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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无依(25)
鸣寒还在洛城,霍曦玲起初是警方的重点怀疑物件,半途却查到她是霍烨维的生母。她似乎掌握了兇手的缐索,却始终和警方打太极,鸣寒用“量天尺”来试探她,她的反应耐人寻味。
鸣寒一时走不开,但和陈争的通讯就没断过。
鸣寒听完陈争的转述,道:“现在除了董京和朱小笛,其他人都解释了当初是以什么心态将祝依推向火坑。董京说不定对祝依馀情未了,回国之后想找祝依,却得知祝依惨死。何美的婚礼对他来说是个好机会,他们这群人因为匿名资讯被聚到一起,没人主动提到匿名资讯,每个人都在猜测是谁发的资讯,他假装自己也是收到资讯的人。但他还没有开始实施计划,或者刚杀害了朱小笛,就被另一个人幹掉了。”
陈争说:“杀死他的可能是都应这四人之一,也可能是朱小笛反杀,然后逃离。”
鸣寒说:“这群人再怎么强调自己当时的苦衷,都无法掩饰他们对祝依的恶意。都是成年人了,他们想不到祝依一个女人会遭遇什么?他们可能早就想到了,但因为身边的人都在怂恿祝依,所以他们觉得平分到自己身上的恶微乎其微。我猜,在婚礼上见面的那一刻,他们就在思考怎么让自己脱身。其实现在想想,他们最容易猜到董京就是那个发资讯的人,因为董京阻止过祝依,喜欢祝依。”
“所以先下手为强……”陈争回忆每个人的证词,18号下午,他们就已经是单独行动了,董京死在18号夜间,他们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但杀掉董京也不是万事大吉。”陈争说:“警方一旦开始调查,还是会查到祝依。还有龚小洋和卢峰也没找到人。我刚才想,一边是有人在为祝依復仇,一边是有人在为梅瑞报仇,他们之间是不是沟透过?或者干脆就是同一个人?”
鸣寒问:“梅锋有讯息了吗?”
陈争按着太阳穴,“暂时还没有,李队和黎局正在想办法,梅锋失踪得很蹊跷,要说有谁对龚小洋这群人最仇恨,那必然是梅锋夫妇。他的失踪很可能是为后面的事做准备。”
鸣寒想了想,“哥,那按照我们现在的想法,有人正在为祝依和梅瑞的死付出代价,復仇的可能性最高,但为什么找到的只有董京的尸体?这不合理。”
陈争也被这个问题困扰,不久前文悟向他汇报,易磊打算在杀害了谢舞铭和许川之后,将他们分尸喂狼,他还特意联想过发生在“微末山庄”的失踪案有没有这种可能。
但“微末山庄”虽然坐落在山上,但山中森林并无勐兽踪迹,且霍烨维案一发生,警方就封锁了整座山,尸体真被野兽分食的话,一定会留下痕迹。
“哥,需要我回来吗?”鸣寒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
陈争立即回过神,“你有你的任务,卜阳运有讯息了吗?”
鸣寒待在洛城,一方面因为要盯着霍家的动向,一方面因为机动小组已经将对“量天尺”的调查摆到了明面上。卜阳运的失踪如果和“量天尺”有关,鸣寒就是非常重要的一张牌。唐孝理生怕他像在南山市那样再有闪失。
“卜阳运的嗅觉很灵敏,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这个人,最擅长保护自己。”鸣寒说:“不说他了,我心里有数。哎,好不容易去一趟居南市,最有名的居南茶没喝到,最有名的居南鱼也没吃到。”
陈争脑子里忽然闪过稍纵即逝的东西,鸣寒还在一边伸懒腰一边哔哔赖赖,陈争打断他:“等下再联络,我有件事马上要跟李疏说!”
鸣寒盯着几秒钟手机,唇角一压,自言自语,“什么好事给李疏说不给我说……”
居南湖冬天本是旅游旺季,很多住在周边的人愿意拖家带口来度个小假。但案子一出,正常的游客都不敢
来了,还赶着来订房的几乎都是自媒体,想挖到警方的一手讯息。
陈争之前来居南湖时,都是从“微末山庄”一侧开进去,这次却绕了个大弯,往居南湖的南边开去。
人们一般将居南湖分作东区和西区,不分南北,但实际上还是有南北,南边被併入东区,开发得早,酒店比较旧了,但设施相对完善。东区不止有大量酒店,还搞鱼类养殖。
鸣寒没来居南市的时候就说想吃居南鱼,但要不是刚才那通电话,陈争不会忽然想到,能吃掉尸体的不止是狼等山里的勐兽,还有看似没有战斗力的鱼。鱼是吃肉的,当成群结队的鱼赶来,连骨头都能啃干净!
南边的养殖区归东区管,但在位置上和西区的“微末山庄”紧挨,“微末山庄”主要在北边开发,南边有规划,但还未动工。
陈争将车停在养殖区附近,潮溼的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鱼腥味,不时有运送水产的货车进进出出,整个湖区的旅游生意都受到了命案的影响,但这里不和游客打交道,生产照旧。
陈争想进去,却被拦了下来,门卫是个固执的老头,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去,“这里是养殖重地,警察也不能说进就进的!谁知道你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万一你弄死了里面的鱼,我跟谁交待去?”
陈争立即联络李疏。得知陈争和养殖区的老大爷争执起来了,李疏连忙带队赶来,老大爷见到他这张熟面孔,这才狐疑地放行,“咋了?你们查案查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这儿游客都没一个的!”
李疏问陈争,“陈老师,你想查什么?”
腥臭的冷空气扑面而来,陈争看着被雾气笼罩的湖面,感到有什么即将从潮溼的阴霾中显形。
“李队,我们一直找不到龚小洋这三人。如果他们死了,这里就是最好的埋尸处。”陈争转向李疏,“鱼会帮兇手清除掉他们存在的痕迹。”
李疏倒吸一口气,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多日过去,警方对居南湖东区西区的搜寻和调查已经足够细緻,唯一遗漏的就是这个养殖区。养殖区管理非常严格,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不止他,专案组的其他人也先入为主地忽视了这里。
“我们立即封锁养殖区!”
陈争拿到了养殖区的工作人员名单,负责人心急火燎地赶来,说养殖区绝对不会有问题,不可能有外人进来搞事,“我们去年出过投毒的事,竞争对手搞的,害得我损失了上千万!我们的管理比‘微末山庄’都严格!”
陈争说:“外人进不来,但内部人员是不是畅行无阻?”
负责人愣住了,如遭雷击,“什么意思?难道出问题的是我的员工?”
陈争此时还无法下定论,但排除各种可能,兇手就藏在养殖区的可能正在升高。
1月25日,天色更加阴沉,痕检师在湖边发现了大量血迹。
养殖区非常大,发现血迹的地方靠西,已经被封锁,负责这片区域的员工暂时被控制起来,蛙人正准备下水作业。员工们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组长说,他们每个人有不同的工作,那里的确是下饵料的地方,但一般是专人管专区。
陈争拿着工作人员名单核对,发现似乎少了一个名叫李贤安的人。“李贤安,李贤安在吗?”
工人们都很紧张,在人群中张望,也跟着喊李贤安的名字,有人说:“奇怪,我好像有几天没看到李哥了,他是不是回家探亲了?”
陈争立即问:“回家探亲是怎么回事?他老家在哪里?”
工人挠着头髮,生怕自己说错话,“他,他前阵子就说,在这工作很久了,一次也没有休息过,攒了很多假,想在过年之后请个假回去。”
组长慌张道:“但他没跟我请假
啊!”
陈争拦住组长,“你先別急,有没有李贤安的照片?或者你带我去调监控。”路上,陈争又问:“李贤安是什么时候来工作的?”
组长回忆道:“两年前,应该就是两年前!他年纪大了,其实我不想要他的,但是刘老闆来给我做工作,说他老婆生了病,他一个人出来找工作也不容易,农村人吃得苦,要得也不多。我就答应让他试试。哎,老李这人啊,确实能吃苦,兢兢业业的,从来不抱怨。”
陈争问:“刘老闆?哪个刘老闆?”
“就那个香水厂的刘老闆啊,她打小就在这儿长大,我跟她爸妈也都认识,哎,她也算有本事。”组长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那个明星的案子,真是她家小妹搞的啊?”
陈争想起来了,组长说的是“lake”的老闆刘燻。
霍烨维出事之后,刘燻的妹妹刘晴就不见了,一直没找到人,专案组内部有两种声音,一种认为刘晴撞见兇手行兇,被灭口,一种认为刘晴是兇手的同谋,和兇手一起逃走。刘家上下疑云重重,现在又冒出来新的缐索,刘燻给养殖区介绍的人失踪了。
陈争问:“刘老闆是怎么认识李贤安的?”
组长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猜啊,应该是给她打过工的,后来不适合继续给她打工了,就弄到我这来。你別看刘老闆是个年轻女人,她啊,老早就出来混了,路子广,什么人都接触过。”
陈争和组长一起来到监控室,组长捣鼓了半天,指着显示屏说:“喏,他就是李贤安。”
摄像头在高处,拍不到正脸。李贤安穿着灰色的工作服进进出出,花白的头髮不剩几根。陈争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个李贤安很像照片里的梅锋。
他立即点开相簿,递给组长,“你看他是不是这个人?”
照片是梅锋的正脸,组长一看就大叫起来,“这就是老李啊!你怎么有老李的照片?他真的犯事了?”
李贤安就是梅锋,他负责的区域找到了大量血迹,而蛙人又在湖底发现了少量骨骼,他的身上有重大嫌疑,专案组立即展开对梅锋的追踪。
陈争随组长来到梅锋的住处,养殖区在东西各有一栋宿舍楼,一般是两人一间,但梅锋独自住着一间,原因是他打唿太厉害,没人愿意和他睡一屋。
宿舍有两架上下铺,最多能睡四人,但组长解释,现在都不兴这么住了,上铺是用来堆放杂物。梅锋的床在右边下铺,被子没有叠,上铺放着衣服,对面的上下铺也放着棉被、大衣之类的东西。桌上摆着洗漱用品,盆里还有水,看上去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并没有离去太久。
痕检师提取生物检材和各种痕迹,陈争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梅锋并没有留下诸如妻女照片之类的东西,留在这里的全是他自己的生活痕迹。
组长找来一个姓胡的工人,胡工人和梅锋是搭档,两人轮流上夜班,平时交集比较多。
胡工人矮胖敦实,紧张地说,梅锋经常帮他的忙。他和媳妇是外地人,在居南市郊区安了家,媳妇在餐馆里打工,他经常想回家看看媳妇,梅锋就连同他的工作一起做,他过意不去,每次回来都给梅锋带媳妇做的菜。
梅锋羡慕地by讠讠。说:“能和家人多团聚,就多团聚吧。我反正是一个人,也没地方去,不幹活也不知道该幹什么。”
陈争问:“他有没说过他的家庭?”
胡工人说:“我问过,但他好像不愿意说,他老婆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应该需要很多钱吧。他孩子,我觉得他是有孩子的,但他提都没提过。”
胡工人想起来一件事,去年,他女儿高考,分数还行,上不了那些名牌大学,但他和媳妇已经满足了。梅锋知道后也很开心,和他一起喝了很多酒,眼里泛着泪光
,说他们把女儿教育得好啊,他们是开明的父母,又说什么为人父母的不该将自己的愿望强加在子女身上,不然就是个悲剧。
陈争问:“最近这段时间,李贤安有什么异常吗?”
胡工人点点头,“他有点事,前阵子跟我换了几次班,我从前天开始就没见到他了。不过李哥帮我这么多,我也该帮他嘛。”
从胡工人给出的排班计划来看,1月18号、19号这两天本该他上夜班,但梅锋主动提出调换,而最近三天本该梅锋上夜班,实际上上夜班的却是胡工人。
蛙人作业继续进行,更多的骨骼被打捞起来。第一批被送回市局的血迹样本出了比对结果,和龚小洋、卢峰、朱小笛的都比对上了。
“怪了,怎么还有朱小笛?”李疏眉心紧周,“梅锋向龚小洋和卢峰復仇,居然还牵扯上了朱小笛?难道朱小笛当年在圆树乡和梅瑞发生过什么?”
得知朱小笛可能遇害,并且尸体被鱼啃食殆盡,他的父母在市局走廊摔倒,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之前董京的尸体被发现,他们非常坚定地相信朱小笛一定没事,为此还差点和董京的家人打了起来。董京的父母一口咬定是朱小笛害了董京,畏罪潜逃,朱小笛的父母则说朱小笛命好,逃脱了兇手的毒手,很快就会回来。
而此时,他们无法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朱母晕厥后被送往医院,朱父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
打捞还在进行,整个养殖区似乎被血腥味所笼罩。陈争驾车来到“lake”门外,这座香水工坊大门紧闭,已经停止营业多时。
陈争敲门,保安以为又是霍烨维的粉丝来鬧事,只开了一道缝,发现是警察,慌忙道:“又,又要查什么啊?”
陈争问:“刘燻在不在?”
专案组已经去过刘家,刘燻不在,保姆说自从刘晴失踪,刘燻就没再回来了,住在厂子里,拿工作麻痺自己。
“刘总在的。”保安战战兢兢指着作坊,“刘总一直将自己关在里面。”
从腥臭的湖边来到被香气笼罩的作坊,陈争感到自己的嗅觉快要失灵了。刘燻还是上次见到的打扮,工作服、头套、眼镜。
“陈警官,我妹妹有讯息了吗?”刘燻语气平静,疲惫感难以掩饰。他比陈争上次见到时憔悴许多,但情绪似乎一直很稳定。
“刘晴没讯息,但那几位失踪者有讯息了。”陈争盯着刘燻,“你不知道?”
刘燻愣了下,有些茫然,“什么?”
陈争看了看她的工作臺,“你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刘燻嘆气,“我怕听到不好的讯息,待在这里,和我的作品为伴,我心里会好受一些。陈警官,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争直接将梅锋的照片放在她面前,“你认识这位?”
看清照片里人的一刻,刘燻张开嘴,眼神一顿,“我不……”
陈争说:“你的反应已经替你做了回答。”
刘燻皱着眉,別开视缐。
“在你妹妹刘晴失踪的那天晚上,‘微末山庄’有四名游客也不见了,最新讯息是他们都已经遇害,其中三人的血迹、尸块在养殖区找到。而负责那片区域的工人李贤安就是你介绍过去的。现在,他也不见了。”
刘燻扶着桌沿,缓缓坐下,摘下眼镜,长时间没有言语。
陈争说:“你和李贤安是什么关系?或者,你更熟悉他的本名,梅锋?”
“我……”刘燻声音颤抖,“我不知道他叫梅锋。”
陈争点头,“也行,那我还是说李贤安。你怎么认识李贤安?为什么要介绍他去养殖区工作?”
刘燻再次沉默,“李叔,李叔以前在我这里工作。”
刘燻讲述的和组长猜测
的差不多,但有更多的细节。两年前,“lake”扩大经营规模,需要更多工人,应聘者里来了个和招聘要求不符的人。“lake”到底是时尚品牌,需要年轻人,梅锋却头髮花白,垂垂老矣。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到“lake”工作的,但刘燻觉得他肯定有故事,于是单独和他聊了聊,这才知道他的独生女过世了,以前她很喜欢“lake”,他思念女儿,想来这里试试。
刘燻很感动,却也很为难,厂里没有适合梅锋的岗位,梅锋连忙说不打紧,他做不了別的,但守守仓库,看看大门还是没问题,而且他有驾照,需要送货司机也可以用他。
刘燻一步步打拼过来,最懂普通人的心酸,决定将梅锋留下来,安排点杂事。居南湖周边的商家有不少群,里面聊八卦的有,发招工资讯的也有,刘燻偶尔进去看两眼,正好看到养殖区在招工人,包吃包住,工资还不低。
刘燻站在梅锋的角度考虑,梅锋在她这里幹,还不如去养殖区,那边他是真正被需要。她跟梅锋一说,梅锋也愿意,对她很是感激。
“李叔下去之后,和我联络就很少了,我听说养殖区的工作很辛苦。”刘燻低着头说:“我确实不知道他家里的事。”
陈争观察刘燻片刻,她的一些细微反应似乎说明,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你最后一次见到李贤安是什么时候?”陈争问。
刘燻想了会儿,“好像是月初,我们在湖边遇到了。”
“湖边?”
“嗯,我有时会去湖边走走,找找灵感。”
刘燻说,那天见到梅锋,她也很意外,她去的是“微末山庄”这一侧的观山湖区,和养殖区隔着一段距离。梅锋说他休息,来居南湖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好好游个湖。他们并没有聊太多,梅锋走了会儿,就说腿脚痠痛,要歇一歇,让她先走。
陈争说:“你认识梅瑞吗?”
刘燻眼角牵了一下,“……是李叔的女儿吗?”
陈争说:“他没有说过女儿的名字?”
刘燻摇头,“我也没问,感觉是他的伤疤。”
目前陈争掌握的缐索并不能证明刘燻和梅锋有更深层次的关联,陈争对她的问询点到为止。
警方还未追踪到梅锋,养殖区的监控最后一次拍到他是1月23号下午,他穿着深棕色的棉服,提着一个塑胶口袋离开,之后再未回来。
周霞的声音响彻市局走廊,“老龚和老卢真的死了?是梅锋干的?你们怎么还不去抓他?他的女儿死了,他就要我们来偿命!可是他的孩子好歹回来过,我们的孩子从来没有回来过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他是不是也想杀掉我?”
周霞过于亢奋,被带到休息室,黎志请来了心理专家来给她做思想工作。和她相比,汪万健和曾红虽然也惊魂未定,但好歹能够回答问题。
第142章 无依(26)
曾红坐在明亮的灯光下,面色惨白,脸上的皱纹一览无遗,将她衬托得像一尊佈满裂纹,彷彿下一瞬就要碎裂的雕塑。
陈争将梅瑞的照片放在她面前,她顿时一个激灵,別开脸,不愿看。
陈争问:“她是怎么死的?”
曾红下意识道:“不是我害的!她是自杀的!”
陈争说:“好,她是自杀的。那她是怎么自杀的?你和梅家是邻居,还记得那天的细节吗?”
曾红髮着抖,不断强调梅瑞自杀和她没有关系。
“那就是和龚小洋和卢峰有关系?”陈争说:“所以梅锋杀了他们。你和龚小洋、卢峰关系都不错,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们跟你说过什么和梅家有关的事没有?”
曾红终于扛不住,“梅锋是不是想杀
了我们所有人?”
陈争说:“为什么?”
曾红说:“周霞就是这么说的!他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
陈争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清楚,我要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我,我……”曾红哭了起来,开始断断续续交待那从小孩丢失绵延至今的悲剧。
曾红曾有个和睦的家庭,女儿徐新馨成绩好,性格又开朗,是家里的小棉袄。她和丈夫无数次憧憬女儿的未来,说好了送女儿出国读书。为此,他们经常争取加班机会,省吃俭用,女儿在学校时,他们只吃馒头和咸菜,在外人看来虽然很苦,但对他们来说,这一点苦可以换来未来的甜。
但女儿的失踪打碎了他们的未来。起初,曾红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四处找人。周霞来找她,说他们这些丢失孩子的家庭要团结起来,集中力气找孩子,只要找到一个,其他孩子就有希望。
曾红回忆那时的情形,眼中泪光闪耀,她说那时她是真的觉得有希望,他们是一个团结的整体,一起豁出命找孩子。周霞和梅锋、李苹特別积极,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跟着他们,她就像被捲入了洪流。
后来茶厂不再有孩子失踪,南风制药也搞起来了,工人们的生活再次有了着落,也渐渐不担心自家孩子走丢,陆续不再帮助他们,看他们的目光也充满怜悯。
曾红甚至听到一个过去和她关系不错的姐妹对小孩说:“少往你曾姨面前凑,要出事!”
她愣住了,什么叫“要出事?”
那位姐妹说:“你曾姨的孩子丢了,可怜是可怜,但也可怕呀,谁知道她会不会抓你去给她孩子作伴?”
她五雷轰顶,对方和她视缐对上,尴尬地拉着孩子就跑。她不理解极了,她的女儿丢了,这些人不帮忙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风凉话?她怎么可能抓別人的孩子?別人的孩子和她有任何关系?
当时没有想明白的事,在梅锋和李苹将梅瑞带回来后,她找到了答案。
孩子的缐索越来越少,互助小组后来聚在一起,更多是互相舔伤,没有多少实际性的作用了。她和周霞都离了婚,胡长泉出走,龚小洋、卢峰、汪万健也都成了单身汉,他们在茶厂里成了怪物,领导、同事都可怜他们,但也忌惮他们,总觉得他们疯了,尤其担心他们会对自家孩子做出不好的事。他们也都知道,所以几乎不和其他人交流,缩在互助小组这个小小的茧房里。
梅锋和李苹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聚会了,龚小洋有次说,他打听到他们好像在自己找梅瑞。周霞不屑一顾,说群体的力量都不知道用,两个人怎么找孩子?
然而一个月后,梅瑞真的回来了!
这事在茶厂很是轰动,很多工人都跑去梅家看热鬧,送恭喜。梅锋两口子也特別高兴,买了很多糖送大家。整个茶厂,要说有谁不高兴,那就是曾红这五个人。
曾红说,她形容不好自己那时的感觉,内心不断有个声音在喊叫:凭什么梅瑞回来了?凭什么不是我的新馨?
一时间,她的心中甚至涌起了仇恨。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希望找到其他的孩子,她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孩子而已。她对別人家的孩子,的确是仇视的,也难怪那天那个工人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将自己关在家中,周霞和龚小洋却找上门来。周霞气沖沖地说:“你还待在这里幹什么?走,找老梅去!”
“我很累,不想去。”曾红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不想去恭喜他。
“恭喜什么啊?”周霞说:“我们是去问,梅瑞是在哪里找到的!你不想徐新馨回来了?”
曾红一听,立即激动起来。互助小组在梅家集合,梅锋和李苹拿出招待客人的糖果,梅瑞却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气氛凝滞,周霞起初还说
了几句客套话,但很快忍不住了,“老梅,你们这不地道吧?小瑞是怎么找到的,你们也不说一声?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找孩子的吗?”
梅锋嘆气道:“周霞,你听我说,我不是瞒着你们,是我收到的缐索只和小瑞有关,我跟你们说,有什么用?你们过去,扑一场空,不是更失望吗?”
龚小洋脾气冲,吼道:“那你是在哪里找到梅瑞?让她出来给我们说!”
有人起头,其他人跟着大唿小叫,连向来胆小的曾红也冲到梅瑞门口捶门,“小瑞,小瑞我是曾姨啊,你见到我们新馨了吗?”
梅锋连忙过来拉扯他,李苹甚至报了警。民警赶来时,一群人已经在屋里打了起来,每个人都被请到派出所做笔录。民警知道他们都丢了孩子,问清楚原委,反覆给他们做工作,说梅家已经配合当地警方做了调查,他们的孩子不在那里。
他们都不信,非要去戈子镇看看。不知是什么原因,梅锋一家不肯再去,曾红跟着其他人来到戈子镇,又去圆树乡看过,彻底死了心。
但巨大的不平感笼罩着她,笼罩着周霞等人。他们有事没事就来到梅家,非要和梅瑞说话。茶厂渐渐有人传:梅瑞被强暴了。
曾红髮誓这话不是自己说的,陈争问:“那你知不知道是谁?”
曾红哭着说:“有,有可能是周霞和龚小洋,他们嘴巴最大。”
梅瑞虽然被接回来,但心理存在巨大的创伤,给与她最大压力的就是这一群和她父母一起寻找她的叔叔阿姨。他们当初有多盼望她回来,现在就有多盼望她死在外面。
三位坚持寻找孩子的父亲里,汪万健是唯一活着的一个,他说的情况和曾红大体一致,但对龚小洋和卢峰瞭解更深。
“梅瑞出事,确实都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我们煳涂,我们该死!”
汪万健说,龚小洋不相信民警,认为梅瑞一定知道自家孩子的下落,并且给他和卢峰说,孩子是一起不见的,为什么只有梅瑞回来?肯定是梅瑞向犯罪分子出卖了其他孩子,梅家为什么拦着不让查?因为他们收了犯罪分子的好处啊!
卢峰当即被说动,跟着龚小洋蹲守在梅家楼下,专挑梅瑞的窗户下面,大声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汪万健没去参加,还被龚小洋冷嘲热讽。
梅瑞从楼上跳下来那天,龚小洋和卢峰就守在附近。汪万健猜,他们其实有机会唿救,警察来不及的话,邻里堆些被子在地上总是可以的。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就站在远处,沉默地看着梅瑞从楼上翻下来。
龚小洋有一次喝醉后吐真言,说当时心情特別复杂,一方面梅瑞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觉得很悲哀,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解脱——谁的孩子也没有回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陈争问:“谁提议来‘微末山庄’聚会?”
汪万健想了想,说是周霞,又说自从梅瑞死后,互助小组几乎就没有什么活动了,周霞这次说到一起团年,他有些诧异,但也跟着来了。
另一边,专案组对梅锋的搜寻并不顺利,他很可能已经离开居南市。梅瑞死后,梅锋和李苹只在茶厂生活了一个多月,茶厂工人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李疏查到他们曾返回李苹的老家安义镇。
李疏带队前往这个离居南市不远的小镇,得知不到半年,李苹精神失常,在街上奔跑,被疾驰而过的小货车撞死。梅锋给妻子办完后事后,就消失不见。
李疏去了梅锋曾经住的老房子,是尚未拆迁的通廊房,一共四层楼,一层二十来户,现在住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邻里说,李苹结婚之前就和父母住在这里,还带孩子回来过,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老梅也是个靠谱的人,没想到啊,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家中覆盖着一层厚
厚的灰,至少有两年没人来过了。梅锋消失得干脆,也决绝,妻子还在的时候,他们还能互相舔伤,妻子没了,他活着的意义也许就只剩下復仇。
专案组调取了那起交通事故的记录,监控和人证都证明,小货车司机并不是蓄意撞死李苹。她快速从巷子冲出来,小货车紧急剎车,可还是无法避免悲剧的发生。经调查,司机和李苹、梅锋都不认识,生活完全没有交集。
李疏去见了这位司机,这起事故也毁了他的生活,法律给了他公正,但社会没有,人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个杀人犯,他也因此丢了工作。
他苦笑着说,起初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他遇到这样的事,他这辈子就没做过坏事,为什么坏事偏偏主动找上他?
后来他看到梅锋,知道了梅锋一家的故事。梅锋没有怪他,就像一个已经被命运虐待得体无完肤的人,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渐渐明白,自己只能释然,除了释然,还能怎样?现在他不开车了,干点搬货的力气活,稀里煳涂地活着。他很确定地说,梅锋没有来找过他的麻烦,甚至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队员在李苹家中找到墓地协议,按照地址找过去,果然找到梅瑞和李苹的墓。那是个家庭墓,中间是梅瑞和小孙女,旁边是李苹,空着的那一个,就是梅锋给自己准备的。
夫妻俩在将梅瑞下葬时,就想好了今后在这里陪着梅瑞,但梅锋大约没有想到,李苹会这么快离他而去。
李疏在安义镇蹲守,但梅锋似乎知道警察一定会在那里等着他,始终没有出现。
居南市,周霞在药物的作用下清醒过来,看到陈争,下意识耸起肩膀。
陈争说:“曾红他们差不多都交待了。你呢,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霞声音颤抖,“梅,梅锋还没抓到吗?”
陈争说:“我们在努力,但也需要你们的配合。我听汪万健说,你们已经很少聚会了,组织这次聚会的是你?”
周霞张着嘴,哑然片刻,“梅瑞那件事对我们影响也很大。”
周霞曾经觉得,互助小组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亲人,他们顶着外界的冷眼和不理解,坚定地寻找着孩子。梅瑞回来将他们撕开第一道裂缝,但除开梅锋夫妇的其他人却更加团结。梅瑞跳楼自杀,互助小组几乎分崩离析。
她得知梅瑞跳下来时,卢峰和龚小洋就在楼下,她问他们对她说了什么,两人支支吾吾,都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站在远处看着。龚小洋还朝她吼:“我们要真说了什么,刺激她跳楼,梅锋会放过我们吗?”
茶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变得很奇怪,人人都不敢和他们这些互助小组里的人说话,周霞还曾听到別人说,是他们害得梅瑞跳楼。她大感冤枉,关她什么事?
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清醒地想,也许梅瑞跳下去,确实和她有关,是她带着大伙去梅家鬧,她明知自己的孩子不在戈子镇,却非要说梅家隐瞒了事实。只有这样,她心里才好过一点。
梅瑞是被他们逼死的——很长一段时间,互助小组每个人都这么想,以至于再未组织过活动。即便梅锋夫妇早已离开茶厂,他们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那道裂缝已经变成深渊,将他们吞没了。
时间不断向前,愧疚、痛苦逐渐变得稀薄。去年底,周霞想,要不就趁着过年,组织一次聚会?大家年纪都大了,多年找孩子的经歷已经让他们成了社会上的异类,连亲人都不待见他们,只有互助小组的成员能够彼此理解。
她将想法给曾红一说,曾红贊同,但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地方团年。她说自己来想办法,并让曾红去做做龚小洋等人的工作。
很久未聚,大家都有一肚子话想倾诉,很快敲定时间。他们这一辈人
,最喜欢去农家乐,住个两三天,吃不惯农家菜,还能自己下个厨。但年末房间紧俏,周霞问了好几个农家乐,都已经订满。
正当她为地点发愁时,居然中奖了,奖品正是“微末山庄”的民宿。她立即打电话去核实,对方告诉她,已经给中奖者预留了房间,到时候来就是。
她将好讯息告诉其他人,大家都觉得很幸运,居南湖他们倒是去过,但“微末山庄”没住过,那里收费高,要是得自己掏腰包,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去。
出发之前,周霞好好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看着镜子里衰老憔悴的自己,她不由得嘆气。当年她也是厂里的一枝花,四十多岁了还保养得很好,然而失去孩子的打击击溃了她。她再也无暇打扮自己,总是气势汹汹,蓬头垢面,一切耽误她找孩子的事,她都不屑于做。
此时,她的内心早已明白,孩子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她许久没有好好过个年,这次就放下负担,去轻松地过个年吧。
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一路上,大家默契地不提孩子,互相开着玩笑,只说好玩的事。到了民宿,曾红有些放不开,周霞平时刷影片,经常看到年轻人吐槽没素质的中老年,她下意识想证明,自己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和一般的中老年没有区別,于是她故意大吵大鬧,彷彿这样能让她看上去坚不可摧……
陈争听到中奖时就觉得不对劲,“你是怎么中的奖?”
周霞愣了下,“买,买腊梅的时候。”
她年轻时喜欢腊梅,每年冬天都会买,女儿严屏起初觉得腊梅不好看,不如玫瑰花那么美艳,但腊梅清香,屋里会香一个冬天。
严屏后来也很喜欢腊梅,还用零花钱买腊梅。腊梅彷彿成了她们母女间的传承。严屏失踪之后,她仍然坚持买,渴望有一天女儿回来了,进门就能闻到喜欢的梅花香。
这几年来卖腊梅的很多都是年轻人,还会用小玩偶装点腊梅,她不喜欢那些,却被一个小摊子吸引,摆摊的是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女人,虽然看不到脸,但她感觉对方很年轻。
女人跟她介绍,自己的梅花和“微末山庄”一起搞活动,买一把就能参与抽奖,有机会免费住民宿。她本就要买腊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了两把,抽了两次奖,第二次就中了。
陈争问:“是怎么抽的奖?我看看你的支付记录!”
周霞有点慌张,双手不断比划,说那就是个箱子,里面有几个塑胶球,拿出来什么就是什么。至于支付记录,女人说一会儿正好要去买点农家菜,需要现钱,她便给的现钱。
“不,不会是陷阱吧?”周霞紧张起来,“都是梅锋的计划?他将我们骗到居南湖来杀?那个女的也是他安排的?”
陈争思索,周霞一行人想去农家乐,但到处都订不到位置,此时得到免费入住民宿的机会,一定会去。这看着似乎是周霞先有了聚会的打算,但假如梅锋的计划在她之前呢?梅锋并非算准了周霞会组织大家团年,而是打算用中奖吸引周霞。
周霞中奖,这样的好事她不会放弃,然而她已经没有可以团聚的亲人,只剩下互助小组的人。她一定会邀请他们一同去“微末山庄”,这样,他的机会就来了。
问题是,这个帮梅锋的女人是谁?
彷彿有幽香传来,陈争想到了在“lake”见到的成片腊梅,刘燻的面容出现在脑海。
梅锋在养殖区的工作是刘燻介绍的,但她和梅锋似乎没有深层次的联络。她为什么要为梅锋做到这个地步?
此前警方因为霍烨维案调查“lake”时,发现刘燻差点没能得到“lake”那块地,她的父母和她反目,还牵扯到了开发商。她寻求法律援助,在对簿公堂之前说服了开发商,否则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争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