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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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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虫翳(27)

    范维佳现在并不是嫌疑人,但陈争和鸣寒离开问询室之后,他越来越恐慌。监视器里,他频繁地抓扯头髮,还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喊叫声。

    吴展经过镜头注视着他,“陈队,范维佳以为我们将他当做薛晨文的帮兇了。”

    陈争说:“我们真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不承认他和薛晨文的关系,薛晨文当时果断承认自己是兇手,是不是想要包庇他?”

    吴展摇摇头,“但你知道,真相不可能是这样。”

    陈争点头,“范维佳这么认为,最后才肯说出实话。吴局,你看着,他很快就会坦白当年发生了什么。”

    鸣寒再次推开问询室的门,范维佳戒备地望着他,一言不发。鸣寒和重案队的另一位刑警坐下,开启记录仪。

    鸣寒说:“我们刚才开会讨论过你交待的情况,我再问你一次,薛晨文是不是和你在一起过?你为平依依、歷束星点长明灯,是不是你将他们推向死亡?”

    范维佳崩溃喊道:“我只是对不起薛晨文!我没有对不起其他人!杀人的是他!他就是个疯子!继续和疯子在一起,那死的就是我!”

    鸣寒说:“疯子?”

    范维佳嘶吼道:“啊!薛晨文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范维佳和薛晨文不同,薛晨文对父亲的生意毫无兴趣,范维佳从小就渴望接过父亲的衣钵。

    小时候,文静的薛晨文被带到他面前,父亲对他说,这是薛伯伯的孩子,你们要好好相处。

    他那时其实不怎么喜欢薛晨文,因为薛晨文老是盯着他看,他要去和其他男孩玩,薛晨文跟着他,却不和他们一起做游戏。

    一群人玩累了,薛晨文端着蛋糕和饮料要他吃。伙伴们笑他,他很不耐烦,脸上却挂着笑容。

    这是家里教他的。从他有记忆时起,父母就对他说,你今后是要幹大事业的人,不能随随便便生气,即使不高兴,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尤其是对关系一般的人,更是要让对方觉得和你相处很舒服。

    他笑着对薛晨文说谢谢,将不喜欢的蛋糕吃了个精光。薛晨文眼睛亮亮的,在他身边“维佳维佳”叫个不停。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薛晨文缠上了他。

    父亲说,薛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他和薛晨文搞好关系有好处。后来他得知,薛晨文很少随薛父会友,因此还松了口气,但薛晨文对他感兴趣,只要他在,薛晨文就会出现,兴沖沖地跑到他面前,嘘寒问暖,像个小僕人似的帮他拿食物饮料。他根本不需要小僕人,又不能对薛晨文冷脸。

    许多年后他们在一起了,薛晨文还觉得他对自己很温柔,小时候每次聚会都很快乐。他想,快乐的只有你自己。

    进入青春期之后,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孩,班花、校花,他一眼都不想看,视缐总是跟随篮球场上那些矫健的身影。从小一起长大的薛晨文不再是小时候苍白弱气的孩子,竟然成了篮球场上最高挑亮眼的存在。

    他注视薛晨文的目光变了。而薛晨文一如既往对他好,他要什么,薛晨文都会想办法帮他搞到手。他对薛晨文有了非分之想,仗着薛晨文宠自己,在一次薛晨文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他说我想要你。

    薛晨文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懵怔了很久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落荒而逃。他本来也只是说着试试,不成功便算了,本以为以后连兄弟都做不成,薛晨文却回来了,红着脸说可以满足他。

    在大一那一年,他们谈上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抱着后悔的情绪。他将薛晨文拉进了同性恋这个深渊,薛晨文眼里只有他,佔有慾很强,但他只是想玩玩。他没有多喜欢薛晨文,比起薛晨文,他更想像其他同性恋一样频繁换男人。

    薛晨文盯着他,不断告诉他,你是我的唯一,你不能离开我。

    他觉得薛晨文很可怕,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背叛,薛晨文会做出什么事来。逐渐,他麻木了,安心和薛晨文生活,计划未来。而薛晨文富有,他想买的,薛晨文都会给他买到。虽然他自己就是有钱人,但谁会嫌钱多呢?

    网际网路的风吹起来了,范家计划在洛城投资,这一行烧钱,再多的钱都不够。薛晨文拿出自己成年后从薛家得到的分红,全部交给他。他也是感动过的。但薛晨文意气风发地说要到洛城来实习,和他一起奋斗时,他再次感到心烦。

    他们已经到了走出社会的年纪,成家立业不是鬧着玩的。他不知道薛家能不能接受薛晨文是个同性恋,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他的父亲绝对不可能接受他这么做。等洛城的事业稳定下来,他必须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当然他还会继续和男人在一起。

    薛晨文每次认真地和他说未来,他都感到恐慌,旁敲侧击地跟薛晨文提过分手。薛晨文以为他想要孩子,说他们可以去领养两个,一个姓薛,一个姓范,还说什么范叔叔一定会理解。

    理解个鬼!他在心里怒吼。可是他已经戴了太多年的面具,无法对薛晨文发火,更不能解释内心的恐惧。

    某种角度来说,他比薛晨文更像是薛父的儿子,赚钱才是他心中的第一要务,感情不被他放在眼里。尤其是父亲将发展企业的责任交给他,他更是全心扑到了工作上。那时,他经常忽略薛晨文,他甚至妄想,这种被动的远离能够沖淡薛晨文对他的感情,今后在某个时刻,他事业有成,而薛晨文主动提出分手。

    但薛晨文却表现出惊人的大度,理解他的辛劳,要给他当贤内助。他简直要疯掉。

    运扬科技的突然入场让他无暇考虑和薛晨文的关系,那阵子,他在商场上杀红了眼,做梦都在想怎么搞掉卜阳运。可是被搞掉的却是他,还有其他南山市的网际网路企业。

    祸不单行,他的母亲查出绝症,不剩多少日子。范家在洛城的根基都被运扬科技打掉了,他和父亲回到南山市,薛晨文竟是先他一步回来,正代替他照顾生病的母亲。

    他每天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中,薛晨文以什么身份来的?这不是暴露他们的关系吗?在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打击之下,他终于受不了,和薛晨文大吵一架。

    薛晨文懵了,他趁热打铁,说范家不可能接受一个同性恋儿子,他们根本没有未来,他现在也没有心情考虑感情,他们就到这儿。薛晨文失魂落魄离开,他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几天,薛晨文又回来了,说维佳別怕,我们一起共渡难关。

    薛晨文的眼神让他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才不想和薛晨文共渡难关,他只想赶紧摆脱这个疯子!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他也不再伪装,说自己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和一个男人共同生活一辈子,他今后要结婚生子,恋爱游戏到大学毕业就结束。

    薛晨文却抱着他,说不会的,他们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维佳,是你把我变成一个只接受男人的人,你忘了吗?”

    薛晨文成了他的噩梦,他一边抵抗运扬集团的蚕食,一边抗拒薛晨文,心力憔悴,最脆弱的时候捨不得薛晨文给与的关怀。两人又分分合合了一段时间。

    终于,在从洛城退回南山市的第二年,他彻底无法忍受薛晨文,用自杀来逼薛晨文放过自己。

    “我是跟他学的,他在我面前玩过几次自杀的花样。”范维佳提到薛晨文的口吻很冷淡,还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他说,刚在一起时,他就发现薛晨文是个心理很脆弱的人,而且喜欢假设最坏的情况,敏感、内向,他提到分手,薛晨文就食不下咽,神经质。为此,他还逼薛晨文去看过心理医生,开了一堆药。吃药时,薛晨文情况还算稳定,一

    旦断药就又开始发疯。

    他对薛晨文早已没有耐心,逐渐冷暴力薛晨文,薛晨文跟他鬧自杀,他起初心惊肉跳,后来干脆学过来。薛晨文放弃他的时候,他有种自己终于活了过来的感觉。

    分手后,薛晨文如他所愿,没有再找过他。他像是解开了多年的镣铐,和不同的男人厮混,偶尔打听一下薛晨文的讯息。他们共同的朋友说,薛晨文现在过得不错,很受学生喜爱,每学期都被评为优秀教师,只是一直没有谈朋友。他松了口气,薛晨文过得好,就不会来找他的麻烦,如果哪一天听到薛晨文结婚的讯息,那就更好了。

    但是后来听到的,却是薛晨文杀了两名学生的讯息。

    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薛晨文杀学生?怎么可能!他厌烦薛晨文,但自问还算了解薛晨文,薛晨文从小就想当教师,第一次上完实习课,红着脸说学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群体。

    他忽然感到害怕,这案子这么大,警察一定会将所有认识薛晨文的人找出来查一遍,薛晨文会说他们谈过恋爱吗?他会不会被牵扯其中?他心惊胆战地等着警察来找自己,想好了如何解释自己和薛晨文早就分手。但警察只是将他当做薛晨文的普通朋友。

    薛晨文竟然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留下证明他们是情侣的东西!

    他放心了,不久又开始后悔。薛晨文一定会被判死刑,想到这个对他很好的男人就要没了,他终于察觉到一丝愧疚。他应该对薛晨文好一点的……

    然而还未等到宣判,薛晨文就突然病死了。一切尘埃落定,他反覆思考薛晨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得出一个结论——因为他。

    他深知薛晨文精神很脆弱,分手对薛晨文的打击是致命的,但他那时冷暴力薛晨文,有时直接上手,言语羞辱薛晨文,迫使薛晨文离开自己。他倒是轻松了,但薛晨文精神上的疾病越来越重,走到了报復社会这一步。

    平依依和歷束星是薛晨文杀的,但他也成了半个兇手,如果不是他绝情推开薛晨文,薛晨文就还是那个温柔的老师。

    想通这一点之后,他日日做噩梦,平依依和歷束星浑身是血,找他索命。他痛苦不堪之际,听说薛晨文的母亲在静晖庵出家。

    薛母待他一向很好,他想去看看这位悲苦的长辈,随便拜拜佛。看到静晖庵里点着许多长明灯,他打听长明灯的用处,薛母跟他说了之后,他当即决定为平依依和歷束星点上两盏。

    从静晖庵回来之后,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长明灯真的起了作用,他没有再梦到小孩索命。

    “我说完了,你们要抓我就抓我吧。”范维佳疲惫不堪,“我心里有愧,他们的死确实和我有关,但我绝对没有动手,薛晨文也不是为了保护我。”

    鸣寒说:“你确定薛晨文是报復社会才杀了那两个学生?”

    范维佳愣愣的,“不然还能怎样?他都承认了,他确实杀了人。我想不出除了报復社会,还有什么原因。”

    “你觉得他做得出这种事吗?”鸣寒说:“我刚听你的意思,他似乎是个很温柔,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伤害別人的人。你一用自杀来威胁他,他就放弃了,从此再也没有打搅过你。”

    范维佳张开嘴,半天没说出话,抹了把脸,“确实,他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我这种人伤害。”

    “你们在一起多年,你见过他主动伤害过別人吗?”鸣寒又问。

    范维佳摇头,终于道:“我觉得他不应该会害死学生,但这已经是事实。”

    结束问询,鸣寒回到办公室,陈争还在看录影。鸣寒走到他旁边,手撑在桌沿上。陈争敲了暂停,“很明显了,这案子里还藏着另一个人,真正的兇手。”

    鸣寒说:“那个在墙上画蜻蜓的人?”

    陈争说:“別忘了失踪的歷宛也有动机。”

    鸣寒拖来椅子,坐下,和陈争面对面,“你们以前查范维佳时,完全没有考虑过他和薛晨文关系不一般?”

    “因为没有任何缐索,刚才我和吴局讨论过了,薛晨文知道自己出事后,警方顺着缐索可能会查到范维佳,查到范维佳就会探究他们的感情,寻找动机,他不想把范维佳牵扯进来,而且知道自己要死了,很多东西留着也没用,所以全部销燬。”陈争说:“到最后他还在为范维佳打算。这么一个人,很难想象他会为了范维佳去报復社会。他当时非常绝望,想杀死的是他自己。”

    鸣寒说:“反正要死,不如代替某个人去死,对吧?”

    陈争调出歷宛的照片,看了会儿,摇头,“不会是这个人,他们没有交集。他那么爱学生,只可能为学生揹负罪孽。”

    鸣寒说:“娄小果。”

    两人都安静下来,娄小果在精品店穿着围裙的身影逐渐清晰。真正的兇手并没有伏法,所以才会有蝉涂鸦和蚂蚁涂鸦的出现。

    陈争靠着椅背,联想当年娄小果面临的困境,“他被歷束星和平依依两个人针对,他妈说他晚归,实际上他是被他们欺负。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我暂时想象不出来,而娄小果因为某个原因,没有告诉家长和老师,选择默默承受。他以为自己能够忍过去玉巖。,但实际上他没有,他爆发了,用什么办法将这两个人引到乒乓球场杀死。假设他确实是兇手,他做出这种事,并且用涂鸦来做记号、炫耀。可是他没有能力逃避调查,如果不是薛晨文替他善后,他必然被抓住。这就回到薛晨文为什么要这么做。”

    鸣寒说:“因为薛晨文早就被伤害得不想活了,因为薛晨文最喜欢的就是学生。”

    陈争点开当年的案卷,显示屏上是被烧焦的乒乓球场,“兇手向他求助?或者他知道兇手做了什么,所以他制造了这场垮塌和火灾,用火来消除兇手的痕迹。这样只要他认罪,即便警方怀疑其他人,也很难找到证据。没有被消除的是墙上的涂鸦,兇手没有告诉他涂鸦也是自己画的。”

    须臾,鸣寒说:“那歷宛呢?薛晨文不会给歷宛顶罪,推出歷宛不是兇手,但歷宛现在失踪了,很可能早已遇害。要么……”

    “要么歷宛是唯一一个知道兇手根本不是薛晨文的人。”陈争说,“多年之后,兇手长大了,发现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对歷宛动手。在歷宛去年北高原之前,他们已经多次交锋,歷宛给时波说很快就要解决,他是想去幹掉兇手,但失败了。”

    鸣寒撑着额头,“歷宛为什么知道真兇……除非他当时也正计划杀死歷束星,所以长期跟踪歷束星!”

    “有这种可能。”陈争说:“但他出于某种考虑,没有告诉我们真兇是谁。因为他的行为也导致了歷束星出事?所以他必须将自己摘出去?不过兇手是娄小果的话,他杀歷宛、罗应强、何云超倒是动机充足,杀那两个工人呢?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可能被昆虫涂鸦牵着鼻子走了。”

    “为什么不是我们将昆虫涂鸦这条缐索紧紧抓在了手中?”鸣寒说:“至少推到歷宛被灭口这一步,逻辑上是合理的。”

    陈争放松些许,“也对,接下去就是重点调查娄小果了。”

    早前陈争将从娄小果家中带出来的昆虫绘本交给鑑定专家,此后鸣寒又在娄小果母亲的电竞酒店拍到娄小果画的画,经过鑑定,娄小果的作画风格与现场遗留的昆虫涂鸦高度相似,并且昆虫绘本中有一幅蚂蚁图,和洗脚城柱子上的蚂蚁涂鸦有四处细节一致。

    陈争这边的缐索和专家给出的结论一併交到吴展手上,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眶,“我们当年还真抓错了人啊!”

    但疑似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涂鸦并不能作为决定性

    的证据,一是鑑定结果只是“相似”,二是就算娄小果承认画是他画的,也并不等于承认他就是兇手。他可以在命案发生之前的任何时间作画。

    “吴局,不急着这一时,娄小果现在在我们的密切监视下,我想等逻辑链更完整之后,再去审他。”陈争冷静道。

    吴展点点头,“是啊,平依依歷束星案已经这么久了,终于有了新的缐索,急不得,急不得。陈队,你说的逻辑链是……”

    陈争说:“工人锺力山和孔春翔为什么遇害,我暂时还无法联络到已有的缐索上来。我对这两个人瞭解也不够,吴局,最开始你给我看这两个人的案子时,我觉得可能和罗应强有关,他们当时是在给罗应强投资的专案工作,工地出事,专案叫停,直接影响罗应强。但其实惠山商场这个专案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兇手转而对罗应强动手。现在这条思路不大能站住脚了,还得继续查。”

    吴展说:“那正好,我们重案队最近查的就是罗、何案,锺、孔案,我找程蹴来,大家一起对一对。”

    不等吴展通知程蹴,程蹴就跟鸣寒一起来了,“锺力山和孔春翔的案子,我正好查到点东西,和鸟哥的缐索接上了。”

    锺力山和孔春翔的老家都在大河县,这是个没有多少壮丁的小地方,外出打工基本是成年人的唯一出路。锺力山和大多数同乡一样,十多岁时就离乡背井,去各个工地上揽活。

    孔春翔的情况却比较少见,他直到二十九岁,才第一次跟着同乡外出打工。孔春翔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他的父亲去得很早,他从小就和母亲邱萍萍相依为命。大概因为邱萍萍年轻时长得很漂亮,他一个粗人,竟然也五官清秀。

    前些年,有讯息说大河县要通高铁,如果真的通了,这里的经济将会飞快发展。陆续有投资商来看地,孔春翔作为留在家乡的年轻人,经常被叫去幹点活。但高铁专案最后证明只是谣言,投资商离去,大河县又变得像过去一样安静。

    但这一年孔家发生了一件事——邱萍萍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这只是个意外,当年警方在查锺、孔案时就瞭解过,甚至怀疑过是孔春翔自己害死了母亲。事实却是,他当天去赶集,根本不在家中。

    邱萍萍的去世改变了孔春翔,他多年守在老家,只是为了陪伴母亲。母亲没有了,他终于踏出打工的第一步。但性格木讷的他到了南山市,四处碰壁,直到遇到老乡锺力山。

    锺力山很热情,拿他当弟弟看待,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工作。起初他们并不在一个工地,但来往多了,越来越熟,孔春翔结束上一个工地的工作后等了锺力山一段时间,一起来到惠山商场的工地上。

    陈争说:“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投资商的事是怎么回事?”

    “就是投资商!”程蹴说:“陈队你太会抓重点了。当年那一批投资商里,居然有你们正在查的歷宛!”

    第102章 虫翳(28)

    陈争眼尾轻轻一动。

    程蹴接着说,准确来讲,歷宛并不是投资商,他是陪他的朋友来看地,在当地住了一段时间。由于最终没有达成合作,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但当地人对歷宛有印象,说他经常和孔春翔待在一块。

    重案队找到歷宛的朋友,这人姓田,是个富二代,想学別人买地发财,但投资一个亏一个,他觉得歷宛是个靠谱的人,所以请歷宛帮忙。最后也是歷宛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讯息,说是高铁暂时通不过来。

    他记得孔春翔,说这人是个书呆子,他听不懂书呆子的话,歷宛倒是和书呆子有得聊。离开大河县之后,他没再接触过大河县的人,不清楚歷宛和孔春翔是否还有联络。

    大量投资商来到大河县的那一年,也是大河县比较混乱的一年,一个叫周凤的老光棍不见了,有人说

    他跟年轻人一起出去打工了,有人说他去投奔外地的亲戚。大河县每年都有人离开,大家都没有在意。

    但这次重案队查得非常细,得知周凤年轻时打死了老婆,打光棍的这些年手脚一直不干净,招惹过很多寡妇,孔春翔那淹死的母亲邱萍萍生前开着一个便利店,他就经常上门对她动手动脚。

    失踪的老光棍周凤,溺水而死的邱萍萍,和孔春翔很有共同语言的歷宛,遇害的孔春翔。四人的照片被贴缐上索墙上,陈争沉默地看着。

    重案队在大河县已经打听得足够细緻,不止一个人看到周凤骚扰邱萍萍,孔春翔虽然比周凤年轻很多,身板却不如周凤,周凤在田里讨生活,长了一身腱子肉,又是个无赖,发起疯来,別说一个孔春翔,就是几个孔春翔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邱萍萍死亡的时间是在大河县要修高铁的传闻之前,民警认为不存在他杀可能,邱萍萍经常去河边洗衣服,可能是不小心被河水沖走。孔春翔赶回来之后,不同意尸检。案子疑点不多,最后以意外收场。

    一个月之后,歷宛陪朋友来到大河县考察,和孔春翔认识。周凤正是在这段时间从大河县消失。歷宛离开大河县后不久,孔春翔外出打工。同年10月,孔春翔和锺力山被杀死,抛尸在郊区的“时光巷子”文具厂。

    次年3月,歷宛在年北高原失踪。

    程蹴有些苦恼,“我们现在都是听当地人说,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

    陈争说:“查到这些缐索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孔春翔锺力山案已经和南溪中学的案子联络起来。我说下我的想法,有问题你们提。”

    程蹴点点头,“好,我听着。”

    “邱萍萍的死不存在他杀,但她不一定是意外溺亡,而且孔春翔很清楚母亲是为什么走向绝路。他不肯让法医给邱萍萍做尸检,一是他不愿母亲的尸体被切开,他的思想保守,希望尽快让母亲入土为安,二是他知道,就算警察查到周凤长期骚扰邱萍萍,也不可能让周凤付出代价,邱萍萍已经死了,他需要警方尽快放下这件事,他自己来对付周凤。”陈争说:“邱萍萍到底经歷了什么,我们现在基本没可能拿到切实证据了,但可以推断,周凤对她的骚扰已经到了她无法承受的地步,说不定还侵犯过她,她认为这是极大的耻辱,想不开,选择自盡。还有一种可能,她看出孔春翔越来越愤怒,有朝一日会找周凤算总账,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不是那块料,一定会被周凤所伤。她想要保护儿子,让这一切折磨结束。”

    “不管哪一种可能,在孔春翔眼中,都是周凤害死了母亲,偏偏这种程度的‘害’,不能让周凤偿命。邱萍萍死后,孔春翔竭力思考应该怎么向周凤復仇,除了同归于盡,他可能没有太好的办法。但就在这时,歷宛出现了,大河县也因为传言和大量外来者,进入了一个相对混乱的时间段。孔春翔和歷宛怎么成为朋友,这点很难深究,可能是意气相投,可能是有共同的痛点。孔春翔‘不小心’让歷宛知道了自己的大仇,他对付不了周凤,但歷宛这个大城市来的有钱人就不一定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歷宛答应,或者主动提出帮他解决周凤。”

    “所以周凤失踪应该算在歷宛头上。”程蹴紧皱着眉,“解决周凤之后,孔春翔终于可以没有牵挂地离开家乡,那下一步……”

    “不一定只算在歷宛一个人头上。”陈争说:“就对我歷宛这个人的理解,下手的可能还是孔春翔,但歷宛出了力,比如转移尸体,清除痕迹之类的。事后他向孔春翔建议,离开大河县。这里有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孔春翔刚到南山市时很不顺利,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到处被排挤,最后还是同乡锺力山帮忙,才稳定下来。歷宛为什么不帮孔春翔?”

    程蹴说:“因为他不能帮!他不能让其他人

    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密切!”

    陈争点头,“所以我觉得歷宛帮孔春翔除掉周凤是有所图,他图周凤来为他做事。”

    会议室安静片刻,程蹴说:“你们查到南溪中学案的真兇可能是学生,歷宛和这个学生知道彼此,歷宛失踪是因为这个学生灭口,那歷宛可能也希望这个学生消失!”

    “没错,在歷宛和学生的关系上,我们应该还有疏漏的地方,但孔春翔被利用了,这点应该没有什么疑问。”陈争在孔春翔的照片上点了点,“孔春翔一边在工地上幹活,一边执行歷宛交给他的任务——可能只是盯着某个人,他的身份给他打了掩护,再加上有锺力山这个同伴,很不容易引起怀疑。但后来孔春翔还是暴露了,为自己和被无辜捲入的钟力山引来杀身之祸,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被杀死,附近还有蝉涂鸦的原因。”

    程蹴听得长吸一口气,“这个学生就是娄小果。”

    陈争说:“排除其他人,他是唯一的答案。”

    程蹴思索许久,“但是陈哥,我还有个问题。娄小果为什么要把锺力山和孔春翔的尸体扔到文具厂,这一点我觉得多此一举。”

    陈争点头,从确实很让人费解,现阶段根本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程蹴又道:“当年想害死歷束星的有两个人,娄小果、歷宛,歷宛老谋深算,长期跟踪歷束星,寻找良机,娄小果还是个孩子,就算是蓄谋已久,行动也带着冲动性质。薛晨文只可能包庇学生,所以我们认为真兇是娄小果。那现在的问题是,娄小果长大之后发现歷宛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要灭口歷宛。那歷宛根本没有犯罪,他让孔春翔去盯着娄小果,甚至可能让孔春翔去杀死娄小果,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来说没有必要啊。”

    陈争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程蹴这句话问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点上。确实,歷宛是没有道理对娄小果出手的,当他发现娄小果威胁到他的性命时,他完全可以报警。他这样的行为,显得他更像是……兇手。

    当年的案子,难道有两个兇手?歷宛不一定是兇手,但他的某个行为也将歷束星和平依依推向了死亡?

    陈争问:“娄小果那边,程队,你们还查到什么?”

    程蹴翻着本子,“罗应强和何云超遇害当晚,他没有回过他本来的住所。这一点他撒谎了。”

    陈争记得最初给娄小果录口供时,娄小果说下班之后就回家了,“张易楠”放学后会来找他,两人一起去洗脚城。陈争问:“那他去了哪里?”

    程蹴说:“我们调他小区的监控,没看到人,调店里的监控,发现他下班比平时更晚,11点半才离开。你们不是查到他妈开了个电竞酒店吗?我们又去调了网咖的监控,他居然去了他妈那里,时间是凌晨3点。而且这件事连他妈都不知道。”

    陈争站起来,“那和娄小果就有得聊了。”

    娄小果被带到审讯室,抬起头观察四周,又看向随后进门的陈争,“陈警官,有没搞错?把我这个受害者按到这种地方来?”

    “有没搞错你很快就会知道。”陈争说:“12月13号晚上到14号凌晨,你根本不在家里,为什么要撒谎?”

    娄小果眼珠不经意地转了转,“什么撒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云超出事当晚,我跟你确定你在哪里时,你说你在家里。但其实你半夜到了你母亲的网咖,在那里将就过了几个小时,天亮后才离开。”陈争说:“想起来了吗?”

    娄小果眨眨眼,满不在乎,“啊,你说那件事啊?我忘了。对,我是去我妈那里了,因为我突然想打游戏,家里的电脑没有这么高的配置。”

    “突然?”陈争说:“那你这突然的时机抓得还挺准。你11点半关店,半夜3点才到网咖,这中间的三

    个多小时,你幹什么去了?”

    娄小果神情渐渐由装出来的轻松变得凝重,他忽然笑了声,“陈警官,你的意思是,我利用这三个多小时去洗脚城杀了何云超和罗应强,然后到我妈店里躲藏?但你看我像是做得到这种事的人吗?”说着他张开双手,展示自己的弱不禁风,“你既然看过监控,那应该也很清楚,我进出我妈店里时,穿的衣服和你白天见到我时一样,也和第二天见到我时一样。如果我是兇手,我为什么不丢掉衣服?如果我是兇手,我杀人居然一点血都不被溅到?有这种兇手吗?那也太牛逼了!”

    陈争皱了皱眉,意识到警方似乎掉进了娄小果的陷阱。他或许早就想到了,自己会成为重点调查物件。正常来说,他不应该掩饰自己的去向,一旦他撒谎,身上的嫌疑会更重。但他让电竞酒店的监控拍到他,他确实没有换过衣服。

    娄小果耸耸肩,“我知道何云超揹着我在外面卖,连名字都是假的时,确实恨得想杀了他,但那时他已经死了。”他又强调,“陈警官,我真的没有能力杀人。”

    娄小果去电竞酒店的举动出人意料,陈争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索性暂时放下,不跟着他的思路走,拿出三张照片,“眼熟吗?”

    照片分別是蜻蜓涂鸦、蝉涂鸦、蚂蚁涂鸦。

    娄小果凑近看了看,陈争注意到,他的瞳孔很轻微地缩了缩。

    “昆虫。”他抬起头,唇角挂着笑意,“我很喜欢昆虫。”

    “上次去你家里就看出来了。”陈争问:“你知道它们被画在哪里吗?”

    娄小果状似思考,半分钟后摇摇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这张,是在那个坍塌燃烧的乒乓球场附近,你的同学歷束星和平依依死在里面。”陈争手指在第一张照片上点了点,盯着娄小果。

    娄小果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这……”

    “这张,是在岚湾坝的文具厂,有两个工人被杀害抛尸。前两年的事了,你可能看到过新闻?”陈争说。

    “有点印象。”娄小果喉结动了下。

    “这张,是最近,就在罗应强和何云超遇害汤池的旁边。”陈争说:“你要是当晚去过洗脚城,也许看到过它?”

    娄小果惊讶道:“陈警官,你这是在给我下套吗?我没有去过洗脚城,也没有看到过它,我不是兇手。”

    陈争说:“但是我将你家那本昆虫绘本,还有从你母亲电竞酒店拍到的装饰涂鸦交给专家做鑑定,结果是它们的风格和这三张照片高度相似,并且具有细节上的一致性。娄小果,你可能就是这三幅画的作者。”

    娄小果眼睛睁得很大,“但高度相似,就一定是我了吗?”

    陈争心道,这人的心理素质非同一般,最初接触他的时候,自己是小看他了。

    “不能这么说吧?”娄小果说:“专家不敢下定论呢,所以你才来试探我。但我要说,我不是兇手,不管这些画和我的画有多像,都不是我画的。”

    陈争说:“兇手?我什么时候说过画画的就是兇手?”

    娄小果愣过,咳了声,“你没说吗?那是我太紧张了,跟你道歉。不过陈警官,你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一会儿现场一会儿画,谁听了都会觉得画画的就是兇手吧?”

    “我只是觉得画下这些画的人有嫌疑。”陈争淡定地说:“嫌疑人也是个很喜欢昆虫的人,所以才在现场用昆虫涂鸦作为‘签名’,这一点和你很像。”

    娄小果说:“所以你又要说我就是嫌疑人?”

    陈争摇头,“我是想请你来分析一下嫌疑人的心态,毕竟你们都对昆虫情有独锺。”

    “可我并不是刑警,我文化水平一般,没有你们那种格局。”娄小果无能为力地说:“我哪知

    道他是什么心态。”

    正在看监控的程蹴嘆气,“这种心态,说他没有杀过人我都不信。”

    “行吧,风格细节我会再找人来鑑定。”陈争看娄小果在椅子上动了动,问:“坐不住了?”

    娄小果说:“坐不住的话,能放我回去吗?这椅子有点硬。”

    陈争笑了声,“还早,今天要问你的东西比较多。”

    娄小果皱眉,不大情愿。

    “你对薛晨文老师还有印象吧?”陈争说。

    娄小果不解地说:“不可能忘记吧?他杀人的时候,我还是南溪的学生。”

    陈争问:“他教过你们班吗?”

    娄小果摇头。

    “我听说出事之前,南溪中学很多学生都很喜欢他,就算不是他班上的,也觉得他是个好老师。”陈争问:“你呢?”

    “现在我只记得他是个杀学生的疯子了。”娄小果问:“为什么突然问到他?他都死好多年了。”

    陈争说:“因为他已经死去多年,但是杀害歷束星和平依依的真兇还在继续作案,昆虫涂鸦就是佐证。”

    娄小果想了会儿,“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是想说,我不仅杀了何云超和罗应强,还杀了歷……歷束星和平依依?连那两个工人也是我杀的?”

    陈争说:“客观来说,你确实有动机。”

    娄小果摇头,表情像是听到了很离谱的笑话。

    “我去见过你初中时的体育老师尤老师,瞭解到一个细节,你和其他体尖相比,比较特殊,你并不是自己靠跑步特长考入南溪中学,而是缴纳了不菲的择校费进去之后,被尤老师看中。但那时你们这一届已经没有体尖名额了,有人争取到一个名额,尤老师却认为这个名额应该给你,你有天赋,另一个人没有。”陈争说:“这个为你做了嫁衣的人就是歷束星。”

    娄小果神情沉下来,似乎没想到陈争已经掌握到如此细节的东西。

    陈争继续说:“平依依表面上似乎和你没有矛盾,但第一,她和歷束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那个岁数,同龄人的思想很容易互相影响,第二,对平依依来说,你是她直升高中部的拦路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南溪中学当时的规定,体尖和艺尖放在一起竞争,这规定不合理,但它确实存在过。”

    娄小果挠了下头髮,“确实有这种规定,但和我没有关系。”

    “不,和你有密切的关系。”陈争说:“它意味着,你同时成了平依依和歷束星两个人的眼中钉。他们一个被你拿走了本可以到手的名额,这是过去,一个註定被你拿走直升高中部的可能,这是未来。他们有完整的动机针对你,让你剩下的初中生活掉入黑暗。而你,除了找老师、家长,没有其他的手段摆脱他们的霸凌。”

    “没有!”娄小果情绪明显起伏,背也弓了起来,“我和他们不熟,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名额不名额,尤老师承诺当体尖有补贴,升学也更加容易,我就去了,他没有说过我佔有別人的名额!我跟平依依就更扯淡,体尖那么多,她为什么只是盯着我?”

    “她盯着你,因为她和歷束星是朋友,我不是说了吗?两个关系要好的同龄人之间容易互相影响,她很难不将歷束星的遭遇联想到自己身上,将你看做假想敌。”陈争顿了顿,“你这么急着否认,那我再问你,在歷束星和平依依遇害之前的一段时间,你总是很晚才回家,狼狈不堪,你母亲问你幹什么去了,你说不出来。我理解你是不想让她操心,你是个不想求助老师和家长的人,当时你根本说不出口,那现在能解释了吗?”

    娄小果挺着背,半天没说话,直到陈争提醒他,他才別开视缐,“我不记得了,我肯定是在加训。”

    陈争说:“我已经向尤老师核实过,当时并没有加训。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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