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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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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争鸣(03)

    居南市发来的影片中,凛冬穿着满是污泥的冲锋衣,头髮剪短了,鸡窝一样顶在头上,比最后一次出现在陈争面前时憔悴瘦削得多,完全没了明星的样子。

    警力基本已经从“微末山庄”撤走,保安拦住他,还以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流浪汉。他被带到物业中心,说要见警察。李疏立即赶了过去,他眼中却流露出失望,说想见的是陈争,有重要的讯息要告诉陈争。

    刘晴已死只是他顺便告知警方的讯息,他说,他对18号发生在“微末山庄”的事一清二楚,但是即便刘晴是他最早的粉丝,他也无能为力。

    “他要说的事可能和韩渠有关。”陈争盯着影片,眉头紧锁,“他失踪这段时间应该在‘量天尺’手上,为什么现在回来了?卢局,我这就出发。”

    鸣寒说:“我也去!”

    陈争拦住他,“你留下。”

    “凛冬是‘量天尺’挖的坑。”鸣寒严肃道:“你不能一个人去。”

    卢贺鲸说:“你俩一起去,有个照应。尽快把凛冬带回来,不要出岔子。”

    既然卢贺鲸都发话了,陈争便不再啰嗦,再度和鸣寒前往居南市。

    凛冬已经说出刘晴尸体所在的位置,竟然就在离居南湖不远的一处水产品冷藏库里。冷藏库为私人所有,李疏担心有诈,特意申请了特警支援。冷藏库老闆一看来了这么多警察,吓得面如土色,不断强调自己只是个做生意的,装置全是租给个体户,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特警排除了冷藏库有炸弹、埋伏等的可能,李疏这才带技侦进去。凛冬没有撒谎,刘晴的尸体果然就藏在一个冰柜中,冰柜的上半部分堆满了冻得坚硬的鱼,如果不是特意寻找,再放几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里面有尸体。

    尸体被运出来,老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疏调取监控,却发现霍烨维案当晚,监控被幹扰了,什么都没有录下来。他蹙眉看着脖子上有一道狰狞伤口的女人,嘆了口气。他们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寻找刘晴,讨论她到底是和兇手一同逃跑了,还是被兇手灭口。原来就在警方启动调查之前,她已经被丢弃在这个角落。

    陈争和鸣寒赶到居南市局时,黎志正在亲自审问凛冬,刘晴的尸体已经解冻,马上要进行尸检。

    镜头下,凛冬很平静,有关刘晴的事,黎志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但其他的,他沉默以对。

    “你怎么知道刘晴在那里?”黎志说:“是谁杀了她?为什么要杀她?”

    凛冬说:“是杀死霍烨维的那个兇手。刘晴是我的粉丝,她恨霍烨维,被兇手利用了。”

    黎志说:“你还是没说兇手是谁。”

    “那不重要。”凛冬说:“他只是一把刀,一个工具,就和现在的我一样。”

    黎志问:“什么意思?”

    凛冬沉默。

    黎志只得再问:“那你怎么知道刘晴尸体在冷藏库?”

    凛冬说:“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让我来告诉你们。”

    “他们是谁?”

    又是沉默。

    黎志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凛冬说:“她和她姐帮助过我,我不希望她一直待在那种地方。”

    黎志听出不对劲,“只是这样?”

    半分钟后,凛冬再次开口,“这只是我的个人意愿,但我说了,我也只是工具,他们觉得,我让你们找到刘晴,会让我接下去的话更可信。”

    黎志问:“什么话?”

    凛冬看向门口,“陈争来了吗?”

    陈争的声音传到黎志的耳机中,“黎局,我刚到。”

    黎志说:“陈争来了,但保险起

    见,你现在不能见他。”

    “是吗?”凛冬点点头,转向摄像头,“陈警官,你在看吗?我的讯息和……有关。”

    陈争神经顿时绷紧。凛冬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从口型看,是韩渠!

    “黎局,凛冬这个人,我要带回洛城去调查。”陈争拿出卢贺鲸签名的档案。

    黎志也明白凛冬必然涉及省级单位的案子,“我给你们安排特警。”

    刘晴的尸检正在进行,但陈争已经等不到出结果了。凛冬戴着手铐,从审问室里被押出来。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和哭声。来的是刘燻,她满面泪痕,不顾警察的阻拦,死死抓住凛冬,一巴掌扇在凛冬脸上,“是你害死了晴晴!是你杀了她!”

    凛冬没有分毫反抗,脸颊火辣辣地肿了起来。“对不起。”

    刘燻哭嚎得更加厉害。她转过身,看到陈争,“陈警官,我妹妹死了。你们没有将她找回来。”

    鸣寒下意识挡在陈争面前,如果刘燻会像扇凛冬巴掌那样扑过来,他会毫不犹豫推开她。

    她一步步走近,右手颤抖得厉害,已经举不起来了,“我的妹妹……”

    她没有说完,举起的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她颓然地坐下,双手捂着脸,发出绝望的呜咽。

    看到这一幕,鸣寒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刘燻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一时难以说清,总觉得有表现的痕迹。

    陈争拉着鸣寒,从刘燻身边经过,发现刘燻这次是独自一人来的,那个总是跟着她、保护她的郑飞龙不在。

    凛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鸣寒投去一道危险的视缐,凛冬皱起眉,片刻后低下头。

    特警出动了两辆车,鸣寒执意要和凛冬坐在一辆上,让陈争坐另一辆。陈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如果路上会出事,那一定是凛冬所在的车出事。

    但从居南市到洛城,全程风平浪静,黑夜静谧得就像没有任何风浪的大海。

    机动小组的审讯室,陈争坐在凛冬面前,凛冬嘴唇干裂,陈争递给他一杯热水,他姿势别扭地端起,喝了个干净。

    “韩渠怎么了?”陈争问出这句话时,心跳非常快。凛冬是“量天尺”丢掷来的诱饵,他在这时带来韩渠的讯息,很可能说明韩渠已经在“量天尺”里暴露了。

    凛冬眼眶和鼻尖红了,泪水几乎瞬间滑落,好似他之前的冷静全是伪装出来的。

    “韩,韩警官已经死了。”

    陈争脑子嗡一声响,嘴唇动了动,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正看着监控的卢贺鲸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眸底忽然闪了闪。

    “怎么死的?”鸣寒的声音在陈争耳边响起,镇定,沉着。陈争回头看他,他注视着凛冬,眼神和语气一样干脆利落。

    陈争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情绪。

    “韩警官是为了救我,我活着,就说明他已经……”凛冬擦拭眼泪,低声道:“是我的错。”

    陈争问:“1月13号,你独自从家中离开,是去幹什么?”

    凛冬说:“我收到了韩警官的讯息,他让我去忠诚街,有人会在那里接应我。”

    陈争问:“真是韩渠?”

    凛冬流着泪摇头,“不是,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是个陷阱,他们要用我来检验韩警官。”

    忠诚街是洛城相对落后混乱的地方,监控少,三轮车面包车乱停乱放。凛冬看到了“韩渠”告诉他的面包车,车上有两个陌生人。他心中忐忑,但一想到韩渠等着自己,鼓起勇气上车。

    车开出去不久,他就因为颈部受到重击晕厥。

    醒来时,他被关在一个似乎是小镇招待所的地方,没有窗户,他的所有证件、通讯装置都被搜走,他失去了对

    时间的概念。有人来给他送饭,他问对方知不知道韩渠在哪里,对方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他不记得度过了多少个日夜,终于有一天,他被带了出来,丢进一辆车里。他的眼睛被矇住,下车时,他听到了韩渠的声音。

    韩渠叫他:“凛冬。”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一道陌生的男声传来,“不是要证明你不是警察吗?来,我给你准备的考验到了。杀掉他,我就相信你。”

    他的头脑像要爆炸一般,视觉受限让他更加恐慌,他无法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话的人是谁?

    周围很安静,除了韩渠和说话的人,还有其他人,但他分辨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人。他像一只苍蝇般乱撞,要跌倒时韩渠扶住了他。

    他闻到血腥味,韩渠受伤了?伤到了哪里?以前韩渠陪他琢磨羽风这个角色时,身上从来没有这种味道。

    眼泪打溼了眼睛上的黑布,他惊恐地喊叫起来,“韩渠!韩渠!到底怎么回事?”

    回应他的是韩渠的沉默,和陌生人讥讽的笑声。

    不久,他听到什么声音,像是有人捡起了某个东西。旋即,他的眉心被什么抵住了。他顿时一动不动。

    为了演绎羽风,他学过射击,拆解组装过枪械,他知道这份触感代表着什么。

    “韩……渠……”要杀他!

    他拼命忍住哽咽,但颤抖却忍不住。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认知,他就要死了,死在韩渠手上!

    他一直都相信韩渠是个好警察,韩渠果然是来卧底!是他没用,中了圈套。到这个地步,他不可能活下来了。要是他活着,韩渠就不会有好下场。

    枪声响起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了。

    但是没有,他只是再度晕了过去。醒来时,他在那辆接走他的面包车上,开车的却不是最初的两个男人。那是个女人,脸遮得严严实实。

    “我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地问。

    女人说:“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一个激灵,“韩渠死了?”

    女人说:“你们两个之间,总要死一个。”

    他说不出话来。

    “前面就是居南市,你在路口下车,去‘微末山庄’。你应该对那里很熟悉吧?”女人说:“毕竟你曾经的死对头就住在那里。”

    他浑浑噩噩地听着。

    女人告诉他,霍烨维死了,刘晴也死了,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你去告诉那些警察,刘晴在冷藏库等着他们。至于韩渠。”女人笑了笑,“就随你的便的,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凛冬被送到医院,接受一系列身体和精神方面的检查。他带来的讯息无疑给了机动小组一记重拳,韩渠死了,“量天尺”还故意让他活着回来向陈争报信,说明“量天尺”对警方的部署、韩渠和警方的关系瞭如指掌。

    机动小组的计划被打乱了,卢贺鲸大约难以接受这一事实,将自己关在办公室,谁也不肯见。

    陈争情绪也非常低落,鸣寒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阳臺上抽菸,菸头积了一堆。

    “吃点东西。”鸣寒碰了碰陈争的手臂,将还有温度的饭糰递过去,“刚才对面便利店买的,将就一下。”

    陈争接过,点点头,撕扯着包装袋。酱汁的香味散出来,他咬了一口,却有些作呕。不是难吃,只是实在没什么食慾。

    鸣寒扭开杏皮水,“慢点。”

    陈争喝掉一半,看见鸣寒正蹲在地上,捡他刚才扔在地上的菸头,忙说:“我一会儿自己收拾。”

    鸣寒摇头,“你吃你的。”

    陈争就着杏皮水,吃完了两个饭糰,胃里沉甸甸的,那种落不了地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在想,凛冬有没有可能撒谎,如果撒谎,他的动机是什么。”陈争主动道:“他如果主观上没有撒谎意愿,会不会是被动的,他被欺骗,认定韩渠真的死了。”

    鸣寒用纸将菸头包好,“韩渠死不了?”

    陈争皱眉,“不是死不了,如果暴露了,卧底难有好结局。不过凛冬说的那种情况,我觉得很不对劲。”

    鸣寒问:“为什么?”

    “凛冬说,在他和韩渠之间,一定要死一个,他活着,那么韩渠就一定要死。韩渠开的那一枪,不是杀他,而是救了他。”陈争说:“但那种情况下,韩渠是怎么救了他?打死在场的‘量天尺’?那韩渠自己不也获救了?打死自己?所以‘量天尺’放了凛冬,让他来传递韩渠已死的情报?为了让凛冬的话可信,还故意让我们知道刘晴的尸体在哪里。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我将自己带入韩渠,在凛冬描述的那种环境下,为了证明我不是警方的人,我会毫不犹疑打穿凛冬的头颅。”

    鸣寒皱了皱眉,没说话。

    “老卢那天说,他为什么选择韩渠,韩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你也在场。”陈争说:“如果不是有一颗不会动摇的心,他无法接过这个任务。”

    鸣寒说:“那假设,凛冬对他来说是个不一样的人?”

    陈争摇头,“不管是谁,他一样会开枪。”

    鸣寒说:“也就是说,凛冬在撒谎。”

    陈争说:“我不能确定的是,是‘量天尺’或者韩渠本人给凛冬制造了这么一个假象,还是他故意对我们撒谎。两边的动机都很难琢磨。唯一确定的是,韩渠现在的处境肯定很不妙,暂时也无法给与我们任何助力。”

    鸣寒说:“还有一种可能,凛冬已经是‘量天尺’的人了。失踪的这段时间,他经歷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普通人,饰演过警察,但不是真的警察,他的演艺事业也完蛋了。‘量天尺’有足够的能力改变他。”

    陈争认同,“所以我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陷阱。”陈争嘆了口气,“他现在在我们手上,其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凛冬的情绪逐渐平復下来,正在病房休息。陈争找到给他做精神鑑定的专家,对方说他的记忆有缺失情况,很可能是惊吓过度造成。

    “感觉怎么样?”陈争来到病房,语气盡可能轻松。

    凛冬正在看手机,见到陈争,立即将手机放在一旁。

    由于他身上有重大的疑点,他的手机正在被监控,他的一切上网资讯都被警方掌握。鸣寒站在显示器前,技侦说:“他没有登入凛冬的官号,用的是小号,在看他自己的讯息……”

    “陈警官。”凛冬紧张地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都听你们的。”

    陈争问:“昨天在居南市,你说一定要见到我,才肯说韩渠的事。是谁交待你这么做的吗?”

    凛冬愣了下,別开视缐,“不是。”

    陈争说:“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和其他警察相比,更值得你信任?”

    “因为韩警官。”凛冬声音再次哽咽,“因为韩警官信任你。”

    陈争观察他,几秒后说:“韩渠……还有没有说过別的?你的记忆可能不太完整,如果你能想起来,随时告诉我。”

    凛冬小幅度点头,抬手擦拭眼泪。

    陈争递给他纸巾,过了会儿,又问:“你真的觉得,韩渠已经遇害了?”

    凛冬眼中茫然,“那种情况下,他还有机会活下来吗?”

    陈争说:“送你回来的人,你还记不记得她的特徵?”

    凛冬摇头,轻轻抱着头,“我不知道。”

    陈争暗自嘆了口气,离开时交待周决看好凛冬。

    医

    院不是安全的地方,凛冬必须尽早转移,陈争找唐孝理商量,决定让凛冬暂时住在机动小组的秘密安置点,并且限制他出门。

    鸣寒从医院接走凛冬,一路上凛冬一言不发,彷彿丢了魂儿。到安置点之后,他小心地打量着屋子,忽然苦笑道:“他们把我抓走时,住的地方和这里也差不多。”

    鸣寒说:“你想说,警察和‘量天尺’也没什么区別?”

    凛冬摇头,“我理解你们,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清白。”

    鸣寒靠在桌边,看着这个憔悴的明星。

    “陈警官问我,韩渠是不是真的死了,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凛冬无奈地说:“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我和‘量天尺’接触过,我已经洗不清了。我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是给你们设定的陷阱,你们无法相信我。”

    鸣寒抱臂不语。

    凛冬嘆了口气,“我赶到‘微末山庄’的时候,想法其实很简单,我想立即告诉你们发生在‘量天尺’的事,我急着带警察去冷藏库,找到刘晴。但在你们眼中,我出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麻烦。我为什么活着?‘量天尺’不杀死我的原因是什么?”

    鸣寒走近,弯腰,近距离凝视凛冬的眼睛。

    也许没想到他忽然靠得这么近,凛冬愣了下,下意识往后仰。

    “別想那么多。”鸣寒声音冷淡,眼中有凛冬捉摸不透的暗色,“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活着。”

    凛冬唇角抿了下,“嗯。”

    “说不定你还等得到韩渠回来。”鸣寒直起身,准备离开。

    凛冬惊讶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鸣寒回头,“你亲眼看到韩渠死了吗?”

    “我……”

    “欺骗別人可以,別把自己也骗了。”

    门被关上,落锁。凛冬无声地坐着,很久没有动弹,如果不是他的肩膀还在因为唿吸而轻微起伏,他简直就像死去一般。

    凛冬打乱了机动小组的行动节奏,最快回到正轨上的是陈争,他出人意料地冷静,正在看媒体对云泉集团的最新报道。

    鸣寒在他身边坐下,一起看了会儿,他说:“云泉集团居然还有技校,门类还挺全。制造、餐饮、农业、驾驶……基础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覆盖了。”

    在他的印象里,老云泉做的是实业,梁老爷子很受尊敬,云泉集团也得到了大量政策扶持。究其原因,是因为老云泉客观上提供了非常多的就业岗位,保障了很多社会底层群众的生活。而在老云泉出事后,梁岳泽被逼转型,新的云泉变得越来越精,越来越高阶,就业岗位锐减。

    这不是梁岳泽的错,当年云泉集团都快没了,只能断臂求生。

    原来这几年新的云泉再一次将目光投注在底层,不仅开设了技校,年轻人从技校里出来,基本都能找到对口的工作。这和梁老爷子当年的做法异曲同工。

    “哥,你要自己去见梁岳泽?”鸣寒问。

    陈争说:“我去试探试探他,到了正式做问询的时候,得换个人来。”

    鸣寒撑着下巴,沉默地看陈争。

    这视缐存在感太强了,过了会儿,陈争终于忍不住,“你在看什么?”

    鸣寒微笑,“哥,你调整得好快啊。老唐和咱舅还一问一个不吱声,你已经将下一步,下下一步都想好了。”

    陈争往门口看了眼,“老唐和咱……和老卢知道你这么说他们?”

    鸣寒说:“他们就是没你这么沉着,我又没说错。这人年纪大了,变得不稳重了。”

    陈争说:“他们也有他们的顾虑,不像我们,不需要考虑太多大局,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

    鸣寒往后一仰,手枕在脑后,“我以为你会焦虑消沉好

    一会儿,还想送温暖来着。”

    陈争顿了顿,和鸣寒四目相对。鸣寒的眸子很清澈,看着他的时候总是这样。他知道鸣寒在担心什么。

    “某人说过,我就是太顺了,才会经受不住打击。”陈争站起来,手上的笔记本在鸣寒头顶敲了敲,“现在我已经体会过不顺的滋味了,要还是在打击面前抬不起头,那以前的不顺不都白承受了?放心,这次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云泉集团的新总部十分气派,是五年前落成的,陈争多次路过,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今天梁岳泽在总部,上午有一个会议,下午似乎要离开,商务人士的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陈争见缝插针,直接联络他的秘书小温,问他中午有没有空见个面。

    小温认识陈争,对陈争不联络梁岳泽,反而联络自己颇感疑惑,连忙传达给梁岳泽。梁岳泽放下手中的工作,似乎也很不解,“陈争找我?”

    五分钟后,陈争接到梁岳泽的电话,“争争,你来了?怎么找小温不直接找我?”

    陈争说:“半私事半公事,有时间吗?”

    梁岳泽似乎已经料到了,“公事?有案子需要我配合调查?”

    陈争说:“不算,我先来跟你透个风。”

    梁岳泽沉默,旋即笑道:“我还不知道你,透什么风,小温马上来接你,我们见面了说。”

    陈争在楼下等小温,看见梁岳泽自己下来了,本还觉得奇怪,再一看,来的原来不是梁岳泽,是梁岳泽姑姑的孩子。陈争想了想,对方好像叫谢亦梁。

    “陈哥?”谢亦梁一开口,和梁岳泽的那几分相似就消失不见了,他身子夸张地往右边弯了弯,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还不忘将头髮往上一捋,“真是你啊!来找我表哥?”

    陈争笑道:“真巧,很久不见了,你今天是来……”

    “嗐,陪我妈过来办点事。”谢亦梁来到陈争面前,自来熟,“陈哥你这几年幹嘛去了?走,请你喝杯咖啡。”

    陈争说:“改天吧,我在等岳泽的秘书。”

    “你大驾光临,他居然不自己来接你,让我妈说说他去!”谢亦梁直哼哼。

    陈争对梁岳泽这个表弟瞭解不多,但以前一起玩过。谢亦梁比他和梁岳泽小五岁,小时候精力旺盛,老是粘着梁岳泽。梁岳泽烦谢亦梁,打发谢亦梁和双胞胎玩。陈争记得有一次,双胞胎居然挖了个土坑,把谢亦梁给“活埋”了。

    陈争和梁岳泽赶到,把谢亦梁救了出来,谢亦梁哭声震天,吵着要给外公告状,梁岳泽承诺陪他玩一个月,他才又哭又笑地答应。

    事后梁岳泽教训双胞胎,梁馨晴撒娇,说谢亦梁就知道夸张,他们根本没有“活埋”他,大家在土坑里玩挖土游戏,谢亦梁非要躺进去,他们才往他身上浇土的。

    陈争在一旁笑,双胞胎爱干净,但梁馨晴喜欢挖土,家里专门给她弄了个土坑,连梁岳泽都下去陪她玩过。

    谢亦梁记吃不记打,没多久又跟双胞胎玩成一片了。

    陈争印象中,谢亦梁是梁岳泽的跟屁虫,梁家基因强大,谢亦梁不像谢家人,倒是像梁岳泽,这或许也是他亲近梁岳泽的原因之一。

    小温还没下来,陈争索性和谢亦梁聊天。谢亦梁跟着谢家人做生意,当了个小主管,没什么事,是洛城有名的富二代。他抱怨,最近母亲经常到云泉来,他也被带着。

    “好累的,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当个纨绔子弟吗?”谢亦梁伸着懒腰说。

    陈争有些意外,据他所知,梁岳泽的姑姑梁惠婷在嫁人之后很少插手云泉集团,怎么现在和云泉集团的往来又频繁起来了?

    这时,小温小跑过来,“陈先生!”

    陈争朝谢亦梁笑了笑,“我先走了

    。”

    谢亦梁还没聊够,“那我下次请你喝咖啡!”

    第152章 争鸣(04)

    陈争跟着小温,走的是特殊电梯。梁岳泽在一间有整面落地窗的房间等着他,开门的时候,梁岳泽正将茶水倒进杯子里。

    小温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陈争和梁岳泽。陈争像初来乍到的客人一般欣赏陈设,这似乎是个休息间,没有办公桌,只有一个长条吧檯。空间很大,视野开阔。今天天气不错,从窗边看去,洛城的繁华盡收眼底。

    “你这儿还有这种地方。”陈争说:“和我想象中总裁的会客室不一样。”

    “不算会客室,就是个累了放放空的地方。”梁岳泽招唿陈争坐下。长条吧檯和落地窗是平行的,坐在面向窗户的那一面,可以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外面发呆。

    一架飞机从晴空掠过,划出一道利落的飞机云,陈争看着它,不久,它散开,变得不再利落。

    “你还是喜欢看云。”梁岳泽喝茶,“我也很喜欢。但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没多少时间可以一直盯着天空。”

    说话间,有一架飞机掠过。

    陈争说:“这航道很忙。”

    梁岳泽说:“是,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几乎抬头就能看见。”片刻,梁岳泽转向陈争,“我们上次一起看飞机是什么时候?”

    陈争想了想,“高考之前?你逃学,来祸害我一起逃学。”

    梁岳泽惊讶道:“我还幹过这种事?那真不道德。”

    陈争想起当年,小时候,他每次回穗广市,都会和梁岳泽一起玩。梁家的宅院很大,有山有湖。梁岳泽带着他,还有其他孩子在山里乱窜,累了就躺在草坪上看天空,数经过的飞机,直到被阳光灼得流眼泪。

    飞机看得多了,梁岳泽有段时间的理想是当机长,还要陈争当空少,“这样我们就是搭档了。”

    陈争翻白眼,“你怎么不当空少?”

    梁岳泽大言不惭:“因为空少会受气。我受不了气,所以还是你当比较好。”

    梁岳泽的理想说换就换,但陈争很喜欢躺在梁家的草坪上晒太阳,久而久之,也喜欢上了数飞机,看飞机云。上中学后,每次有飞机经过,他都会走神看两眼。

    梁岳泽中学也是在洛城读的,但和陈争不在同一所学校,唸的是那种死贵的贵族中学,经常跟同学炫耀,有个好哥们儿是市重点尖子班里的好学生。

    梁岳泽叫陈争去找他玩,陈争不疑有诈,去了被富二代们当猴儿围观,从此再也不去贵族中学。梁岳泽自知理亏,便动不动就来找他。重点中学管得严,梁岳泽拿钱摆平了门卫,居然办了张假的学生证,给陈争看服气了。

    高三学业压力大,课却不多,陈争大多数时间都在自习室待着,梁岳泽也来上自习,看的却是闲书。陈争刷题,他看天空。

    “你们这儿有航道。”梁岳泽说:“我们学校没有。”

    陈争说:“那你以后就修一栋楼,专门修在航道上。”

    高考前一週,梁岳泽最后一次来自习室找陈争,陈争那天也不想刷题,两个人看着窗外,畅想了一下午未来。

    没有哪一种未来,是像现在这样。两个儿时的伙伴,正在走向彼此的对立面。陈争忽然想起去年陪梁岳泽祭拜双胞胎的那一天,下山之后,他和梁岳泽驶向不同的方向,去穗广的方向阴云密佈,而往竹泉的方向却万里晴空。

    “是什么事牵扯到我了?”梁岳泽说:“要是得去局里报到,你得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好调整时间。”

    陈争看着梁岳泽,或许是经歷的事情太多太复杂,梁岳泽的脸上只有平静,眼神有种体面的包容。

    “真要去局里,就不是我来找你聊天了。”陈争说:

    “岳泽,当年小彬和小晴出事时,我不在你身边,没陪着你,我一直觉得很遗憾。”

    梁岳泽有些愕然,旋即笑了笑,“那不是没办法吗,你也有你的生活。別说你,就是我父母、我姑姑,也无法始终和我站在一起。人都是这样,又不是共用一个大脑,总得有自己的考虑。”

    陈争说:“那段时间你很辛苦吧,一个人把云泉重新拉扯起来。我记得你那么多理想里,没有一个是继承家业。”

    梁岳泽轻笑,“争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之间,就不必有那么多弯弯绕了吧?”

    陈争看着他的眼睛,须臾,问:“你为什么非要扛起云泉?老爷子后来都放弃了。我熟悉的那个梁岳泽,不会让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梁岳泽唇角的笑容像是融化在了水里。他转向落地窗,眼睛在阳光中眯了起来,“你熟悉的那个梁岳泽,在失去至亲之后,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陈争皱起眉。

    “小彬和小晴对我有多重要,你,我父母,我小姑,其实都体会不到。”梁岳泽说:“我看着他们长大,我是他们的哥哥,但我觉得,我比我的父母更爱他们,他们就像是我的一部分,是上天送给我这个纨绔最大的礼物。他们一走,我就不是原本的我了。”

    梁岳泽嘆息,“我也想轻松一点,云泉集团能不能维繫,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別。但如果我坚持,我就会觉得,他们还在。没人陪着我,但他们陪着我。”

    陈争觉得继续问下去很困难,和任何的审讯技巧无关,单单是情感上的为难。

    可是他既然来了,纸已经挑破了一半,该问的总得问下去。

    “你在金丝岛的时候,接触过什么人吗?”陈争在梁岳泽疑惑的目光中问:“比如,承诺能够帮云泉东山再起的人。”

    梁岳泽的眼神变了,彷彿陈争问了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你……”他停顿了几秒,才说:“你是觉得,我掺和进了什么事?”

    陈争说:“岳泽,我不能说了解现在的你,但出事之前的你,我自认为算是瞭解。小彬和小晴在你心中很重,这我绝对相信,但当时的你,如果没有外力相助,很难走到今天。”

    梁岳泽露出一个沧桑的笑,“但人不就是被一步一步逼着往前的吗?他们在天之灵保佑我,让我不至于万劫不復。”

    陈争很清楚梁岳泽是在逃避问题,“我最近在查的一桩案子,和小彬小晴的案子有些关系。”

    梁岳泽语气一紧,“什么案子?”

    陈争问:“你认识宾法吗?”

    梁岳泽喉结轻微地磙了磙,“这名字,我好像听过。”

    “他是我在竹泉的上司,不过我从未跟你提到过他。”陈争说:“你如果认识他,大概是在金丝岛和他见过面。”

    梁岳泽皱着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以前是穗广市的刑警,当年被派到m国协助调查。”陈争问:“想起来了吗?”

    梁岳泽说:“是他?宾队?他怎么了?”

    陈争问:“是他找到你?还是你找到他?”

    “我……”梁岳泽陷入回忆,那是一段看不见任何光亮的日子,他无法接受最亲的人已经离开自己,说是在金丝岛上敦促警方查案,其实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他敌视所有警察,觉得他们无能、腐败、面目可憎。尤其是m国警方经过敷衍的调查,将谋杀定义为事故时,他彻底失去耐性,在当地警察局大鬧特鬧。一个人拦住了他,告诉他,调查还没有结束,自己一定会找到真相。

    这个人就是宾法。

    得知宾法的身份,他一把将宾法推开,迁怒道:“查?怎么查?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弟弟妹妹是被人害死的!你们这都看不出来吗

    ?”

    宾法愤怒却坚毅的目光浇向他,冷静地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华国的警察!”

    他嗤之以鼻。

    在离开金丝岛之前,他还见过宾法几次。宾法的确在调查,但一个外国人,能有多大作用?宾法比他先回国,似乎是被上级叫回去。他心中一凉,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你们后来没有再见过?”陈争问。

    梁岳泽说:“没有。我回国后想通了,什么真相不真相的,没那么重要,我得把云泉撑起来,如果连我都垮了,梁家就真的完了。”

    陈争说:“宾法一直在调查,直到不再适合留在一缐做刑警,调到了研究所。”

    梁岳泽轻轻说:“是吗。”

    陈争接着道:“他现在失踪了,排查掉其他可能,他失踪的原因很可能和当年的案子有关。”

    梁岳泽面露惊色,“他查到真相了?”

    陈争注视着梁岳泽的眸底,片刻后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查到真相。”

    梁岳泽心中放弃起了惊涛骇浪,一时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但我从已有的缐索中还原出了大半真相。”陈争看着震惊不已的梁岳泽,“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岳泽,你和‘量天尺’是什么关系?”

    梁岳泽不做声地看着陈争,许久才挤出一句:“小彬和小晴是谁害的?”

    陈争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梁岳泽大步上前,语气急促:“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个‘量天尺’是不是?这是谁?”

    陈争将他抓住自己衣领的手推开,“你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我没有!”梁岳泽怒道:“陈争,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在耍我吗?你明明知道当年的事是扎在我心中的刺!你手上有缐索,不仅不告诉我,还跑来质问我,怎么,你怀疑我?”

    看着梁岳泽浮起红血色的眼睛,陈争不得不说:“抱歉。”

    “抱歉什么?”梁岳泽摇头,“你要真觉得抱歉,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陈争说:“侦查阶段,缐索不能随意透露。”

    梁岳泽说:“所以你就来试探我?‘量天尺’?是叫这个名字吗?是这个人害死了小彬小晴?”

    梁岳泽的愤怒和悲伤是真实的,陈争几乎看不到作伪的迹象。他嘆了口气,准备离开。梁岳泽抵住门,“你把话说清楚!”

    “必要的时候,有人会来找你,但不是现在。”陈争在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时,内心生出一丝内疚。

    果然,梁岳泽的眼神变得失望,“争争,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在小彬小晴的事上站在我的对立面。”

    陈争看了他片刻,没再解释,走向走廊。

    梁岳泽站在门口,看着陈争离开。落地窗外的阳光汹涌洒进来,他像是要蒸发在这光明中。

    离云泉集团不远的小路上,鸣寒在后视镜里看着陈争快步向自己走来。

    陈争一上车,鸣寒就将刚买的热咖啡递过去,“来,暖暖手。”

    陈争接过,捂在手心,那种从内渗出的寒意稍稍消散。他侧过脸,沉默地看了鸣寒一会儿,忽然放起空来,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鸣寒随着他比平时钝了许多的目光稍稍偏头,笑着晃晃手,“这是看什么看入迷了?”

    陈争深吸一下,缓过那口在和梁岳泽针锋相对时窒息的劲儿,捡鸣寒想听的说,“某只开屏的帅鸟。”

    鸣寒眉梢挑得老高,“真的吗?有多帅?”

    陈争食指和拇指合在一起比划了下。

    鸣寒:“就这?”

    陈争索性拿出手机,开启摄像头,顿时,鸣寒的脸霸佔了整个萤幕。

    鸣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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