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被抛弃的生物
季羡晗张开喉咙，憋着的一口气飘了出来。
没了这口气，她的整个身体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她强撑住下坠的身体，视线有意识地避开那张熟悉的脸蛋，“你，你别过来。”
有气无力的声音，毫无意义的抵抗。
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
季羡晗闭紧双眼，害怕地将下巴缩了起来。
心脏扑通扑通地待下一刻地到来。
不过，“费之允”好像听懂了季羡晗的话，懵懂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怯怯地收回脚步。
他光着脚，两只脚局促地缩在一起，脚趾甲粉粉嫩嫩，像是精心护理过一样。
“呃呃呃。”他不会说话，却拼了命地引起季羡晗的注意力。
季羡晗狠了狠心，干脆连耳朵也一起捂住。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静。
她的忽视让“费之允”突然狂躁，发狠地叫起来：
“啊——啊——”
狰狞的表情扭曲了整张脸，让费之允的形象彻底模糊起来。
“啊——啊——”
人类！理我啊！理我啊！
嚎叫从手指缝钻进耳朵，竟变成了可听懂的人话，音色熟悉悦耳，可不就是费之允的声音？
季羡晗微怔。
他会说话了？
不。
不对。
是季羡晗脑海里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一点儿眼睛，在迷蒙中窥视面前的“费之允”。
狂躁的他站在安全距离开外，张牙舞爪地舞动着手臂，看她睁眼，对方立马雀跃起来，张着嘴巴，喉咙深处的小舌头颤个不停，叫唤得更起劲了。
“啊啊啊——啊啊！”
人类，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季羡晗将眼睛瞪得老大，兴许是费之允这张脸带来的熟悉感，她有了些底气，点头：“能。”
虽然不知道这个物种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的脑子能够自动翻译他的话。
得到她肯定的回复之后，对方收敛了声音，两只眼睛在眼眶里打转，光明正大地盘算着什么。
这个生物看上去智商不是很高。
季羡晗撑着发软的膝盖，戒备地支起身子，眼神落在远处。
排列整齐的铁皮箱里有一个极为突兀，铁门大敞，露出空荡荡的内壁。
他该不会是从这里面跑出来的吧？
季羡晗暗中瞥了这人一眼。
借着‘费之允’转眼珠子的功夫，季羡晗悄悄向着铁皮箱移动，除了那扇敞开的门，其余的门都是密封着的，没有看见开锁的地方。
怪了。
没锁怎么打开的。
季羡晗不信邪，又往近处挪了挪脚步。
光滑的铁皮表面没有开门的地方，她不得不上手，盲摸一通。
“咔哒。”
季羡晗的手掌按在铁门表面，竟然陷进去一大块儿。
她轻轻放开手，原本严丝合缝的铁皮裂开一道缝儿。
季羡晗一喜，完全松开手。
铁皮门被一阵力道弹开，她也彻底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空的。
什么都没有。
一种莫名的落差油然而生，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费之允’转过脑袋，当场逮住她。
季羡晗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乓”地将铁皮箱合上。
无辜的小手一翻，眼神真挚，“忘了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说完，她的眼睛眨巴眨巴。
‘费之允’也用力眨了眨眼睛，好像对季羡晗贸然的举动无所谓。
“呃呃呃呃呃。”
我听到首领说我们要去陨石之海，那里在打仗，可是我醒来之后，基地已经走空了。
‘费之允’在基地苦等了一个月，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不见人来，季羡晗是他这一个月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活物，虽然行为有些奇怪，但他很想亲近她。
“陨石之海？”季羡晗这个外来者一头雾水，“在这颗星球上吗？”
“呃呃呃，呃呃呃呃。”
陨石之海是古蓝星最凶险的地方，军事要塞。
‘费之允’没有敌我概念之分，无论季羡晗问什么，他全盘托出，毫无保留。
季羡晗越听，心越惊。
联邦内斗都打到古蓝星了，这么严重的内部纷争，帝国还能输的这么惨，没有内幕实在是说不过去。
就比如，眼下听‘费之允’的措辞，他显然是联邦人，为领主一派作战的。
可费之允生长在帝国，怎么会轻易臣服于联邦呢？
所以，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着和费之允一模一样的脸？
季羡晗重新打量他的脸，却找不出一丝一毫地破绽。
她的目光逐渐延伸到‘费之允’的后颈，眼神灼热，让‘费之允’瑟缩起肩膀。
“刚才忘了问，你叫什么？”
“呃呃呃。”‘费之允’好像惮于她的脸色。
00123。
又是数字。
季羡晗敛下眼皮，把心中的异样压下去，“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呃呃呃呃呃”
从我睁开眼开始，我就一直在这儿。
他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呢？
“你什么时候睁开眼的？”
“呃呃”
一个月前。
季羡晗眉头紧皱：“那你一个月之前在哪儿？”
“呃呃呃呃呃”
我不知道。
嘶。
季羡晗心里的那股不对劲感越来越重。
“难不成你失忆了？”
“呃呃？”
失忆？
“费之允”眼神开始向上飘忽，迷茫的脸上露出一副痴呆的表情。
“行行行。”
看他这幅呆呆傻傻的模样，搞不好是真的失忆了。
季羡晗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来道，“我可以带你去陨石之海。”
“呃呃？”
真的吗？
“费之允”狭长的凤眸瞪成了圆眼，亮晶晶地望着她，把初生幼兽的纯真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真的在期待。
“咳咳。”季羡晗挡住眼睛偏过了头，“当然，可是我的火箭受损，没法儿启动了，需要其它代步工具。”
他呆愣地歪着脑袋。
季羡晗故意看了一眼他，接着艰难地吐出一口：“哎，果然没有吗。”
“呃呃呃。”
有！有！有的！
这傻生物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绞尽脑汁给季羡晗想办法。
‘费之允’憋红了脑袋，着急地挥手吸引季羡晗的注意，“呃呃呃，呃呃呃。”
这儿有车的，带上我一起走。
“真的假的？”季羡晗一脸狐疑地盯着他，尝试证明他的破绽。
他重重地点下脑袋，一脸笃定：“呃！”
谎言好像高级人类的特权，简单的生物无法编造谎言。
‘费之允’言出必行，带着她在车库里找到了一敞篷越野车。
“我靠！”
季羡晗两眼放光，眼珠子都不转了，直勾勾地黏在大车上。
咳咳。
不能表现得太过饥渴。
“我，我先看看。”
他老实本分地守在一边，两只手乖乖地摆在腹前，期期艾艾地望着季羡晗，活像是邀功请表扬的狗狗。
可季羡晗眼里只有大车。
大越野车崭新如初，车身线条漂亮和谐，只是顶上没蓬，竖着四根架子，风雨黄沙样样不能挡，不过它的四个大轮子又高又厚，看着就贼能跑。
季羡晗口水差点流出来。
远观已经不能满足她的欲望。
她强忍住激动，迫不及待地推开挡路的“费之允”，两步化作一步，奔着车子就去了。
离得越近，她越清晰地感受到大车的气势。
这轮胎！有半个她那么高！纹理粗糙，抓地力表现肯定不错！
她兴奋地搓搓手，把激动的手汗擦赶紧，赶紧攀着轮胎爬进了驾驶位。
姿势是狼狈了些，可坐进驾驶位置后，季羡晗整个人都变得气派了起来。
居高临下的宽阔视野，帅气的操纵杆，一股子原始蓝星的机械感。
简直太酷了！
季羡晗的血液因子疯狂跳跃，摸着方向盘的手在颤。
古蓝星科技没有失传，这一辆崭新的越野车就是最好的证明。
掌心是真皮方向盘的触感，季羡晗顿觉口干舌燥，舔了舔唇角，重新握紧方向盘。
点火，换挡，踩油门。
开车起步动作一气呵成。
庞大的家伙慢慢向前移动，朝着出口的方向而去，宛若黑云压境，整个车库都被车子填满了。
“费之允”一脸乖巧地守在车库门口，正巧和主驾驶位上的季羡晗对上视线，他咧开嘴，天真地露出笑容。
越野车经过他的身边，他伸出手，笑着等待车子停下来。
车门掠过了他指尖，没有丝毫停顿。
“费之允”抬头：“呃呃？”
我还没上车呢？
季羡晗目视前方，没有理会脑海中的那道声音。
车轮滚滚向前，眼看着就要出库了，‘费之允’还在原地，季羡晗缓缓踩下油门，提速出库。
“呃呃呃！”
带上我！
季羡晗全然不顾身后被丢下的人，狠了狠心，干脆将油门踩到底。
“嗡嗡”
发动机轰鸣。
又粗又厚的轮胎原地打转，“滋”地一下，猛然冲进黄沙地。
季羡晗控住方向盘，眼神坚定地望向基地出口，势必要甩掉身后的人。
“呃呃呃呃呃！”
别走啊！你把我落下了！
‘费之允’追在越野车后面跑，被一波又一波的黄沙浇了个满头，他又急又委屈，却不敢停下脚步，嘴里吃到黄沙也硬着头皮咽下去，就怕耽误了追人的速度。
越野车离他越来越远，他越来越绝望，一边跑，一边哭了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嚎：
“呃啊呃啊呃啊！”
求求你不要把我丢下，带我走！
“呃啊呃啊呃啊！”
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季羡晗的车在他的视线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小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隐了下去，转为小声的啜泣。
“呜呜呜呜”
脚步不知疲倦地向前，可怎么也追不上决心要离开的人。
‘费之允’又一次被丢弃在基地。
他朝季羡晗撒谎了。
是首领不要他的。
一个月前，他第一次睁开眼，有了看这个世界的机会，可他被诊断出有人的情感，实验员说他不适合上战场。
所以，首领把他抛弃掉了。
撒谎，是人类惯用的伎俩，他会了。
远方是无垠的荒漠，膨胀的恒星压在地平线的边缘，‘费之允’看着越野车进入恒星的光晕，然后消失不见。
整个星球只剩下他，和整个星球的黄沙。
没了前方的目标，‘费之允’迷失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他放弃了追赶，失魂落魄地转身。
他走向被丢弃的起点，在废弃的基地和死亡的恒星之间，他像一颗轨迹固定的黑点，缓慢地向他的坟冢移动。
下一个闯入这里的，又会是谁？
会把他带走吗？
幸运的是，‘费之允’没有等太久。
恒星的光晕吞吐出一个黑点，它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移动。
“嗡嗡”发动机的咆哮响彻天边。
一辆越野车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不顾一切地向前奔来。
“吱——”
刺耳的刹车声。
‘费之允’机械地转过脑袋，一抔黄沙从头淋到脚，险些将他埋了。
“上车。”季羡晗开门见山，“我不认识去陨石海的路。”
肉眼可见的，‘费之允’的眼神亮了起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