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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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羡鱼站在天北医院楼下时天色已经暗了,她看到旁边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被老旧彩虹挂灯围住的牌子,以及在门口趴着睡觉的橘猫。mqiweishuwu
她拨出了一通电话,而后才上楼。
到了某间病房前驻足,她打的是视频电话,接听时被转成语音通话,未等沈听林开口,她先发制人:“今天还是不好看吗?”
用他曾拿来当借口的话堵他,但他丝毫没有察觉,还能笑得出来:“你这都猜到了。”
林羡鱼见他没有半点想要承认的意思,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对了,你拍的视频里面那只大橘我哥很喜欢,想问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短暂的沉默后是他的回答:“我明天出去的时候问问。”
“这就不用明天了吧,现在就可以,我陪你一起。”林羡鱼戳穿他,“开门,沈听林。”
隔着门她也能听到里面是何其慌乱,他大概是在下床时撞到了床脚,闷哼了一声,门被拉开,林羡鱼看到他被病号服衬得更加苍白憔悴的脸。
那天在霖江见面时,她以为那样的他已经足够憔悴,却不料眼前单薄的人看起来比那日还要虚弱。
沈听林却只是笑,他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你还想要瞒我多久?”林羡鱼好气又好笑地说。
他开门迎她进去,让人家坐好了才解释缘由:“是今天齐竞寒找我的时候发现我晕倒了,就是有点累了,医生说了,好好治疗加上手术,会没事的。”
迎着林羡鱼审视般的眼神,他把一切都摊开:“不想让你知道不仅是怕你担心,还觉得我这样不太好看。”
林羡鱼懂他这点小心思,他怕自己狼狈的样子被记下来,那样太不体面,但她仍是用指尖描摹过他五官的轮廓,笑说:“也还是很好看的。”
她说完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住院的事,你有没有告诉姑姑?”
沈听林点头,“姑姑下午赶过来的,现在在和医生讨论手术的事。”
林羡鱼不知道还要问些什么了,吸了吸鼻子被人揽入怀中,这次嗅到的不再是马鞭草的味道,而是淡淡的消毒水味。
沈如云回来时转达了医生的话,先留院观察,等到身体各项水平都稳定一些会尽快安排手术。她刚走没多久,齐竞寒提着餐盒上来了,见到林羡鱼坐在床边,他先一步解释:“我得事先声明一下,这次真不是我告诉她的,是她自己发现的,人都到医院了,直接打电话问我你在哪个病房,我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沈听林笑着招呼他坐下:“没怪你。”
齐竞寒警惕地看着他们,竖起食指以示警告:“今天晚上我在门口看着,你们俩打啵儿别让我听到。”
先是林羡鱼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地给了他一脚,然后是沈听林说:“你把我们两个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话是这样说,但还真的被撞到过不怎么正经的场景。
那天沈听林刚做完检查,敲定了手术时间,盛放提着一堆东西来,把人聊困了才走。
林羡鱼带回晚餐回来的时候沈听林刚醒没多久,她走上前看他尚迷离状态外的表情没忍住笑,她说:“我还以为你要等我吻醒你。”
沈听林顶着头顶上小草般的呆毛看着她,还懵兮兮的,林羡鱼使坏,剥了颗青柠味的糖送到他唇边,含到口中那一瞬酸味让人登时清醒。
始作俑者笑着问:“怎么样?”
沈听林把硬糖咬碎,仰起头气息交缠时能嗅到青柠的味道,盖过消毒水味。林羡鱼低头,动作很快地在他唇角吻了下,没等她撤开,已经被沈听林扣住下巴缠住了,酸甜味道袭卷唇齿的每一寸。
正投入时,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进来的是沈如云,手里提着鸡汤和新鲜水果,两只手被占得满满当当,进门便见到这般旖旎的画面,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林羡鱼和沈听林虽然已经分开,但也晚了,两人的嘴唇都还湿润,而穿着病号服的那位胸膛起伏的幅度格外大。
沈如云把东西放下,好在她经历过的事多,不把这点小插曲放在眼里,说起关于手术的事:“手术时间定在后天。”
后面的内容沈如云说,林羡鱼听着,一一记在脑子里,还以为躺在床上的人睡着了,不料当提到风险这一问题时,林羡鱼感觉到手被轻轻地碰了下。
沈如云大概也猜到他的担心,安慰道:“每件事都是有风险的,不要有太多负担。”
她走后沈听林没睡,林羡鱼也知道他没睡,没头没脑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住在这家医院吗?”
沈听林接话:“为什么?”
“因为那只猫,我见过的。”林羡鱼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景,但早就模糊,她有点记不太清,“之前我和我爸出车祸,我们就住在这家医院。我那时候没事做,盯着楼下那家便利店发呆,看到了那只猫,我当时想,如果能当只猫就好了,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无关,我需要担心的只是这一餐是吃猫罐头还是别人投喂给我的残羹。”
“但是现在我觉得做猫也没什么好,我还是更喜欢吃青柠硬糖。”她说着望过去,见床上的人淡淡地笑,她才继续说:“就算以后都吃不到了,当下有,那也是好的。”
沈听林靠在床头笑出声,借着灯光看楼下,已经找不到那只猫,他收回视线,说:“但是我觉得,如果我是猫就好了,有九条命,都挪到一起跟你过。”
手术前一天,林羡鱼以为沈听林会慌张,像是小学生春游的前夜,但没有,他出乎意料的淡定,好像这就是个寻常的周末,他一会儿还要开瓶果汁找部综艺看。
这样一对比,反倒显得别人过于紧张。
窗外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沈听林拉着她一起看书转移注意力,大概是怕下雨影响她的心情。
但这书选得不好,是明姝拿来给他打发时间的言情小说,林羡鱼看了一会儿就有点犯困,在将要睡去的前一刻,耳边传来沈听林的声音,让她身体不自觉颤抖一下,感觉贴着他的那半侧身体都微微发麻。
窗外仍是潇潇雨声,而沈听林的双手圈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本来靠在肩头的人见她睡眼朦胧就开始不老实,唇慢慢摩挲过她的耳垂,登时耳垂变红,不知是被他毫无预兆的撩拨刺激的,还是被他鼻息间喷洒的呼吸烫到。
将将要睁开眼,沈听林的声音和着雨声入耳:“林西西,好爱你啊。”
于是林羡鱼彻底地清醒了,一只手撑起身子,仰起头与他接吻。
风吹开窗帘的一角,一窗之隔,外面是光年宇宙,内里上演着最相爱故事。
晚上本来林羡鱼本来要留下来陪护的,但被齐竞寒赶回去休息。
沈听林睡不着,盯着窗帘看,看透过来的光。
手机振动一下,屏幕亮起来,是林羡鱼发来的消息。
那缕光,伸出手,他抓住了。
齐竞寒大概发现他也没睡,没由来地问:“你怕不怕?”
沈听林觉得这问题过于幼稚好笑,但还是说:“挺怕的。”
齐竞寒都快忘记躺在这的人也并非无所不能,他把双手枕在颈下,说:“我小时候幻想过挺多次的,你就要做手术,我们怕得不行,都围着你转,就你还面不改色的。没想到真到了这天,你也还是这样。”
“是么?”沈听林笑一声,扭脸望向他:“你的梦里,我手术成功了吗?”
他没等到齐竞寒的答案就睡过去了,难得睡得踏实,醒来睁开眼,窗外还有雨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
沈听林看到病房外有许多人影,问齐竞寒:“外面是谁啊?”
“都是来看你的人。”齐竞寒回答。
沈听林简单洗漱一番,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又乏活力,垂眸看,还有一条项链轻轻地摇晃。他让齐竞寒去开门,自己又在镜前逗留片刻。
他目光一一扫过大家,最终视线停留在林羡鱼身上,一直不离身的项链被他摘下来,他伸出手点了点心口的位置,还有心情玩笑:“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一直让你待在这颗畸形的心里,我努努力,今天给你换套房。”
林羡鱼抿了下唇,应:“好。”
要去手术中心,沈听林躺在床上,看着他床周围的身影,他说谢谢。
头顶是晃眼的灯光,照尽了无数的喜怨嗔痴,到了手术室门口要与他们隔绝开。
林羡鱼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而那力道的主人看向她,笑意温柔轻声问道:“我好看吗?”
她靠近,也对他笑,极力让眉心保持舒展状态,边点头边说:“好看。”
这段对话曾在机场上演过,那时他们彼此都不知道是否还会再重逢,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说:“那你就记得今天的我好了。”
他被推进手术室,而走廊外的人焦急地等待。
他们无法得知手术室内的情况,只能凭借指示灯判断。齐竞寒急得不行,就在这方寸天地踱步,盛放和倪喃倒好些,相互安抚着对方。明姝一直盯着手表看,眼看着指针走过了四圈,沈如云坐在长椅上,几乎要把手术室的门望穿。
相比来说最淡定的是林羡鱼,她就只是站在手术室门前,没有多余的动作,但细细看就会发现,只要周遭有一点响动,她整个人就猛地一颤。
好像很久没有这种等待地焦灼感了,林羡鱼细细回想,自己倒曾躺在沈听林如今的位置过。
那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耳边是仪器嘀嘀作响的声音,还有医生的指令声,那时候才觉得自己是有生机的。
头顶的灯晃得她几度想闭眼,尤似暗夜将至,即使已经被麻醉剂剥去力气,她也伸出手奋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明天是什么样子的,我还能见到吗?
抓紧了手里的东西,不知为何有刺痛感。
我还是想看看明天。
灯骤然熄灭,她于幽暗中见星光。本来焦急地等待着的人此时簇拥着想听结果,医生笑说:“手术很成功,你们放心吧。”
对医生说完感谢的话,沈听林被推出来送到特护病房。他还昏睡着,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
要走时,医生叫住了林羡鱼,说:“病人的手里一直握着这个,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要弄丢了。”
躺在掌心的,是一颗六芒星的挂坠。
齐竞寒也走过来,把沈听林的手机递给她,说:“他的手机,我看他昨天晚上一直拿着,他那样的性子肯定有什么东西记在里面,他想跟我说的话都说完了,昨天也跟姑姑聊过,剩下的应该都是留给你的话。”
林羡鱼反应迟钝地接过来,这时已经风波平定,她心里却卷起惊涛骇浪,不知为何,这部手机让她觉得沉重不已。
她卸了全身的力气,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锁屏密码她都知道,输入开锁,最先看到的就是他的壁纸,锁屏壁纸是她在澜水彩虹下的那张照片,解开锁屏后壁纸是他们一起看日出时的合照。
而后就看到他昨晚编辑的备忘录。
【林西西,今天的雪特别好看。
骗你的,下雨了。
之前你说喜欢我,要我们彼此相信,我把那天记下来了,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也记得你说过大雪是很浪漫的,但我们好像还没一起看过几场雪,我也没来得及在雪里多说几次说喜欢你。
就当这雨是雪,记得你来看我时,我对你说的爱。
你以前说,我这人不给人留后路,我当时不太理解,现在却恍然明白,好像是这样的。但你都知道我这人没后路,怎么还生生闯进来了。你说的对,就当我是条路,那也会走到尽头的。如果这一次真的走到尽头,你当是走错了,原路折返换条路走。
但是你还要知道,你一早就救过我,对我好。但是我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对我好,更多的是因为,你足够好,所以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只喜欢你。
好像有点儿肉麻,我写着会感觉脸红。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封信,无论怎样都应该是在我离开你的生活之后。不知道那时你是会哭还是会笑,我猜你肯定是红着眼睛不肯流眼泪。这时候我又想,如果我在就好了。猜错了也没所谓,毕竟你一直都不按照常理出牌。
你说你讨厌分离,那么假若手术失败,你就当我跑去了回忆里。不论烈日当空还是白雪万里,我都会与你共鸣。
好像这么多话都是以分别作为结尾,我也希望这些都是我杞人忧天。我太想要一个美好结局了。我也太想继续留在你身边了。
我见过你黑发的模样,粉色头发是我陪你去染的,但我更想看到你鬓发变白的模样,我想那时候你也一定很好看。
还是先假设眼下,手术会成功,我会康复为正常人,然后跟你一起去那些你不敢带我去的地方,我们可以肆意奔跑撒野。
如果真的会等来好结局,那这封信我就回收了。
明天会是更好的一天吗,我不知道。未来还是未知,我也不敢在这种关头承诺永远,但可以确定的是,此刻我在想念你,今晚我爱你。
倘若我明天能醒来,那么我要亲口告诉你,我永远爱你。——沈听林】
看到最后一句,眼眶不觉间已然酸涩,泪水砸在手腕上时才发觉她哭了,她咬住下唇隐忍不发声,眼泪却愈加汹涌。
生死与爱一样,都是无法独善其身的事。
明明昨天晚上九点就和她说了晚安,可最后的编辑时间却是十一点多。
就好像是远行的人,走两步便觉舍不得,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叮嘱两句。
还好他最终太舍不得人间,也太舍不得爱,所以在她的挽留下驻留于此。
沈听林醒来是一天后的事了。
那时林羡鱼还百无聊赖地拨弄他的碎发,碎发都拢好,她就去点他的睫毛,刚动了两下,手还悬在半空,就看到他的睫毛颤了颤。
而后缓缓睁开眼,明亮又极有神采的一双眼。
他还戴着氧气罩,说话时声音很闷,很微弱,林羡鱼要靠过去听,他还带着笑音,说:“见到了。”
是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等他摘掉氧气罩后,他才把那句完整的话说给她听:“我现在见到明天了,生动具体,还有一个很爱我的你。”
沈听林说着把她的手拿过来,覆在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现在它不残缺了,是完整的,健康的,蓬勃的,每一次怦然跳动心猿意马都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