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话刚出口,元阳景就意识到不对。
宁玉景这家伙如今都离不得她的寝殿。将离一旦来了,他难免就会知道些什么。
她……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么多。
身边人正欲离去,元阳景忙抓紧了他,道:“不必了。”
宁玉景知道将离乃神医谷弟子,医术精湛。元阳景方才那般反常,又突然叫她,定是有事。
想到她可能身体有恙,他便焦心不已,什么敌意醋意都不复存在。
“没事,让暗卫去传召。”他低声道,“再让李无相将人带进来。外面的人意在保护,而非监督,不会追问的。”
“不必。”元阳景重复了一遍,道,“孤无碍。”
宁玉景抿了抿唇,很不赞同,小声道:“殿下!”
但元阳景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说自己方才笑得差点抽过去了,所以觉得自己有毛病?
这么丢人的话她可说不出。
闭了闭眼,元阳景就着他的手爬了起来,道:“今夜阁下怕是出不去了,殿外有人守着,不妨今夜就在此处将就一晚?”
宁玉景一顿,心知她这是在转移话题,但……
“不行。”他定了定心,道,“殿下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先召将离来诊脉吧。”
元阳景:……
奇怪,换个身份,就连话也不听了?
她看了他一眼,状似不在意般地抽回手,坐直来,道:“孤没有身体不适,还是回来谈谈方才的事情。”
说着,她点了点小几:“阁下坐回去吧。”
外面有人,他们音量便克制得很小。
宁玉景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暂从,坐回矮凳上。
先前说到江州夏家的灭门案,宁玉景说,凶手下手狠厉果决,不是寻常流民能做到的。
这件事元阳景是在查清桐楼时,顺道查了查近些年的凶杀案件,才知道的。
她立刻意识到,杀手作案过后,将案子嫁祸给流民,这是最简单粗暴的脱身手法。
大雍疆域辽阔,或意外或横死之人,每年都不在少数。
而且这个时代没有电脑系统,什么都靠纸质记录,若有心人制造一场大火,那便很多资料都没有了。
查起来实在费时费力。
不过,这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清桐楼的人,要屡次做到成功嫁祸与脱罪,在官府中,定要有内应才行。
朝廷向来对江湖门派不过多干涉。
纵有杀人越货之事,江湖内部解决,自行平衡,不坏大局,不殃及无辜百姓,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这一回却是不一样。
清桐楼的手已经伸出江湖,同官府勾结了。
更遑论这回,清桐楼的杀手还来了京城。
元阳景本想同宁玉景慢慢谈的,但这会儿时机不对,只好速战速决。
“孤有心铲除清桐楼,不知灵鹫宫可愿助孤一臂之力?”
要铲除江湖组织,自然是同样身处江湖的门派更合适。
宁玉景深深地看着她。
他自是知道,元阳景此番约他,是有要事要谈。
可区区一个清桐楼,就算再怎么危害重大,也不过是个江湖组织罢了。
江湖事江湖毕,朝廷本不该插手。
就算清桐楼当真同官府勾结,皇帝派个钦差大臣便可,实在不必一朝太子亲自处理。
说句不合适的,这也太给清桐楼长脸了。
这么想的,他也就这么说了:“清桐楼不过一江湖门派,何必殿下亲往。”
方才元阳景笑的那阵,手中的书早就松开了,卷塌塌地蜷在软枕边,可怜兮兮的。
元阳景伸手,慢慢将书抚平,道:“自然是有必去的理由,才会亲往。”
只是这理由不必告知他。
宁玉景沉默。
抬眸,面前的少年坐得挺直,神色淡淡,衣襟下摆绣着翠绿竹枝,清俊英朗。
偏生他长了一张艳色卓绝的脸,英朗之余,愈发显得稠丽绝艳。
元阳景看出他的不赞同。
这家伙向来这样,她决定要做的事情,他基本上都是盲从。
若是有些他不赞同的,他在劝说无效后,就会陷入沉默。
摆出一副,“虽然我不赞同但你说的我都愿意去做”的表情来。
就算换个身份,也还是这个样子。
说句心里话,若非元阳景还有些良知,她当真很想欺负欺负他,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那反应一定很有趣。
良久,宁玉景果然屈服了:“若殿下心意已决,草民愿追随殿下左右,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元阳景笑了一下,温声道:“那便多谢阁下。”
她知道他不会拒绝。
然而……
话谈完了,就有一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了——今晚怎么过。
元阳景摸了摸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
“更深露重,阁下若不嫌弃,可愿在此榻上将就一晚?”她道,“明日一早,孤去觐见陛下,自会安排阁下离去。”
夜宿殿下的寝殿啊……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纵不是与殿下同寝,这也足够了。
宁玉景抿唇,犹豫着道:“全凭殿下做主。”
让人又去屏风躲着,元阳景唤宫人进来,只道是自己觉得有些冷,让她们又加了一床被子。
进来的宫人是舒妧,也不多问,替她找了床被子铺上,道:“殿下早些休息。”
元阳景坐在床头,微笑道:“知道了,姐姐也早些去休息。”
舒妧入东宫时,已经十三岁了,而元阳景才五岁。
所以私下里,元阳景一向这般称呼她。
舒妧早已习惯,只笑着称是,为她一盏盏熄了灯,随后悄声退下。
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宁玉景出来时,无比庆幸殿内已经一片漆黑。
明黄色的床帐放下一半,床头那半仍挂着,隐约能见到人躺在上面,墨色的发蜿蜒于枕侧。
他见过舒妧,那是位温柔美丽的宫女,自幼照顾着殿下,贤淑良德。
但他从不知道,私下里,殿下原来是这般亲昵地唤她。
……殿下待女子,果真很好。
“云鹤。”
突然,床上的人出声,轻轻道:“时候不早了,快歇息吧。”
许是夜深,她的声音轻得甚至有些软,如同软玉温香,温柔地抚过耳畔。
宁玉景蓦然红了脸,低声应是,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停住。
他的手搭在腰带上,犯了难。
分明平日里都是宽衣入睡,可这会儿他竟可耻地犹豫了起来。
仿佛宽下这层外衣,就要和殿下亲密相对一般。
指尖握着带扣,他冷静地劝自己不要多想,只是睡个榻罢了。
但这是殿下躺过的榻。
少年顿时陷入纠结。
久久听不见动静,元阳景一睁眼,就见榻边站着抹人影。
她惊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那是宁玉景。
……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啥呢这是。
从枕边锦盒中取出一枚夜明珠,柔和的珠光为殿中染上一层昏暗的光。
她看清了,宁玉景手搭着腰带,眼盯着软榻,正在出神。
那表情,像是在思考一个世纪大难题。
元阳景:……
她叹了口气。
先前,她以为狼养大了会噬主。
结果还是给点甜头就成狗了。
还是只憨狗。
宁玉景觉察到床上的动静,回首看过来,眼底甚至有一丝慌乱。
……也罢,终归是自己养的,再怎么憨也得训。
“和衣睡下吧。”元阳景认命道,“时候不早了。”
可别再犹豫了,她还得养足精神,准备明日面圣呢。
宁玉景回神,道了句是,悄声躺下。
床头的光芒被拢于盒中,殿内回到一片漆黑。
榻很软,梅香盈盈,锦被环盖,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少年躺在上面,心里飞转,精神十足。
初次与心上人同眠,谁能睡得着呢?
元阳景也没睡着。
不过,不是因为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她只是单纯地不习惯睡觉时有人在。
哪怕那人与她相隔甚远,存在感也强烈得叫她无法安眠。
两人就这么睁眼装睡,熬了一夜。
到了次日,宁玉景又被叫起,去浴房里等着。
元阳景则洗漱过后更衣束冠,进宫去见皇帝了。
她走后没多久,东宫内守护的卫队便撤离。
将离走了进来,给宁玉景送洗漱用具。
宁玉景见是她,微微皱了皱眉,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但他没说,只道了句谢,洗漱过后,趁机出了宫。
宁府,知安等了一夜,都快疯了。
他们主子偷偷进宫去同阳景殿下会面,怎的天都亮了还没出来?!
昨夜京中戒严,莫不是殿下被发现了?!
他在廊下焦虑得绕圈圈。
忽听一阵衣袂翻飞之声,知安抬眼看去,就见他的主子安然站在院中,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漠。
“殿下!”知安狂喜,飞奔过去。
入了内殿,宁玉景抬手任他宽衣,问:“昨夜京中可有什么动静?”
知安回道:“昨夜京中戒严了,神武大道上,甚至出动了军队。”
果真是大事。
不知怎的,宁玉景觉得此事定与清桐楼脱不出干系。
这些年来,朝廷与江湖两两相安,江湖中人无论在哪里犯事,都不会选择澧京。
清桐楼更是从不接澧京及其周边的生意。
所以,当初,宁玉景在觉察出清桐楼的杀手在往澧京赶时,才会觉得不妙,而事先告知元阳景。
不过后来京中一直没出什么大事,他便只自己多做警惕,并安排人手保护殿下而已。
但显然,殿下是知道了什么。
那么,究竟是多严重的事情,要殿下决定以太子之尊,亲自铲除清桐楼?