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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无依(15)
鸣寒说:“那你倒是解释一下,霍烨维为什么会误会你。啊,他已经听不到了,不过你要能说清楚,你之前的话也更加可信。”
舒俊差点站起来,脸一阵红一阵白,少顷,他用力捶了下桌子,悔不当初,“我没有撒谎,我确实是为了陪着他才进娱乐圈,但你们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这一点没错,我一进来,就被迷了眼。”
舒俊承认自己不是什么纯良之人,他自称哪个男人不喜欢俊男美女,到了娱乐圈,他这样坐拥金山,又不担心名声的人简直如鱼得水,不需要他主动,那些莺莺燕燕也会扑向他。
他得意忘形,有时对霍烨维不够关心,最近半年,霍烨维跟他鬧脾气,爱答不理。原本17号的宴会结束后,霍烨维会跟他一起出国度假。但霍烨维给他脸色看,要不是他逼霍烨维来,霍烨维连面都不会露。
他觉得霍烨维现在脾气越来越大,故意在宴会上冷落霍烨维,身边围绕着新看上的几个小鲜肉。他没注意霍烨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他想要找霍烨维时,管家说霍烨维早就走了。
他气得砸了手机,霍烨维这不是第一次放他鸽子了,每次都是以有工作为由推脱,但这次又有什么工作?他对霍烨维的工作安排瞭如指掌,跨年期间霍烨维根本没有接活!
他得知霍烨维回“微末山庄”的別墅去了,既然霍烨维不给他面子,他也懒得给霍烨维脸,索性带着新欢登上航班,关机不管国内的事,哪知道一觉醒来,就和霍烨维生死两隔了。
“我不该那么对他!”舒俊情绪有些失控,用额头撞桌子,“我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我不该丢下他一个人走的,如果我强行把他带在身边,他怎么可能出事!”
鸣寒说:“是我理解错了吗?你和霍烨维好像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
舒俊愣了下,別开脸,“是,我和他……在一起很多年。”
鸣寒说:“你们是一对恋人?”
舒俊却皱起眉,摸摸鼻樑,很不自在的样子,“可以这么说吧。”
“可以这么说?”鸣寒冷笑,“你玩得够花啊,谈了一个,又不断招惹其他的,难怪霍烨维看不惯你。”
“你说什么!”这话激怒了舒俊,他大喝道:“你懂什么?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们又不可能结婚!我多玩几个怎么了?他也可以出去玩,我们知道彼此是最重要的不就行了?”
鸣寒非常看不上舒俊这种人,话挑毒的说,“既然是最重要的,那你猜他为什么烦你烦到根本不想见你?比起和你一起去国外跨年,他宁可独自写歌?”
“你!”舒俊青筋暴起。
鸣寒朝他打了个手势,“坐回去。又想袭警了?”
舒俊想到被制裁的一幕,悻悻坐下。
“我对你们那浅薄的感情没有兴趣。”鸣寒说:“现在霍烨维已经死了,你再装深情他也看不到。”
舒俊喝道:“我没有装!”
“与其白费力气和我比肺活量,不如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鸣寒说:“你和凛冬是什么关系?”
舒俊表情一变,“你们找到他了?他真是兇手?”
鸣寒说:“嗯?你有什么缐索?”
舒俊似乎已经认定凛冬是兇手,“这不明摆着的吗?网上的讯息我看了,出事前一天,就有个凛冬的粉丝袭击老霍,而且这个粉丝不是一般的粉丝,‘lake’那个杂牌早就和凛冬扯上关系了!我听说现在那个女人和凛冬都失踪了,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你们去查‘lake’,这杂牌根本不是好东西!”
“哦?但霍烨维却认为,凛冬失踪是你的手笔。”鸣寒说:“既然你没断网,那也一定看到了那张私聊截图。霍烨维离开
你的宴会后亲口说,凛冬已经死了。他认为你会对凛冬下手。”
舒俊的眼睛睁得很大,整个人僵在座椅上。半分钟的时间里,他几次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鸣寒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这精彩的表情。
“我没有动过凛冬,我连凛冬在哪里都不知道。”舒俊终于开口,“我承认,我确实对凛冬有想法,他……他各方面都是我的菜,我很想和他玩玩儿。”
舒俊在娱乐圈搞狩猎游戏,几乎没有失手过,大小明星,只要是他看上的,他总能想办法得到。他给资源,对方给身体,双赢。他也不是谁都会去沾,名花有主的,或者像霍烨维这样出身显贵的他不碰,碰的都是绝色,背景却一般的。他和他们各取所需,厌倦了就体面分开,只有霍烨维才是他的“正室”。
霍烨维最在乎的是事业,对他拈花惹草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时常感到憋屈,只有他深深爱着霍烨维,而霍烨维根本不在意他又看上了谁,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要霍烨维吃醋、在乎他。
他好像成功了。
多年前,霍烨维曾经在综艺上让凛冬下不来臺,舒俊就是在那时知道了凛冬,但当时他对凛冬这种小苦菜毫无兴趣,觉得霍烨维骂得好。
后来凛冬渐渐走红,直到爆火,他终于正眼瞧凛冬。而凛冬人气攀升的时间段正是霍烨维走下坡路的时候。两人时常被拿出来对比,霍曦玲需要拿霍烨维来炒热度,命令霍烨维的团队拿凛冬来做文章。霍烨维很情绪化,不由得将凛冬看做死敌,什么都要比一下。
舒俊在恶趣味的驱使下开始接近凛冬,他要让霍烨维看看,自己看上了他的死敌。霍烨维终于有反应了,提到凛冬就发火,甩脸子给他看。
他一看有效果,更加张狂地追凛冬。没想到凛冬和他以前玩弄的明星不同,对他舒家大少爷的身份毫不感冒,比霍烨维的脸还要冷。他大感震惊,同时也对凛冬多了分兴趣,他一定要将凛冬搞到手。
鸣寒问:“你对霍烨维说过要弄死凛冬的话?”
舒俊抓狂,“我那只是故意说给他听!我想刺激他!”
云享娱乐出事后,舒俊得到风声,凛冬失去保护伞,身边的保镖似乎也都撤了。他便让人跟霍烨维透露,要趁这个机会逮到凛冬,弄到外国去直接玩死。
鸣寒问:“你真不知道凛冬在哪里?”
“我找过,但没找到。”舒俊咬牙切齿,“到底是不是他杀了老霍?如果是他,我……”
鸣寒提醒道:“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套做派,你耍狠给谁看?”
舒俊愤愤地瞪着鸣寒,片刻,只得收起虚张声势。
鸣寒说:“你既然和霍家那么熟,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不考虑凛冬,你觉得谁有可能希望霍烨维死?”
舒俊说:“那当然是那个老妖婆。老霍从小没妈,说不定就是被她弄死的。老霍在,今后就能从她手上分遗产,她想把渭海科技留给她自己那些杂种!”
鸣寒说:“霍曦玲?她不是没结婚吗?她有孩子?霍烨维的妈是怎么回事?”
舒俊怪笑一声,“没结婚就不能生?鸣警官,你也太小瞧老妖婆了,她养着一堆‘鸭子’,私生子就我知道的就有两个,代孕呗,有钱想生多少生多少,又不用自己生,所以我说那是杂种!”
鸣寒想了想,“霍烨维的父亲不是还活着?他完全不能保护霍烨维?”
“霍严诚?”舒俊的表情充满鄙夷,“那就是霍家拿来生孩子的工具,霍曦玲没弄死他都算对得起他。”
鸣寒说:“他是入赘到霍家?”
“不然呢?霍家本来有一些压着霍曦玲的人,但全都出事了。你猜霍曦玲怎么能一家独大?”舒俊道出霍家鲜为人知的私事。
霍曦玲在霍家是旁支,她这一支,上头有个姐姐,下头有个妹妹,从小,性格强势的她就是被当做男人来培养的。但她到底不是男人,她的姐妹先后找容易控制的男人入赘。
霍曦玲姐姐的情况舒俊不清楚,似乎是很早之前就不想过问家族事务,和丈夫孩子移民了。霍曦玲的妹妹,也就是霍烨维的母亲霍曦芸却和霍曦玲一条心,嫁给霍曦玲为她物色的谢严诚,婚后谢严诚改姓霍。
霍烨维出生没几年,霍曦芸患病去世。霍严诚在霍家衣食无忧,但无权过问霍曦玲对霍烨维的安排。霍烨维忌惮霍曦玲,霍家所有人都害怕这个老妖婆。
随着年岁渐长,霍烨维越发感到自己处在危机中,他并非对权势没有追求,如果没有进入娱乐圈,他必然已经在渭海科技中身居高位。从这一点来说,霍曦玲让他成为明星,是在断绝他插手集团事务的可能。
他不止一次对舒俊说过,霍曦芸死得很蹊跷,如果是被人害死,那这个人只可能是霍曦玲。这些年他更是感到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他是霍家唯一合法的继承人,霍曦玲那些私生子没有名分,霍曦玲会从他的手中夺回名分。
鸣寒听得有些煳涂,“霍曦芸死得蹊跷?霍烨维只是怀疑,没有私下调查过?”
舒俊说:“老霍和霍曦芸其实也不熟。”
鸣寒皱眉,这豪门的是是非非简直像翻磙的雪球。
舒俊解释,霍烨维是儿子,所以很金贵,霍家长辈认为霍曦芸年纪小,不懂得照顾孩子,将他拿给霍曦玲教养。他和霍曦芸相处的时间不多,亲情也很淡薄。
在霍烨维的印象里,霍曦芸对他很客气,身体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不应该说生病就生病。霍曦芸一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霍曦玲,但他和霍曦芸的亲情又不至于重到让他耗费精力去查清霍曦芸的死因。所以这猜测过去几十年依旧只是猜测。
鸣寒盘算着之后的调查方向,又问舒俊在娱乐圈内,哪些人可能对霍烨维下手。舒俊答非所问,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他找到了兇手,一定要让这人生不如死。
鸣寒将动不动就情绪失控的舒俊送出市局,明说在案子侦破之前,警方会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你最好是別给我玩失踪。”
舒俊不满地哼道:“同样的话送给你,你们要是找不到兇手,我就每天上门!我就待在居南市不走了,老霍要是凛冬杀的,你们別想护着他!”
鸣寒叫住舒俊,“对了,你说‘lake’不是好东西,什么意思?”
舒俊哼了声,“拿毒品当名字,这种烂营销都敢做!”
鸣寒蹙眉,“毒品?”
舒俊却说不明白了,“就是他们一香水的名字,叫什么克什么斯,我记不得了!”
鸣寒在网上搜关键词,是有这么一回事。
“lake”曾经宣传过一款名叫克岚阿斯的香水,但还没正式上架就撤掉了,因为克岚阿斯这个名字疑似拉美的某种毒品。刘燻立即道歉,态度陈恳,解释自己和团队都未听说过这款毒品,纯属巧合。之后,克岚阿斯全部销燬,“lake”也没有再出过问题。因为“lake”本就小众,所以没有鬧大。
鸣寒正琢磨这事,李疏赶来道:“鸣哥,你在这儿啊。昨天陈老师问我湖韵茶厂的失踪案,那案子是分局在跟进,我刚得到讯息,周霞等人正是失踪孩子的父母。”
八年前,茶厂第一个不见的孩子叫龚宇,十七岁,其父正是如今在“微末山庄”失踪的龚小洋。
龚宇是个早产儿,智商较低,但并不是傻子,他很听父母的话,龚小洋託了关系,让他早早进入茶厂工作。但某一天,龚宇没有回家,龚小洋到厂里一问,才知道龚宇早上没来上班。
接着不见的孩子叫徐新馨
,十七岁,母亲是曾红,她失踪后,曾红和丈夫离婚。徐新馨在茶厂附近的居南五中读书,茶厂大部分孩子都在这所资质一般的学校上学。週末,徐新馨说和同学严屏去市中心买衣服,再也没有回来过。
严屏是周霞的女儿,和徐新馨从小一个班,上了高中后虽然不同班了,但仍是形影不离。
在徐新馨和严屏失踪大概一週后,卢峰家的卢曦薇、汪万健家的汪世勋、胡长泉家的胡明宇也不见了,他们都互相认识,十七岁,常去的网咖却没有他们的踪影。
又过了半个月,发生了最后一起失踪案,这次不见的是工人梅锋家的女儿梅瑞,十七岁。
突然失踪了那么多孩子,湖韵茶厂草木皆兵,厂里疯传,这是因为茶厂快要倒闭了,管理混乱,才有犯罪分子跑来搞事。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将孩子看得特別紧,不少家庭甚至不让孩子去上学,附近的学校也风声鹤唳,任何外人不得进入校园。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没有孩子再失踪,茶厂的气氛这才开始松动。案子起初是派出所调查,没查出个名堂来,分局介入,也没找到任何缐索。
为了找到孩子,周霞等人成立了互助小组,工人们也热心帮忙。但时间一长,工人们各有各的事,再加上茶厂面临经营困难,大家自顾不暇,热情渐渐淡了,继续找孩子的只剩下失去孩子的这些可怜父母。
鸣寒听得皱起眉,失踪的全是未成年,但他们的年龄不小了,人贩子的目标一般是年纪小,容易控制的孩子,为什么失踪的会是他们?
还有,胡长泉心灰意冷离开居南市,其死亡是赵知一手造成,所以胡长泉暂时不论。那其他人呢?龚洋和卢峰的失踪是不是和他们孩子的失踪有关?
“梅锋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来‘微末山庄’。”鸣寒问:“他现在?”
李疏没有经手案子,暂时不清楚,“我再去问问。”
鸣寒点头,“李队,湖韵茶厂要倒闭是怎么回事?”
李疏是本地人,知道一些情况。湖韵茶厂作为函省的老字号企业,经营不懂得变通,跟不上潮流,从大概十年前开始,效益就越来越差了,厂里展开自救,分出去一个南风药厂。
工人们端了大半辈子铁饭碗,起初很排斥药厂,觉得这会让茶厂死得更快。七个孩子失踪的时候,就是茶厂最动盪的时候,工人们天天不幹活,搞帮派斗争。
不过茶厂的领导算是英明,药厂分出去之后,茶厂开始改革,慢慢将濒死的厂子盘活了。
一时间海量缐索涌来,鸣寒望着逐渐沉下去的夕阳,眼里泛起变幻莫测的风浪。
另一边,经过五个多小时颠簸,陈争和文悟,以及两名居南市局的队员来到圆树乡。路上偶尔看得到揹着揹篓的村民,小脸跟炭一样的孩子追来追去。外人的到来吸引了大部分村民的注意,不少人从自家院子探出头来,看来的是什么人。
陈争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戒备和期待,戒备的是什么不得而知,期待倒是很好猜测,一定有慈善机构定期到村里来送福利,他们被当成慈善机构的人了。
“你找谁?”一个老头扯着嗓子问,他的口音非常浓,难以听懂。
陈争正要开口,只见文悟走了过去,用土话和老头交流。老头得知他们要找的是易磊,咂摸着嘴,视缐直白地在陈争身上扫来扫去,唸叨了几句,指向东边的小路。
去易家的路上,陈争问文悟老头说的是什么。文悟说:“不值得听的髒话。这里的人骂起人来很髒,他觉得我们要去给易家钱,心里不服。”说完,文悟又补充:“陈哥,你听不了那些话。”
陈争说:“鸣寒给你说的?”
文悟看看陈争,摇头。
陈争说:“那就是你自己为我考虑?为什么
我听不了?”
文悟年纪比鸣寒还小,但看上去更稳重,平时话也不多,是心思很细的那种人,“你是很好的环境里长大的人。”他说得很认真。
陈争笑道:“所以我连髒话都听不得了?我还拿髒话骂过鸟。”
文悟愣了愣,轻轻点头。
“谢谢小文警官,替我着想。”陈争说。
“唔。”文悟脸红了。
陈争又道:“还没问你,怎么会这边的话?”
文悟说:“我小时候在戈子镇生活过一段时间,和这儿的土话差不多。”
陈争明白了。圆树乡就是归戈子镇管辖,戈子镇条件不太好,文悟能走出来,成为机动小组的一员,其过程定然很是艰辛。
不久,一行人来到易磊家。和圆树乡其他住所一样,这里也是一个简陋的院子,房子是老旧的平房,院门敞开着,看得到里面圈养的鸡鸭。屋里传来小孩的啼哭声,一个老妇匆匆走到院子里,看见外面有人,问:“幹啥来的?”
文悟说:“祝依呢?我找祝依。”
听到“祝依”两个字,老妇顿时跟见了鬼似的,手上的簸箕一丢,转身就往屋里跑,鸡被吓得满院子跑,一时间尘土四处飞扬。
陈争一见这阵仗,立即跟了进去,老妇想关门,但他一只手已经抵住门,另一只手拿出证件,“警察,你躲什么?”
老妇听懂了“警察”,更是惊魂不定,陈争顺势将门彻底推开,只见屋里灯光昏暗,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在安全椅上扑腾,里屋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女人撩开门帘走出来。陈争看过祝依的照片,这不是祝依。
“妈,怎么了?他们是谁?”年轻女人警惕地问。
陈争示意文悟来问,文悟一问,老妇就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哭,陈争听到了她土话里的关键词。
祝依已经,死了。
小孩大哭,屋里乱作一团,几个村民来到院子里看热鬧,男人们虎视眈眈地盯着陈争和文悟。老妇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耍赖,“欺负人吶!欺负到我老婆子头上吶!”
市局两名刑警急忙赶来,拿出证件,一个举着铁铲的村民悻悻将铁铲放下。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陈争不是没有去过偏远的地方,他们的眼神他很熟悉,是戒备而恐慌的。
“你儿子易磊呢?”陈争问。
老妇被两个女人扶了起来,吭吭呀呀地坐着,有人替她回答,说易磊在幹活,已经叫人去找了。
陈争问:“祝依出了什么事?”
老妇一听,又哭天抢地起来,其他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摇头,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提她做什么?那种女人,不就是咱们村的羞耻吗?”里屋走出来的那个年轻女人挤眉弄眼地说。
“羞耻?”陈争问:“她一个律师,怎么让你们蒙羞了?你又是谁?”
老妇哭着说:“阿琼,你就別说了,得罪人吶!”
村民们七嘴八舌介绍,说这个叫阿琼的是易家去年娶的媳妇,隔壁村嫁过来的,特別孝顺,比以前那个好多了。
陈争观察阿琼,她穿着半新不旧的棉服,长相气质都很小气,头髮、面板看得出是真的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道:“磊子!磊子回来了!快,你家出事了!”
第132章 无依(16)
人群分开,陈争看到慌张冲进来的易磊。这大冬天,易磊只穿了件灰不熘秋的夹克,衣裤上有很多灰,但若是只看长相,这人五官出众,尤其是眼睛炯炯有神。如果稍加打扮,那就是很受欢迎的大叔。
“你们……”易磊不像其他村民一样舞刀弄棍,他来到易母
前面,“你们真是警察?”
陈争问:“啊,警察,来找祝依瞭解点事。”
易磊跑得脸颊通红,听到祝依,眼中顿时流露出难过,“小依她,她已经走了。”
“呸!”易母突然道:“你还叫她叫得那么亲切!她幹了什么事你忘了?给你丢那么大的脸,害得你一辈子抬不起头,你还念着她!”
“妈!你现在还说这些幹什么?人都没了!”易磊说完又对村民道:“大家先回去吧,算我求求你们了!”
有热鬧谁不想看,村民们互相推搡着,磨蹭了半天才退出易家院子。陈争看得出来,易磊这人有点窝囊,村民们走,不是因为他左右央求,而是屋里戳着四个警察,其中一人腰间还别着枪。
劝走村民后,易磊又让阿琼带着易母、孩子去里间。孩子哄不住,一直在哭,易母也不断抱怨,阿琼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全是不满。陈争看着易磊做这一切,觉得他很疲惫,好像精神气儿都被这一家子给耗盡了。
终于安顿好母亲妻儿,易磊长嘆一声,抹了把脸,“陈警官,你有什么话就问吧。小依的事,也就我最清楚了。”
他的口音比易母轻一些,即便没有文悟,陈争也能和他交流。
“你口音没其他人重。”陈争随意说了句。
易磊愣了愣,嘆气,“小依每天都纠正我,她要是安安分分的……哎!”
安分这个词从易磊口中说出来,莫名让陈争感到不适,这样的村子,要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安分,想也知道,不大可能是什么好事。
陈争问:“不安分?祝依怎么就不安分了?”
易磊低着头,很消沉,文悟站在门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突然说:“她出轨了?”
易磊彷彿受到刺激,整个人跟触电似的弹了下,“她,她……”
陈争再次问:“她是怎么死的?她家里人呢?”
尴尬和自卑在易磊脸上展现得淋漓盡致,他紧紧捏着拳头,自言自语道:“其实最不该怪她的就是我,她本来就不属于我们这种地方,都是为了我,她才勉强自己留下来。”
那年,七个意气风发的实习生来到落后的圆树村,寻找需要法律援助的人。他们设想得很好,越是贫穷的地方,法律就越是派得上用场,一定有年轻人不履行赡养老人的义务,一定有学龄儿童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力,一定有女人被家暴,一定有女孩被父母卖给老男人,一定有务工的村民讨要工资无门……
然而他们在圆树乡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一个人需要他们的援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开始在村民中挑拨离间,非要让女人承认被丈夫打,让孩子承认没学上。
村民很不欢迎他们,但易磊却和祝依聊得很投缘。祝依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攻击性,她来到村子以后,只是安静地观察,从不主动挑起纷争。
易磊父亲走得早,多年来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他学歷虽然很低,但喜欢读书,每次去镇上,都会买回一堆便宜的二手书。因为早年生过病,他身体不大好,所以没出去打工,靠给村民修电器、管道为生。出山货的时候,他也会跟大家一起去收集山货,拿到镇里去卖。
二十多岁时,他在山里受伤,失去生育能力。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病,也是他的耻辱。很长一段时间里,村民对他“不行”议论纷纷,他也因此讨不到老婆。后来他干脆断了念想。
他在院子里清洗晾晒山货时,祝依来做法律科普。因为隐疾,他其实很不愿意和女人相处。但祝依轻言细语,学识渊博,说起专业的问题来闪闪发光。他不由得被祝依吸引。
其实当年他也是有机会继续唸书的,只是家里没有这个条件,身边也没人继续念。他这么多年来在书籍中寻找慰藉,逃避现实,
也是想要弥补没能靠读书走出大山的遗憾。
祝依的到来就像给他乏善可陈的人生浇来一束光,他像个渴望知识的学生一般仰望着祝依,对她的每次出现满怀期待。
可那时他不曾奢想过祝依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从未表达过喜爱,他知道自己不配。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祝依居然对他有好感。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何德何能?
实习生们即将去下一个村子,祝依却说想要多待几天,借住在他家里。他像个窘迫的孩子,将一屋子的旧书展示给祝依看。祝依羡慕地说,她小时候特別想有个房子,装满书,她想躲在这装满书的房间里不出来。
他冲动地告诉她:“那我们就都待在这里,不出去!”
说完他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已经三十好几了,又没有生育能力,还是个贫穷的农村人,他凭什么让祝依留下来呢?祝依今后会成为大律师,大放异彩,赚很多的钱,遇到真正配她的人。
祝依却笑着说:“好。”
他不敢相信祝依对他也是有好感的,祝依说,他很不自信,但他足够好,农村条件有限,他读了那么多书已经很不容易了。和他谈古论今,她感到很高兴,不管是学校里的同学,还是现在实习的伙伴,大家都是竞争关系,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畅所欲言的感觉了,而且他倾听的样子很认真,她感到被尊重。
他终于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向祝依倾述爱意,并且发誓自己会努力打拼,争取和她一起到外面去。她却说,自己并不留恋外面的生活,如果能够安安稳稳地在圆树乡过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祝依的决定遭到实习生们的一致反对,他们不理解,说祝依简直是疯了,这么一个要啥没啥的老男人值得她放弃人生?
祝依平静地说:“我没有放弃人生,我正是在追逐想要的人生。我从小就没人疼,现在有人疼我了,这不好吗?”
祝依跟易磊说过,她是孤儿,一生下来母亲就过世了,她和父亲生活了几年,那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间段。父亲虽然穷,但对她很好,竭盡全力想要给她像样的生活。
可好景不长,父亲因为过度操劳病逝,她被送到福利院,因为成绩优秀,各种奖学金、助学金帮助她走到现在。她装作开朗快乐,可其实很孤独。
“磊哥,遇到你之后,我才有了被疼爱的感觉。”她说:“你偶尔会让我想到我的父亲。”
易磊心中苦涩,原来祝依对他的情谊并不纯粹。但他仍然很满足。
祝依下定决心留下,实习生们失望离开。他们在家中办了酒席,村民们纷纷前来道贺。易磊记得一位高挑的律师来找过祝依,质问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农村人,他生怕对方将祝依带走,祝依却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乡间的生活乏味但也幸福,祝依和他一同进山採山货,闲下来两个人就一起看书。奇妙的是,他的“病”竟然好了,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孩。祝依生下男孩时,他感动得跪在地上磕头,感谢老天让他易家有了后。
祝依坐月子时很辛苦,他和母亲轮流照顾。但或许是终于厌烦了村里的生活,祝依对他渐渐冷淡下来,流露出了想要回到城市的想法。
他很痛苦,但也理解祝依。他们并没有扯证,不扯证还是他当初坚持的,因为他的自卑让他不敢相信祝依会永远爱他,没有婚姻的束缚,祝依就是自由的。这是他给祝依留的后路。
他本想着,等祝依身体好一点,就亲自送祝依回去,现在孩子太小了,他和母亲都希望祝依能够多陪陪孩子。
可祝依的爱来得快去得更快,一旦对他没了爱意,就只剩下恨,恨他花言巧语勾引她,恨自己为了这可笑的爱情放弃前途。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决定,如今在祝依的
眼中,错的全成了他!
他不想祝依如此难受,将一切责难都承受下来,母亲看得流泪。
他万万没想到,祝依竟然揹着他,和镇上的年轻男人厮混在一起。他质问祝依,祝依对他冷嘲热讽,将他从头贬低到脚。他实在无法忍受,打了祝依一耳光。
从此,祝依更是处处和他对着幹,时常住在镇里,和多个男人勾搭。
他宁可祝依回到城里,从此再不和他相见,也不想祝依这般糟蹋自己。但祝依是怎么说的?
“你以为我不想?但我还回得去吗?我已经不可能再当律师了!你毁了我易磊!你怎么这么自私?你都快入土了,为什么还要来勾引我?”
他被骂得狗血淋头,回到家中后颓废不已。一段时间后,他再次得知祝依的讯息,这个曾经灵动美好的女人,居然患上了“髒病”。
他将祝依接了回来,悉心照料。但祝依的心劲已经没了,身体被病魔侵蚀,一天不如一天,拒绝治疗,最终死在病榻上。
祝依嚥气的时候,他听见她说:“爸爸,对不起……”
屋里沉默似有声,易磊紧握的双拳正在颤抖,他咬着牙,“我对不起她,是我毁了他,当年我应该坚决地把她推回她的那帮朋友里,她根本不属于这里。”
里屋的易母冲出来,哭着捶打他,“你还要帮她说话!她害得你还不够惨吗?”
阿琼也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孩子已经被哄好,举着一个玩具小狗。陈争看向他们,阿琼眼中无神,像是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
陈争朝阿琼抬了抬下巴,问易磊,“你们结婚了吗?”
易磊点头,“这个结了。”说着,从老旧的抽屉里翻出结婚证,说阿琼是熟人介绍的,老实,孝顺,他也渐渐老了,需要找个人来照顾自己和母亲,阿琼家里有两个弟弟,急着把她嫁出来,双方都很满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陈争注意到阿琼抿着唇,将头髮別到耳后,看不出什么悲喜,彷彿这话平平常常。
但这话陈争听来,却像之前易磊说感谢老天让易家有后一样不舒服,这根本不是正常的话,人被变成了工具,工具还要感恩戴德。
“祝依的后事是怎么办的?”陈争问:“只有你们吗?她的朋友来没来送她最后一程?”
易磊再次将易母安抚好,和陈争来到院子里,指着村外的山头说:“小依就埋在那里,是我们易家的老坟,她没有去处,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让她入土为安了。”
祝依没有孃家人,原本还有一群朋友同学,但她嫁给易磊的决定没人理解,渐渐地,她也不和他们来往了,起初是觉得他们看不起易磊,后来她是感到难堪,朋友们都飞黄腾达了,她却成了一介农妇。易磊亲眼看到祝依删掉了朋友们的联络方式,彷彿只要看不到他们的成功,她就不必自惭形秽。
所以祝依患病、病逝,都没有以前的朋友知道。易磊心里也清楚,她不愿意他们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祝依还清醒的时候,交待易磊,以后将她烧了,骨灰就撒在土里。
但易磊到底没捨得,按照村里的习俗,热热鬧鬧地搞了三天白事,祝依活着的时候孤单,走的时候全村都来跟她告別。下葬时,易磊放了一上午的鞭炮,等人们都散去,他在坟头开启一瓶酒,独自坐到深夜。
“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她。”易磊红着眼说:“我想治好她的病,一辈子陪着她,但她受不了我,就这么走了。”
疲惫的男人情真意切,彷彿难得的痴情种,但陈争的目光却越来越冷淡。
这其中有问题。
即便没有“微末山庄”上的事,祝依的死也很蹊跷。进一步说,祝依和易磊的爱情本身就没有什么说服力。在何美的描述中,祝依是七位实习生中最优秀
的一人。
何为优秀?那一定不单是成绩,还有思想、心性,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生,怎么会轻易想要留在如此闭塞的地方?她的同伴都看得到这里保留着严重的封建糟粕,媳妇做牛做马,她看不到吗?
陈争冷静下来,又问:“祝依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易磊点点头,“她的照片我都留着,还有她用过的髮夹、化妆品。”
陈争说:“带我去看看。”
两人再次进屋,这次去的是易磊和阿琼的房间,傢俱非常陈旧,空气中飘浮着若有若无的臭味。他们进去时,阿琼也走了过来,站在门口看着。易磊转过身,像赶狗一样挥手,她瘪了瘪嘴,退后几步。
易磊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相簿,里面全是祝依的照片。易磊接着拿出一个铁盒,找了找,大概是发现少了东西,冲门外喝道:“你个死婆娘,是不是你拿了?”
陈争看到,里面是些不值钱的髮夹头花,刚才他注意到阿琼別了个蓝色的夹子。
阿琼不吭声,易磊似乎想出去教训她,但碍于警察在,便算了,说:“这些都是小依的,我想她的时候就看看。阿琼不懂事,经常偷着戴。”
陈争说:“你把祝依的遗物放在这里,阿琼不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易磊说:“她一个女人家,轮不到她说三道四。”
陈争来这趟的目的是找到祝依,她已经死了这件事在警方的意料之外,调查方向需要做相应调整,陈争只得暂且离开。部分村民还围在易家的院子外,见警察出来,全都缩起脖子,眼神并不友好。
陈争回头看了一眼,阿琼正埝着脚,朝他们张望。
“陈哥,我们现在回去?”文悟问。
陈争说:“不急,今天不回去了,就在镇里找个地方将就一下。现在还有时间,去一趟易磊说的那座山。”
文悟迟疑片刻,陈争说:“怎么?”
文悟摇头,“陈哥,你今晚真要住在镇里?”
陈争稀奇,“为什么不能住?”
文悟又摇头,“不是不能住,镇里条件很差。”
陈争笑了,“我是什么必须住五星级酒店的人吗?”
文悟不知在想什么,陈争说:“別听你们鸟哥瞎说,我也是刑警,幹刑警的吃不得苦哪儿行。”
“我知道了。”文悟踩下油门,向村外的坟山开去。
像圆树乡这样的小村庄,私人坟墓还是不少,不过人死了都是火化之后埋盒骨灰进去,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埋棺材。
坟山上走一段就看得到坟头,按家族分佈。文悟找起坟来比陈争熟练,不久喊道:“陈哥,你看这是不是易家的坟?”
陈争走过去,看到连着的一片墓,主人都姓易,其中一块的立碑者写着:子易磊,看来埋在此处的是易磊的父亲。
市局的刑警也走过来,四人一起找了会儿,并未看到祝依的坟。
文悟说:“易磊在撒谎?”
陈争说:“他撒谎的可能不止这一件事。”
文悟问:“祝依的死也有问题?”
陈争此时无法下结论,但如果祝依并非病死,那么都应等人在说到实习经歷时对她避而不谈,再加上董京、朱小笛失踪,无人说得清18号下午到底幹了什么,这些缐索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乡村天黑得早,一行人赶到戈子镇,住在派出所的招待所里。陈争打算明天一早跟民警打听圆树乡的情况,今晚先和市里沟通一下缐索。
居南警方此时正在为舒俊烦恼,此人刚从市局回去,就在网上长篇大论,说不信任警察,公开徵集缐索,如果有人能查清真相,会得到他的天价酬劳。
因为舒俊,无数道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