你少给你自己贴金!你不过是迎合那些人!你当了队长,哈哈哈哈,你过得真好,但你要记得,你现在这一切,都是用我哥的命换的!”

    曹昧的话毫无逻辑可言,她对当年群众的声音深信不疑,将仇恨全部凝聚在陈争身上,她的指控没有道理,但难说不会对她攻击的人造成伤害。

    鸣寒闯入病房,将陈争拉了出来。

    陈争喝了半瓶水,摇头:“我没事,但我怀疑有人在故意引导她,她说她看到曹寿向我求救,是不是她的幻觉?她在梦里看到的?她和汤小万一样,也被‘黑印’所控制。”

    这时,孔兵从老楼带回来的药物已经出了详细的鑑定报告,的确就是“黑印”。曹昧很可能也是被“碧空教”所影响的人。

    医生说,曹昧的脑瘤暂时不会威胁生命,但由于压迫神经,时常带来激烈痛感,她所服用的药物能够让她短暂地感受不到疼痛,同时带来幻觉。毒理分析显示,她大致是从去年7月开始服用“黑印”。

    “这十多年来,曹昧一直在对我的仇恨中生活,她的目标就是出来之后向我復仇。”陈争比任何人都冷静,脑海中几乎描绘出了曹昧出狱前后的光景,“她曾经以为只要熬到出狱,一切就都好了,但是她已经身患重疾,脑瘤、肾病,她的每一天都被病痛所折磨。”

    “復仇?她已经没有那个心气。她在卢平县,那是他和曹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消费很低,她在那里苟延残喘。但这个时候,‘碧空教’的人来到她面前,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要给她让她不会再痛的药。她不用知道那是什么药,使用之后,她再也不痛了,她终于可以开始计划復仇。”

    鸣寒说:“也是这药,让她‘看到’曹寿向你求救?”

    陈争说:“多半是这样,但这其实只是她潜意识的投射。当年她就被舆论影响,认定是我们对曹寿见死不救,她也接受不了曹寿选择死亡,对她来说,曹寿是她唯一的亲人,世界上唯一在意她的人,他们相依为命多年,曹寿怎么可能捨得丢下她?那句话在她心里早就存在了,被药物激发出来,让她深信不疑。”

    现在“碧空教”已经露出獠牙,它和“量天尺”必然存在某种关系。上一个“碧空教”信徒汤小万险些撞死梁岳泽、炸死鸣寒,现在这个“碧空教”信徒曹昧企图烧死陈争。

    “碧空教”和“量天尺”像是在一条船上,又似乎正在划向不同的方向,而这矛盾感恰好和警方目前掌握的存

    在于“量天尺”内部的撕裂感合得上。

    陈争不愿再给曹昧时间,不管这女人有多可怜,他都要让她吐出更多情报。

    曹昧的头痛再次发作,肾病更是让她疲惫不堪,医院用的药效果远远不如“黑印”,只能稍稍减轻她的痛楚。她在病床上挣扎,泪流满面,极其狼狈。

    陈争手里的物证袋装着“黑印”,“这些是谁给你的?”

    曹昧惊叫着想要抢过,陈争退开,“你和‘碧空教’是什么关系?”

    曹昧吚吚呜呜地哭着,精神错乱,“金先生救我!金先生救我!”

    又是金先生?

    陈争问:“金先生是谁?”

    曹昧敲打着太阳穴,“金先生……是主,药……给我药……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

    在曹昧断断续续的喊叫中,陈争理顺了曹昧出狱之后的事。

    她因为病痛,基本已经放弃了復仇的想法,想在卢平县了却馀生。但去年7月,一个叫金先生的人闯入她的生活,提供给她“黑印”,吸纳她成为“碧空教”的一员。在“黑印”的作用下,她不再被疼痛所困扰,甚至以为自己的脑瘤已经消失。

    她对金先生感恩戴德,对“碧空教”非常虔诚。这时,金先生问她,今后有没有想做的事,她想起死在烈焰中的曹寿,想到那些“见死不救”的警察。已经熄灭的復仇之火再次熊熊燃烧。

    金先生很满意,告诉她,她要找的陈争已经离开洛城,现在在竹泉市,她如果想要復仇,就自己好好计划。

    她亢奋不已,带着金先生留给她的“黑印”来到竹泉市。但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金先生说,郊外有一座没用的西洋老楼,问她:“你有没想起什么?”

    她怎么会想不到?当年曹寿就是在西洋老楼里死去!

    她来到老楼,徜徉在其中,就像是回到了锈迹斑斑的旧时光。她掀开地下室的隔板,抚摸那一道道生锈的铁栅栏,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将陈争烧死在这里。

    她有许多工作要做,准备易燃物就是其中一道重要的步骤。她已经等了太多年,不缺这一点时间。然而等她准备得差不多时,却发现陈争身边总是跟着另一个男人,她绞盡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将陈争引过来。

    之后,让她更不知所措的事情发生了——陈争居然离开了竹泉市!

    她的努力白费了吗?她应该追去洛城?还是南山市?

    她的药用完了,疼痛将她拉回现实。这次来的不是金先生,而是金先生的下属,对方带来了药,并告诉她,不用着急,陈争迟早会回来。

    她独自守在老楼中,在寒冷中熬过了出狱后的第一个冬天。她再次收到“碧空教”的讯息,陈争回来了。

    竹泉市近来不太平,研究所的一位领导被杀了,人们议论纷纷,有说这位领导根本不是好人,有说他是被落网的犯罪分子寻仇。

    无论是哪种,对曹昧来说都是天大的激励。有警察被杀了!杀掉警察原来那么容易!这个人还是陈争的上级!

    她也可以,宾法的现在就是陈争的未来!

    更让她欣喜的是,陈争居然回来了,这简直是“碧空神”显灵,神在帮助她!

    她躲藏在宾法家附近,得知幸福村中有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子,其中一户,正好可以看到宾法家。她在那里观察陈争,像一头贪婪的野兽,畅想着杀死陈争的画面。

    陈争说:“所以,是‘碧空教’引导你来杀我?”

    曹昧愣住,旋即狂笑起来,“没有人引导我,是我要杀你!”

    正在陈争尝试继续在她身上获取缐索时,她脑子里的那颗“定时炸弹”忽然破裂,医生全力抢救,情况仍旧十分危险。

    陈争覆盘

    这一连串事件,“‘碧空教’控制汤小万和控制曹昧的手法一致,但目的不同。它利用曹昧,对付的是我。曹昧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我,‘碧空教’几乎不用对她进行说教,只要提供足够的‘黑印’,她就会自己想办法攻击我。‘碧空教’和曹昧要我死,‘杀手a’只是想威胁我,这两方在对付我这件事上出现了矛盾。”

    鸣寒提到梁岳泽向湖韵茶厂注资,茶厂分出南风制药的事,并且着重说起那六个失踪的孩子。陈争沉思之后说:“老唐已经派人去居南市了?”

    鸣寒说:“去是去了,但调查还没深入。”

    陈争看看时间,“我们对居南市熟,这事应该我们跑一趟。”

    曹昧还未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说她服用的药物虽然能够消除她的痛苦,但那只是表象,药物刺激脑瘤进一步生长、恶化,现在即便能救过来,大机率也会成为植物人。

    孔兵得知陈争要暂时离开,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陈老师,我跟你保证,竹泉市的局面再坏不能更坏了。”

    陈争说:“现在研究院没了主心骨,许川还年轻,帮我多照顾照顾。”

    孔兵笑了,“放心吧,谁都是在风浪中成长起来,许川也一样。”

    3月2日,陈争和鸣寒再次来到居南市,在市局和先一步到来的文悟会和。李疏急忙赶来,“陈老师,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微末山庄”上的那一连串案子的调查虽然已经基本结束了,但刑侦支队却不轻松,湖韵茶厂连环失踪案重启调查,顾强案的疑点也被拿出来讨论。李疏比陈争上次来见到时瘦了一圈。

    文悟先前已经和李疏沟透过,机动小组此番前来,主要是想借着云泉集团当年帮助湖韵茶厂改革的名义,调查湖韵茶厂和南风制药。

    李疏一听就激动起来,別管机动小组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调查展开,对居南警方跟进失踪案就是有利的,昨天李疏和文悟就去了南风制药一趟,开春后大多数企业都是新年新气象,南风制药却显得十分萧条,大门关着,只开了个侧门,工人寥寥。以李疏这个本地人对南风制药的瞭解,这着实很不应该。

    陈争问:“厂里出什么事了?”

    “说是效益不太好,工人们都急着找出路。哎,就跟茶厂当年一样。”李疏回忆道,湖韵茶厂十多年前顺应市场需求,推出了多款养生茶、健康茶。当时广告并不像现在这样规范,湖韵茶厂曾经公开宣称,自家的茶功效等同于药,多饮能够预防疾病、治癒疾病。此举引来中老年疯抢,各家各户都屯着精装大礼盒装着的养生茶,湖韵茶厂狠赚一笔。

    不过湖韵茶厂这一举动不久就引来药企、医院的不满。脾气犟的老人得了重病,宁肯喝茶,也不吃药、不看病,说医生开的药都是毒药。

    不少年轻人也站出来指责湖韵茶厂,透过做实验、採访专家,证明再健康的茶都不能代替药物。

    湖韵茶厂因此被约谈,灰熘熘地拆下了在后来看来完全不合规的广告。不过在中老年眼中,湖韵茶厂的养生茶、健康茶太深入人心,他们潜意识里牴触药物,就是爱喝茶。

    这也正是南风制药出现的契机。

    湖韵茶厂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面临转型,但厂里一些幹部意识到,只是转型已经不能救茶厂,还必须在原本业务的基础上,增加新的业务。

    这项新的业务就是制药。

    当然,这一想法起初遭遇了巨大的阻力,做茶和制药根本就是两回事,后者需要投入巨量的研发资金,还要找对方向,开药厂不仅救不了湖韵茶厂,还会加速茶厂的毁灭!

    “谁说药厂生产的就一定是救死扶伤的药?”副厂长吴末说,“现在外面多少老顾客等着我们生产保健品,我们有生产健康茶的经验,不过就

    是把健康茶那一套换成保健品,有什么难的?如果我们不搞制药,那我们永远就只能卖健康茶。保健品这个巨大的市场,我们不去佔领,就会被別人佔领!”

    吴末说动了一部分人,这部分人几乎都是茶厂的中幹,也是过去宣传健康茶、养生茶的主力。被约谈之后,他们感到十分憋屈,早就因为茶厂的限制而摩拳擦掌,吴末的想法正好将他们点燃。

    湖韵茶厂向南风制药改革的那段时间,正是保健品大行其道的时候,连最普通的工薪家庭,都要打肿脸充胖子,购买价值不菲的保健品,还主动成为说客,一时间“吃十个水果不如吃一颗药”的说法广为流传。

    南风制药最初利用的就是健康茶在中老年中的影响力,鼓吹新成立的制药部门研发了新的保健产品,既有熟悉的茶香,又有药物的效用。老顾客们纷纷买单,解了湖韵茶厂的燃眉之急。

    不久,南风制药便彻底从湖韵茶厂分离了出去,业务范围也越来越广,从专攻中老年市场,发展到中青年、青少年,减肥药、健脑药、药妆等都是其重点分类。

    不过南风制药名字里有“制药”二字,也的确有正规药品的生产缐。它从国外引进技术,拿到许可,可以生产某几款治疗癌症、减缓末期病痛的药物。函省不少医院都和它建立了合作关系。

    “它现在不行了,主要还是因为保健品的红利期已经过了。”李疏说:“早些年大家对保健品不熟悉,只懂得看广告,越贵越要买,別人家都买了,自家不买,那就是跌份儿。但现在除了一小部分人还痴迷其中,大部分人都不会把钱花在保健品上了,它失去最大一块利润,又没有研发其他药品的能力,只是靠引进,做成这样也是情理之中。”

    对南风制药有了基本的瞭解之后,陈争打算亲自去一趟。来的路上他和鸣寒就讨论过一种可能——梁岳泽当年给南风制药注资说不通,梁岳泽将梁老爷子和湖韵茶厂的交情摆出来,但这只是个没有说服力的藉口,梁岳泽就算一定要帮,帮的也应该是茶厂,而不是南风制药。然而事实是,云泉集团的资金盘活了南风制药。

    梁岳泽是个商人,他有他的目的,他投资一个和云泉集团八竿子打不着的药厂,图的是什么?是从这个药厂赚钱?还是根本上不得檯面的东西?

    刑警比普通人更多一份敏锐,药厂,除了可以生产药品,还能生产毒品。

    这个猜想让陈争手脚发寒。梁岳泽从来就没有真正放下金丝岛案,只是在蛰伏中等待机会,霍烨维的案子说不定和梁岳泽有关,梁岳泽知道“量天尺”的存在。梁岳泽对他撒了很多谎,因为他是警察,而梁岳泽为了復仇,已经站在警察的对立面。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相信梁岳泽牵扯到了毒品。毒品在梁岳泽的復仇过程中,充当了哪一环?

    陈争思考得过于投入,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连车已经到了南风制药,都没有察觉。忽然,手背被温暖的手心覆盖,他勐然回神,才发现捉着自己手的是鸣寒。

    鸣寒歪着头,手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手都握成拳头了。”

    陈争低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的右手还是紧握成拳,但左手被鸣寒握着,已经自然地松开了。

    “想我们在路上讨论过的那件事。”陈争推开车门,“走吧,去会一会这儿的负责人。”

    南风制药虽然关停了几条生产缐,但整个公司仍在运作。门卫将陈争和鸣寒拦住,看过证件和调查许可之后还是不肯放他们进去,“你们等一下,我要请示上级。”

    鸣寒打量门卫,这人长得牛高马大,要是脱了这身臃肿的门卫服,里面应当是精壮的身体。不仅这个门卫,其他门卫身材也差不多。他们也许并不是普通的门卫,而是高薪聘请的保安。

    鸣寒看了陈争一眼,陈争小幅度点头。这种公司一般不会有这样的保安,就算有,那也是为高层服务的,很难成群站在门口。

    南风制药的疑点似乎更多了。

    两人倒也没有仗着警察的身份强行越过门卫,不做声地等着,陈争目不斜视,鸣寒也只是随便扫了两眼。

    十来分钟后,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圆滑而客气地说:“陈警官,鸣警官,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久,哎,今天我们开会,耽误了点时间,这边请,这边请!”

    来人自称名叫杜辉,是吴末的秘书,“吴总出差了,这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们有什么要查的,可以给我说,我一定盡全力协助。”

    南风制药最气派的是行政楼,背后是厂房。杜辉将陈争和鸣寒带到顶楼,推开吴末的办公室,笑道:“吴总不在,我们在外面聊聊怎么样?”

    他说的外面并不是走廊,而是他自己的办公室。陈争说:“哪儿都行,吴总忙什么去了?”

    杜辉很快泡好了茶,嘆着气道:“这不是为了生存吗,这几年大家都不容易啊。”

    不等陈争问,杜辉自己就吐槽上了。他是湖韵茶厂的老员工了,当初茶厂面临危机,他二话不说就跟着吴末幹,经歷过保健品盛世的好时光,这些年看着南风制药走下坡路,心里实在是不是滋味。

    “消费者不吃以前那一套了,你跟他说这东西好,补充维生素,他马上就给你掏一兜水果出来,反问你能有水果便宜?”杜辉边说边摇头,保健品逐渐不行之后,正儿八经的药就变得格外重要,所以吴末和其他高层才四处奔波,拓展渠道,同时也想增加和科研机构的合作深度,再来一次转型。

    听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陈争并不想被杜辉牵着鼻子走,说:“我还以为吴总去洛城了。”

    杜辉愣住,“啊?”

    “云泉集团不就在洛城吗?”陈争说:“南风制药现在这个情况,自己努力求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可以和云泉集团商量再度注资嘛。”

    杜辉目光往下一转,“这就是领导们的考虑了,我只是个办事的秘书。”

    陈争问:“当年云泉集团注资的事,你也知道吧?”

    杜辉张了张嘴,陈争觉得他下意识想要否认,但短暂的停顿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我听说过,这事对我们影响其实很大,要不是吴总拉来了那笔资金,我们很难从困境中走出来。不过我那时也就是个无名小卒,吴总怎么和云泉集团谈的,我确实不知道。”

    陈争说:“那你们私底下总议论过吧,云泉集团,那么大一个企业,南风制药算是找到靠山了……诸如此类的?”

    杜辉摇头,“顾不上,陈警官,不瞒你说,我们当年可以说是破釜沉舟,要是不成功,那大家就散伙,各自去讨生活。每天都特別忙,钱一到,我们生产缐是马上开工啊,销售更是没一刻轻松。这么搞了大半年,终于上了正轨,我印象中已经没人讨论云泉集团那笔救急资金了。”

    第162章 争鸣(14)

    陈争一边听一边分析杜辉这个人,他看似真诚,跟你剖心置腹,其实非常精,东拉西扯说了一堆,一句重点都没有。云泉集团注资必然有问题,但梁岳泽往人情世故上说,杜辉往员工自救上说,都不提最核心的利益需求。

    “吴总哪天回来?”陈争问。

    杜辉说:“哎哟这可不好说,这不南山市正在搞研发交流会吗,吴总忙完了那一头,应该还有下一个安排。”

    陈争又问:“总不能领导们都出差了吧?还有哪位领导在?”

    杜辉说:“其实就留了我一个,陈警官,我也算是能拍板的。”

    陈争忽然改变话题,“你知道春节期间居南

    市出了几起大案子吧?”

    杜辉连忙点头,“你们真是辛苦了,大过年的……”

    “因为案子牵扯到湖韵茶厂,所以我们也去茶厂调查过。”陈争说:“你是老员工,对那几个失踪的孩子有没有印象?”

    杜辉眼神一下子恍惚起来,手无意识地抓紧,“你是说,严,严屏那些孩子?”

    严屏是周霞的女儿,和曾红的女儿徐新馨关系很好。周霞是当年寻找孩子的主力军,严屏失踪后,她的全部生命都耗费在了寻找女儿上,从热情开朗变得歇斯底里。

    陈争说:“你认识周霞?”

    杜辉喝茶,沉默几分钟,脸上浮起难过的情绪,“怎么不认得呢,大家都是在一个厂里幹活的同事,我和她丈夫以前还经常一起打牌。可惜啊,严屏那么乖的一个女儿,说不见就不见了,他们家也是这么散了的。啊,陈警官,你们找到那些孩子了吗?”

    陈争说:“还没找到,不过缐索倒是增加了不少。”

    杜辉斟酌了会儿,“意思是有希望找到了?”

    “还在逐步核实阶段。”陈争看出杜辉感兴趣,又问:“严屏不是第一个失踪的孩子,当时已经丢过孩子了,周霞都没有警惕起来吗?”

    杜辉不看陈争,“警惕了,警惕也没用,孩子那么大了,又不是离不得人的年纪。再说,严屏得出去上学,不能因为厂里丢了孩子,就关在家里吧?”

    陈争说:“对了,周霞一家支不支援茶厂搞制药?我听说那阵子全体工人都关心这事儿?”

    “那是肯定,生死存亡的事嘛!”杜辉一拍大腿,“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其实周霞和她老公是要跟着吴总干的,他们一家算是工人里比较上进的,吴总当时和很多工人开会,周霞一家早就表态支援。”

    陈争说:“那后来……”

    杜辉说:“这不是家里孩子丢了吗,周霞那个自责啊,要不是她热火朝天地跟着吴总幹,也不会忽视孩子,孩子也不会丢。要我说,这怪不着她,也怪不着吴总,当时厂里确实人心惶惶,也很混乱,但那不都是为了生活?”

    陈争说:“所以周霞走到了离婚的地步,留在茶厂,没有跟着你们来南风制药。其他几个孩子你还有印象吗?”

    杜辉摇头,说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但名字记不得了。

    陈争意味深长道:“他们都是在南风制药脱离湖韵茶厂的过程中失踪,之前之后,茶厂都没有丢过孩子。”

    杜辉表情一顿,尴尬道:“陈警官,不能这么说,他们失踪跟我们药厂没有关系啊,只能说那时茶厂太乱了,人心浮躁,工人们也没办法好好照顾孩子,让外面的犯罪分子钻了空子。”

    鸣寒插了一句:“为什么是外面的?”

    杜辉一愣,“鸣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是熟人作案不成?”

    陈争再次将调查许可拿出来,“这样,杜秘书,情况我们瞭解得差不多了,吴总和其他领导不在,我们回去和上级汇报一下。”

    杜辉眼看松了口气,陈争又道:“今天也不止来跟你聊聊,南风制药的生产缐我也得去看看,带点样本回去检验。”

    杜辉面色一寒,“还,还要看取样?”

    陈争说:“不方便?”

    杜辉紧皱着眉,哆嗦着去拿手机,“我,我请示一下。”

    “不用请示了。”鸣寒说:“正当调查,你配合就是了。”

    “这……”杜辉想阻止,但一时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李疏派出刑侦支队的部分队员,和机动小组一同行动,南风制药正在生产的,以及仓库中的药物、材料被挨个取样。市局这么做,其实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南风制药也算是居南市的名牌企业,如此大费周章地调查,如

    果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必然得有人站出来担责。

    给李疏顶住压力的正是副局长黎志。

    “黎局,这次又麻烦你了。”陈争说。

    “哪里的话,‘微末山庄’的案子还多亏了你们。”黎志道:“上次没能把失踪的孩子找回来,这次既然缐索在湖韵茶厂和南风制药,咱们就争取一併把案子破了!”

    等待药物检验期间,陈争经过杜辉联络吴末。吴末确实正在南山市出差,得知警察上门,大为震惊,不断强调南风制药的生产、经销全部合法合规,经得起任何调查。

    “吴总,杜秘书给你说过我们为什么来南风制药调查了吧?”陈争说:“主要还是云泉集团的问题,你们这儿,我们只是走个流程,你不用太紧张。”

    听到云泉集团,吴末沉默下来,“陈警官,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厂和梁总,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你们在我这儿查,还真是耽误时间。”

    “耽误时间?不不,你和梁总,包括杜秘书,其实都没有给我答案。”陈争抓着注资的事不放,“梁总当年救过湖韵茶厂,现在给你们药厂搭把手,也就一句话的事。”

    吴末说:“那都是上一辈的人情往来,有一次也就够了。”

    陈争说:“没有那一次的话,现在南风制药也不会被调查,对吧?”

    “你这话说的……”吴末嘆息,“这样,我抓紧时间回来,配合你们调查总行了吧!”

    陈争说:“那就辛苦吴总了。”

    这通电话还未结束通话,鸣寒已经联络到程蹴。

    如果梁岳泽有问题,那吴末就是南风制药最可疑的人,鸣寒不认为在打草惊蛇之后,吴末会乖乖回居南市接受调查,这时候南山警方的协助就十分重要。

    程蹴在电话里说:“南风制药的老总吴末?行,在你们的人到之前,我会盯好他。”

    为了防止出岔子,唐孝理派周决带队前往南山市,务必将吴末带回来。

    陈争再次来到湖韵茶厂,当年六个失去孩子的家庭,如今只剩下劫后馀生的周霞、曾红、汪万健还住在职工单元楼里。短短一个月,周霞更显老态,看到陈争的第一反应是:“我们屏屏是不是有讯息了?”

    陈争问:“你有没有在家里提到过去南风制药工作的事?”

    闻言,周霞短暂地呆立,不久爆发出哭声,“是我不好,我不该听吴末他们的鬼话!不然屏屏也不会丢!”

    “药厂和严屏失踪有关系?”陈争忙问。

    周霞激动得浑身颤抖,缓了好一会儿,摇头,“和药厂没关,但和我,和老严都有关!我们钻到钱眼子里去了,非得跟着吴末幹,天天不着家,要不是这样,人贩子也钻不了我们家的空子!屏屏很反感我们去药厂,还和我们吵架来着,我们应该听她的啊!”

    陈争听出蹊跷,“等一下,严屏为什么反感你们去药厂?药厂有问题?”

    “她不喜欢药厂,小孩子,对药啊病啊什么的,都很反感吧。”周霞回忆,严屏从小就是她贴心的小棉袄,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和家人、同学关系都很好。当年茶厂效益越来越差,家里有些捉襟见肘,严屏读高中,校园里难免有攀比,但严屏从来不会回来跟他们要什么。周霞却看在眼里,心里一天比一天着急。

    工人们都说,茶厂可能维持不下去了,倒闭之前会大规模裁人。这对在茶厂幹了半辈子的工人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周霞和丈夫老严商量,要不要主动离职,拿补偿金,出去学人做生意。

    老严叫她先别着急,他打听到吴末等高层准备搞一个药厂,分担茶厂的压力,说不定能把茶厂盘活。周霞不懂,但只要有钱赚,她就愿意尝试。

    果然,不久后吴末搞药厂的事传出来了,吴末和另外几个

    茶厂的高层到处给工人做动员,承诺第一批加入药厂的工人全部有分红。周霞觉得继续待在茶厂也是死路一条,积极响应,比老严行动得还快。

    在其他工人眼里,他们这些愿意跟着吴末干的都是异类,她没工夫管別人的眼光。说到底,大家虽然都是工人,但路是不一样的,等她将来赚到钱,这些人羡慕她都来不及!

    她和老严都没想到的是,屏屏居然也反对他们去药厂工作。

    那个週末,周霞特意买来一只鸭子,做了严屏最喜欢的酸萝蔔老鸭汤。严屏本来吃得开开心心的,得知父母成了药厂的工人,严屏脸色顿时就变了,“爸,妈,你们千万別去药厂!”

    周霞不解,“为什么啊?闺女,你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別信,他们就是自己没胆子,还要拖咱们后腿!妈跟你说,茶厂以前是挺好的,但早就不行了,继续在茶厂幹,咱们一家都得喝西北风!”

    严屏着急道:“妈!你就听我的吧,药厂真的不能去!茶厂实在不行,那就换个工作,反正药厂不行!”

    周霞脾气上来了,“你个女娃子,不好好学习,还管起你老孃来了?这药厂啊,我和你爸还去定了!你也不看看,你的学费生活费是谁出的!”

    严屏少见地顶撞道:“是你们出的又怎么样?你们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你!”周霞气得扇了严屏一巴掌,老严连忙将两人拉开,护着女儿,冲周霞吼:“你这是幹什么啊!”

    周霞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打了严屏不久就后悔了,敲开严屏的房门,给她削水果,耐心地问:“屏屏,你今天是咋了?为啥不愿意爸妈去药厂啊?”

    严屏双眼通红,半天没说话,“妈,你別去,真的別去,我听说药厂很危险。”

    周霞心顿时软下来,“药厂能有啥危险的。”

    “都是,都是化学品。”严屏说:“我们学校有人上週做实验,把眼睛都炸了。”

    周霞安慰女儿,“不会的,那是你们小孩儿没有安全意识。”

    最终周霞也没有听严屏的。严屏失踪后,周霞非常自责,全副心思都放在寻找严屏上,哪里还顾得上去药厂工作。

    陈争听完,觉得这其中问题不小,“严屏以前激烈反对过你们做某件事吗?”

    周霞有些茫然,“没有,她一直很听话的。”

    陈争接着去见了曾红。

    “我……我也想过去药厂,周霞一直在劝我去,说能赚钱,但我这个人没他那么幹脆,我怕适应不了,如果去了没做好,我肯定也回不到原来的岗位了。”曾红说,她从来没和徐新馨聊过工作上的事,徐新馨不大爱说话,性格随她,在家里顶多说说考试成绩。

    曾红非常不安,“陈警官,你忽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新馨有讯息了?”

    陈争本以为在徐新馨身上能找到和严屏相似的疑点,但并没有。他又找到汪万健,汪万健的情况倒是和周霞差不多,早早决定去药厂工作。不过他的儿子汪世勋在失踪之前,并未就此和他发生争执。汪世勋似乎根本不关心他这个父亲做什么工作,只要按时拿钱就行。

    查下来,失踪的孩子中,只有严屏对药厂反应古怪,而依照她和父母的正常相处模式,她应该坦率地和周霞交流,她那个“化学品不安全”的理由像是临时找出来应付周霞的。真正让她不安的是什么?她为什么一反常态,不肯说出来?

    这边的调检视似有了突破口,却再一次陷入僵局,另一边,警方从南风制药取样的药物已经经过了第一轮检验,全部合规。

    “这……”李疏皱着眉,“南风制药真的没有问题?”

    鸣寒说:“不急,还会继续送检,他们要是真的这么幹净,那些保安是怎么回事?”

    机动小组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到居南市突击调查和云泉集团关系暧昧的南风制药,最早查出蹊跷的居然是南风制药的安保团队。

    像南风制药这种规模的企业,门卫、保安要么是职工内部转岗,要么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再从社会上招聘几名退伍兵以应付特殊情况。

    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南风制药居然成立了一个安保公司,鸣寒和陈争在南风制药看到的那些牛高马大的门卫全部来自这个安保公司。

    安保公司平时并不承接其他业务,训练有素的保安们仅仅只是在南风制药巡逻,保障工人的安全。

    这就太不同寻常了,没有哪个同体量的企业会这么搞。

    继续往深处挖,这些保安的来歷也十分可疑。他们全部不是居南市本地人,一半来自东南亚,会华国语,但说得并不流利。另一部分虽然是华国人,但都有在东南亚工作的经歷。有人甚至承认,曾经在东南亚当过僱佣兵。

    这人名叫阿双,自称出生在西南边境,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双亡,跟着同族的叔伯偷渡出去讨生活,被卖到当地的武装分子手里,十几岁就学会了怎么用枪,参加战争,差点死在战场上。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鸣寒问。

    阿双黝黑的手挠了挠后脑,“遇到金老闆了呗,他给我们饭吃,让我们给他当保镖,他要来华国,我们就跟着他。”

    鸣寒问:“哪个金老闆?”

    阿双答不上来,“就是金老闆啊。”

    鸣寒给他看了看金孝全的照片,他茫然摇头,说不是这个金老闆。

    鸣寒心说这简直是捅了姓金的窝了。继续审问,阿双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南风制药当保安,金老闆安排他们过来,他们就过来了。

    说着,阿双咧出一口黄牙,得意地说,这儿的工作太好做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打打杀杀,也没有人需要他们保护,每天轮流站个岗就完事了,有的是时间打麻将。

    其他人也陆续交待,情况和阿双差不多。

    鸣寒从看守所回到市局,“南风制药像是一个据点,工人们倒是在正常生产,但这些保安随时随地都在监视他们。”

    陈争想了想,“杜辉怎么说?”

    鸣寒朝问询室抬了抬下巴,“太忙了,还没来得及。”

    随着调查推进,杜辉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一见陈争推开门,连忙站起来,“陈警官,你们到底查完了没有啊?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回去?”

    陈争示意他坐下,“不急,还有点事想和你核实一下。”

    杜辉一脑门的汗,“你,你说。”

    “南风制药下面的安保公司是怎么回事?”陈争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一个规模不算大的药企,有什么必要单独搞一个安保公司?而且你们找的这些保安背景都很了得,连在国外当僱佣兵的都有。”

    杜辉张了半天嘴,擦着汗道:“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啊,都是吴总的主意。”

    “但你说过,你是办事的人。”陈争说。

    杜辉急忙解释:“是这样,你们別看我们厂规模不算大,但这几年医药行业出事的不少,有同行窃取机密的,有病人家属来鬧事的,一般的保安根本奈何不了这些人,我们厂虽然没有遇上,但难保将来不会。所以吴总他们才决定花一笔大价钱,组建自己的安保团队,这样才放心。”

    陈争说:“未雨绸缪是好事,但杜秘书,你解释了半天,还是不能说服我,你们有什么必要从东南亚找前僱佣兵?”

    杜辉不安地转着眼珠,“这……”

    “他们根本不是你们主动找来的人吧?”陈争说:“有人将他们安置在南风制药,成立安保公司也是为了让这些人有个合法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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